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楚倦要他去,他就不可能不去。”
这可能就是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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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冰雪初融,但广阳山不愧为历代帝王挑选的围猎之地,风景秀丽,殷今朝傍晚拉着楚倦说着这山上的景物吃食,倒很是开心。
“这谷地势险峻,但谷外的山脉上种满了杏花,山后还有一处寺庙,老师可愿意跟今朝一起去看看?”
听见楚倦的声音时殷今朝在原地定定的站了一刻才缓过神来,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过了半晌才又慢慢笑起来:“老师,不能以后再去吗?我想陪您去看一次杏花,逛一逛后面的寺庙,据说......”
他没有说下去,楚倦打断了他:“陛下明日去浑家谷。”
他连骗一骗他都懒得,是掷地有声的语气。
殷今朝的心往下沉了沉,却还是慢慢笑了起来。
“好,老师说去今朝就去,只要老师说,我便听。”
无论老师说的是什么,哪怕是要他去死。
殷今朝是第二天一早就走的,清晨山间都是蒙蒙雾气,楚倦还没有醒过来,他隔着纱帘深深看了一眼,像是想把那副面容深深刻进自己脑海里。
孟春被他那幽邃的眼睛吓住,低声问:“陛下可要奴婢叫大人起来?”
“不必了,让老师睡。”
他登基以后老师夙夜忧虑,从未睡过一次好觉,他说完怔了一瞬,恍然间想起这一世是他自己处理的后续一切事物。
他的脑子竟然钝到了如此地步。
马蹄声很快消散在清晨雾气里,被莽苍山林彻底吞没,黑暗中的山林像匍匐的巨兽意欲吞噬尽一切野心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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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暴君他后悔了
马蹄震碎了山巅最后一层薄薄山雪, 所有人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殷今朝的随心所欲,帝王清晨突然说要去浑家谷给帝师猎狍子做粥,谁人又敢说一句不行?
楚倦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殷今朝走的时候已经把政事处理完了, 这一觉倒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碎金一样的阳光透过重重纱窗缝隙落进来, 和风微煦,楚倦把手臂搁在眼上又过了一会儿总算赶走了最后一份倦意。
大半御林军依然驻守广阳宫,殷今朝只带了一队轻骑离开, 楚倦洗漱完了在院落里看见一个行迹古怪的老者, 对着几株花草左看右看, 不由皱眉:“那是谁?”
为何能进得广阳宫来?
魏和在殷今朝走后就在楚倦跟前, 闻言赶忙道:“陛下这些日子寻了异族大夫进京,那是塞外请来的名医,前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 一直在广阳宫修养着。”
楚倦顿了一顿,大概是在寻千日宴的解药。
千日宴是无解之毒,他的时间可以往后计数, 就是至多不过能再留两三年, 陪不了殷今朝太久, 而从未尝过人间败数的殷今朝如何会愿意认下这命数?
魏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犹豫望着楚倦:“这......楚大人, 这半日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不见陛下回来?”
“许是正在兴头上, 忘了回来罢了。”
魏和的意思是让楚倦派人去寻殷今朝, 楚倦却避开了这个话题从容坐下,春日薄冷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壁无暇的面容上看不出来任何担忧之色,魏和心里骤然冰凉,脸色瞬间灰败, 但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惨白着一张脸退下了。
这广阳宫没有楚倦不能去的地方,殷今朝不在他堂而皇之的进了帝王的御书房,坐在殷今朝的位置之上。
何家嫡子过来时看见的就是楚倦大逆不道的坐在皇位上的模样,他眼中震颤片刻,却是青着脸道:“楚相,人跑了。”
楚倦沉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哪怕不说话也自有一股威压,浑家谷四面环山如此天时地利都占齐了,士族竟然还能失手这是何等废物。
何家嫡子语气森然:“楚相,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逃不了,据家父说他逃进了山林之中,广阳宫翻过山岭就是通州,我们绝不能让事情败露,如今之计只能让楚相调动御林军封锁广阳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围死在此处!”
已经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不成功则成仁,一旦叫暴君脱困留给他们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光影变换莫测,人心难猜。
“楚相不会到此时还想着能够全身而退?!”何家嫡子声如雷霆,步步紧逼,“一旦士族落网,下一个就是楚相!”
楚倦被他逼的勾起嘴角,半晌双手合拢抵在下颌之上道:“那就如士族所愿。”
这少年倒是有胆魄弑君造反如此从容不迫,但内里其实已然慌不择路,士族培养的杀手到底不是军队,要动御林军去寻殷今朝而后动手只能由楚倦来。
何家嫡子得了承诺匆匆离去,楚倦靠在椅背之上。这一日阳光极好,微风吹动书卷哗哗作响,早已破旧的古卷上写满了批注和药草的名字。
是少年一笔一划在钻研着千日宴的解药。
指尖触过,是风吹过的温度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诏令在傍晚一道道发下去,陛下遇刺,如今生死不明,御林军封锁整个广阳山脉,骏马奔驰在险峻的山脉上,一队一队的轻骑打着火把在山道上搜寻。
楚倦一袭白衣在傍晚时分出了广阳宫门,魏和站在宫门前静默良久,小太监轻声问:“师父,您说楚相能把陛下带回来吗?”
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知道的太多了,若是一旦出事都是封口的下场,反而是陛下生还还有一线生机。
魏和摇摇头,长久未曾说话,只是静静望着远处。
从前的时候他以为三皇子和楚大人是深宫中难得的互相扶持之人,但后来权势愈盛,谁又能逃过这无边的猜忌和滔天的权柄?
楚倦到浑家谷的时候已是日落西沉,昏黄的光晕里依然可以看见杀戮过后的痕迹,扑鼻的血腥气让人忍不住作呕,到处可见断臂四肢,横陈着数十上百具尸体。
御林军统领匆忙过来对着楚倦行礼,脸色凝重:“楚相。”
“可发现陛下的踪迹?”
来人摇摇头:“虽未发现陛下的踪迹,但跟陛下出来的轻骑已经几乎都留在了这里€€€€”
“按人数来看刺客恐怕人数众多,”他犹豫了一下,“若是卑职所料不错,恐怕是刺客早有埋伏。”
绝对是有备而来,不然不可能提前知晓陛下的行踪设伏,而如今能够窥探陛下踪迹的人,也只有€€€€
御林军统领幽深的目光直视骏马上的光风霁月的人,来人勒住缰绳,冷冷道:“找,就是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要给我把陛下找到!”
找到之后呢?御林军统领忍不住咬牙,可如今御林军归楚相所有,这是陛下谕旨,谁人又能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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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深,莽苍山林里隐约传来一声闷哼声,鲜血从刀口处汩汩流出,一个黑衣人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融入夜色。
杀人的人确定人已经死透以后松开手迅速剥去黑衣人的外袍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之中。
往前不足十丈就是一条山溪,冰冷的溪水拍打着嶙峋的山石掩盖住隐约的闷哼。
暗卫正在一身鲜血的殷今朝处理伤口,背后一条长达四寸的伤口,从肩胛骨一直蜿蜒到脊柱,血流如注不肯断绝,手臂上还有一刀刀伤径直削去了半臂血肉,除了这些大的伤口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
冰雪融化的山溪冰冷刺骨,夜色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冰冷的溪水洗去伤口血痂,而后洒上金疮药包扎,少年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死死扣在山石之上,青筋欲裂。
“陛下忍一忍。”暗卫的手也在抖,浑家谷那一战陛下确实悍不畏死,拼着背后被砍了一刀方才险险逃了出来,可如此伤势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潜来,恭敬递来一件浑身漆黑的黑衣,声音格外沙哑:“陛下,身后的尾巴属下已经处理掉一个,但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此地不宜久留,但远处山道上似乎御林军在搜查,陛下......”
三月初的夜寒冷入骨,越往上走山巅的雪越发厚实,还未解冻,殷今朝一身红衣扎眼的像是雪中红梅。
黑衣笼罩在殷今朝身上,好歹缓解了一丝寒意,他支撑着站了起来,远远往后望了一眼,眼眸微深。
“走€€€€”
说是御林军又如何知道不是士族假意所扮?自己的命除了放在自己手上谁都不能再信。
已经带着一身伤在山林当中奔袭了整整四个时辰,殷今朝站起来那一刻几乎有一瞬眩晕,仅剩的暗卫护佑在他左右缓慢避开搜查的尾巴向前。
突然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道声音,穿过了寂寥山林抵达耳侧,殷今朝的脊背一下子就僵住了。
“陛下€€€€”
有人在喊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是老师。
喊了两声没有听见回音,楚倦皱眉看向003:“他真的在这里?”
无辜受害003:“.......”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你才这么坑死过他,他听见你的声音真的不是恨的咬牙切齿吓的连夜跑路吗?!”
“哪个蠢货会在这么显而易见的被人坑死以后还眼巴巴的自己出来的啊!”
它的定位怎么可能出错,天命之子的气运就聚集在这片山林当中,他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你而已,天命之子不可能这么蠢。
003的咆哮刚完远处的枯草间隐约听见了什么声响,它和楚倦同时转过头去。
月色清寒,一只苍白的手拂开了遮蔽掩身的枯草,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一身矜贵龙袍早已被划烂,身上不知哪里寻来了一件黑衣,发髻已经彻底散开,湿漉漉的贴在脸侧。
清寒的月色落在他俊美的五官上,衬着脸上的血污和哪怕在黑暗中也依然闪闪发亮的茶色眼眸有种诡谲残忍的温柔。
楚倦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
被打脸的003:“......”
当场缩了回去。
“老师......”殷今朝的声音嘶哑难听,走路的动作格外的慢,每一步都能看见有血从他嘴角溢出,骄傲残忍如殷今朝,大抵一生未曾如此狼狈过。
可看见楚倦的那一刻,他却还是在笑着。
楚倦身下的骏马不安的扬起马蹄在空中踢踏了两下,楚倦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清朗无双,好似还是那个疼他宠他的温润太傅。
他说:“今朝,过来。”
到我这儿来。
那是他们重生以后楚倦第一次喊他今朝而不是克制疏离的喊他陛下,殷今朝似乎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笑了一下,忍着钻心的疼痛一步一步向楚倦的方向走过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对于重伤垂死的人来说是有多难多疼没有人知道,可哪怕如此楚倦也没有上前半分。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少年遍体鳞伤,手里倚靠着一把已经残破的长剑,一瘸一拐的向他走过来。
满月如盘,映照天地。
殷今朝一步一步从枯草当中走出,走到了山道下方宽阔的草地中央,远处弓弦拉如满月,对准了殷今朝的心脏。
他假装自己听不见拉动弓箭的声音,满心仿佛只剩下那浸在月色中的那个人,朝他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