“况且,一人之下如何比得上真正的万人之上?”
何邛其思索间骤然听见这话整个人豁然抬头,眸中似有利剑射出,连手中翻动的珠子也停了片刻,竟是一时失语。
楚倦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诸人,背影自有一股桀骜之意,竟是并不属于殷今朝半分。
一直等到楚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何邛其才缓缓站了起来,他虽然干瘪却身量极高,站起来有种阴森之感,不无讽刺的嗤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何等清高人物,外界传言光风霁月一代贤臣,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都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不过如此倒好,省却了诸多麻烦,士族不在乎谁登临帝位,而是想保住他们超然都地位和财富。
夜色已深,楚倦回去的时候孟春欲言又止,转过头发现殷今朝在府外等他。
君不临臣府在殷今朝这里却是屡屡坏了规矩,可若是要楚倦大半夜不去睡因为殷今朝想他就去宫里陪这小混账也是绝不可能的。
殷今朝伸手搀扶着楚倦下来,末了握了一下楚倦的手松开时已塞进去了一个温烫的汤婆子,隐约带着一丝龙涎香,像是殷今朝惯用之物。
“老师,外头冷,我们进去说。”
初春的天还是冷的,楚倦虽是推脱养病,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的在虚弱下去,千里宴虽早已停药但没有解药毕竟不能解。
春日料峭,对于楚倦来说总是难熬一些。
书房内早已被炭火熏的暖热,孟春过来准备为楚倦解下披风被一只手拦住了。
“朕来。”
竟然是殷今朝要亲自服侍楚倦,孟春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竟一下子忘了阻拦,就那样静悄悄的看着殷今朝替楚倦解了皮肤和帽子放到了木架上。
“老师这个时候才回来是去了哪儿?”殷今朝坐在楚倦对面,很想去握住那双清隽的手捧在掌心里给他暖着,却知道会惹恼老师没敢动。
“我去了哪儿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楚倦声音凉嗖嗖的。
若是真的不知道就不至于大晚上还特意出宫一趟了。
“是听暗卫说老师去了倚梅山庄,那群老东西是准备动手了么?可有为难老师?”
若是为难就扒了皮吊在城墙上示众,也叫其他人看看冒犯老师的下场,他心中漫无目的的想着,阴翳暴戾的情绪却掩藏的很好,看着还是温柔听话的一个人。
楚倦捧着汤婆子暖手,闻言淡淡道:“陛下动手就是梅古官道他们急躁也是寻常,过来向臣打探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那老师是如何说的呢?”
楚倦扫了殷今朝一眼,声音依然平缓:“臣说陛下一意孤行,不可再劝。”
这就是在告诉士族殷今朝要与他们不死不休,毫无转圜余地,殷今朝如今根基尚浅,如此说倒是在给他胡乱树敌。
殷今朝攥着茶杯的手颤了一颤,面上依然是面具一般焊死的温柔微笑:“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朕一意孤行,不可转圜。”
楚倦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汤婆子,继续道:“想要引蛇出洞总还要给个机会的,如今万物萧杀不宜杀生,过些日子春夏正是万物生发之时,正好去广阳宫狩猎,陛下以为如何?”
儒家自来以为春秋万物之始不宜杀生,北魏从来都是秋猎,从未有过春猎。
更别说如今景德帝刚崩没多久,殷今朝还在孝中,若是此时说出去打猎取乐他就是被按在耻辱柱上任由史书和百姓编排怒骂。
殷今朝像是被什么摄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极慢极慢的抬头看着楚倦,看着那张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半晌,声音却嘶哑。
“老师这是,要拿今朝做饵吗?”
那个曾经舍不得他受一点伤,一点痛的老师,就是被皇兄讥讽两句就要心疼他的老师,如今把他拿出去当诱饵,受尽天下唾骂,置身险地。
对面的人微微掀起嘴角,刹那间如春寒褪去,万物焕发新生,偏偏声音还是温柔安静的模样,静静的瞧着他。
淡淡一笑:“难道今朝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楚倦:难道今朝不愿意?(受伤)
殷今朝:我......(我承认是我自己想去死的,跟太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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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暴君他后悔了
只要老师高兴, 有什么不愿意的了?
“今朝,当然愿意。”他也许是在笑着,但那笑或许太过诡异扭曲了, 他近乎慌忙的低下头, 微微裂开嘴角, 怕楚倦不相信似的,又自己低声呢喃了一句,“今朝愿意的......”
低下头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手在细微的发抖, 漆黑锦袍上的白龙张牙舞爪的瞪着他, 莫名的眼眶就有点泛起热烫的温度来, 他喝了口茶水, 那茶是新上的沸水,烫的他咽喉都肿痛起来。
“既是引蛇出洞,就把此事交给臣负责。”楚倦乘胜追击, 以殷今朝作饵,当然要他亲手谋划。
殷今朝把茶盏搁在桌上,又伸手拢住, 好一会儿才开口笑道:“今日天色已晚, 朕可否在老师家借宿一晚?”
楚倦沉心思虑被打断, 略略抬头看他:“?”
帝王笑的很有些灿烂,除开他眼眶泛红的模样几乎找不出来破绽:“老师答应我, 我就答应老师。”
在家里借住一宿然后就能得到御林军的控制权, 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倦微微颔首:“陛下随意就是。”
这宅子虽然不奢华,但也不至于收拾不出来间能睡的房间。
得了楚倦同意,窗外很快就点上了宫灯,朦胧的青纱帐影, 楚倦沐浴更衣出来推开门便见殷今朝站在他的门外,少年已经抽条,身形如柳枝一般清隽修长,影子被窗外的宫灯拉的瘦长,昏黄的灯火里有种说不出的萧条感。
他只着了一身寝衣。
楚倦微微皱眉,站在屋檐下的帝王抬头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老师,那间房是旁人住过的,今朝今天想跟老师一起睡,可以吗?”
准确的说是昭霖住过的,楚倦同平阳郡主有婚约是因为二皇子牵线搭桥,那少年是从跟平阳郡主府交好的梁国公府出来的,准确来说确实是属于二皇子一脉。
当时殷南烨已然败落,在最后关头大抵是想挟持楚倦逼殷今朝就范。
楚倦拒绝:“书房也可以收拾出来。”
“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明日还有早朝,更何况书房放的都是老师收集的名家古籍,晚上收拾还要用烛火照着,我记得老师房中还有一个小榻,我睡在那里就好。”理由可以说一箩筐,说到底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楚倦:“......”
看这个样子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他站在那里没再说话,却也并不后退。
殷今朝咽喉动了动,很是可怜决定加大筹码:“朕......明日一早就去拟旨 ,老师可以吗?”
身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整个北魏数千里地域都在他脚下,而高高在上如帝王想在自己心上人身边住一宿也要低声下气。
身后侍卫宫女集体沉默了,原来陛下也有这样的时候。
烛火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楚倦揉了揉眉心,到底还是放他进来了。
楚倦住的是西厢房,出门就是花厅小院落,屋子倒是挺大,临着花厅的窗边放了小榻支起了一个小茶几,那地方平时小憩是不错,给人睡一晚上未免还是有些憋屈。
殷今朝个子高挑,长手长脚往那儿一待就显得憋屈,手脚都伸展不开,明明是最憋屈的地方却让殷今朝难得的安心。
老师还在,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这比那些年他一个人独坐高台四下无人的时候好的太多。
楚倦浅眠又受不得光,灯火早早扑灭了,整个房间漆黑空旷,殷今朝伏在外头小榻上轻声问:“老师睡不着吗?”
“若是当时昭霖得手,陛下会如何做?”
若是昭霖当真得手拿了他的性命去威胁殷今朝,那时他会如何抉择?
黑暗里亮起一道幽邃的视线,殷今朝茶色的眸子如猫一样的亮,良久他声音有些嘶哑的道:“若是从前我大抵会选皇位,可是如今无论什么放在面前,我都只会选老师。”
他声音定定的,如果不是深夜楚倦很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想看看那双眼睛是不是如他说的一样深情款款,但最后楚倦只是沉默了一瞬,而后隐晦道。
“我希望陛下能说到做到。”
这话有太多重意思值得深思,殷今朝在黑暗里展颜笑了一笑,轻声开口:“当然,我说到做到。”
无论你要什么,但凡我有,我都肯给,哪怕是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
似乎有一声轻嗤,黑暗里再无声息,殷今朝等了许久闭上眼,他听见自己心口血肉割开的声音,在黑暗里呼吸都显得滞涩。
他第一次暂住这里的时候是十三岁,在小榻上第一次和老师住在一个房里,心如擂鼓,后来夜半他做了噩梦,老师把他抱到自己榻上,他环着老师的脊背,泪水无声无息的打湿了老师的衣衫。
他知道这一次他做了噩梦,老师再也不会过来温柔的抚摸他的额头,告诉他莫怕。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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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今朝想一出是一出要去春猎的事很快传遍天下,皇城百姓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读书人更是怒斥他非明君之相。
好在殷今朝我行我素惯了,暴君如果能听他们的那就不叫暴君了。
朝臣敢怒不敢言,私底下纷纷骂他是暴君,楚倦是妖妃的言论也甚嚣尘上。
楚倦:“......”
作为一个标准的祸国殃民的妖妃,楚倦觉得他们纯粹是事不够多闲的,把各官员的公务又多安排了一沓,群臣纷纷叫苦不迭。
虽然遭到了一致反对,但春猎还是有条不紊的安排上了。
负责护卫的御林军由楚倦一手安排,很快选定了日子,三月末的时候春猎的御驾就出了皇城,直奔广阳宫而去。
广阳宫靠近皇城不过一日路程即可走到,这个季节草木刚刚抽出枝丫,路上一片萧条,倒是显得格外萧索。
本不应该如此着急,实在是殷今朝逼的太紧,梅古官道作为士族的命脉各种合着律法的违了律法的都在上运行,一但查出来没几个不是诛连全族的死罪。
广阳宫已经提前命人打扫过,楚倦随着殷今朝住在正殿,这本是极不合规矩的,正殿除了君王无人可住,有老臣战战兢兢的阻拦被殷今朝彻底无视。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广阳宫乃说高祖立下的规矩€€€€陛下€€€€”
老臣字字泣血,哭的哭天抢地,殷今朝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老师若是觉得他吵朕就去割了他的舌头好不好?”
这话一出来楚倦眼帘就是一跳。
所有战战兢兢的臣子更是如此,就是恨他入骨的士族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殷今朝能这么声名狼藉楚倦绝对是出了大力的,如此暴君推翻也是寻常,虽名不正言不顺也可解释天怒人怨而至。
“倒是可惜了殷今朝那条疯狗,那般忠心,却不知道他的老师在暗地里计算着他的死期。”站在远处凭栏的何邛其转着手中念珠,不无讥讽的笑了一下。
“安排的怎么样了?”
陈国公敦厚的身体在后面勾起一个圆润的笑意,又略微有些迟疑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您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是浑家谷那地方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个绝地,殷今朝当真会去吗?”
广阳宫建在昆山半山腰上,绵延千里地势却并不高,大片地方适宜都是皇家围猎之所,唯一其后一片深林地势奇险,其中最险之地名为浑家谷,一旦进去四面合围绝无生机可言,但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不能去。
何邛其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整个人俯靠在栏杆之上,远处大殿中央,年纪尚轻的君王面对着对面白衣青年已经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暴戾恣睢,俊美的容颜上展露着一抹笑颜,几乎可算惊心动魄。
坐在他对面的人丝毫未曾有影响,仍然淡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任由帝王在他耳朵说些什么从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