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阻挡着他伸出手去触碰那个人,那是一层链接过去与现在的屏障,强大的向导无视了这种阻隔,继续平缓的向前伸手。
精神波动很细微,他的手莫名扭曲了一下,终于触及了哨兵的额头,是温热的。
€€€€这代表着这个人还活着。
整整十年过去了,哨兵的头发变得很长,但也杂乱无章,像是一团缺少营养的枯草,瘦的皮包骨头,就像是骨头架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血肉。
露出来的五官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眼窝很深,五官的轮廓非常明显,却不再是十年前那种少年的意气风发感,而是瘦的只剩下骨骼的凹陷。
略显冰凉的手掌抚过哨兵的眼帘,哨兵曾经有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深隧但透亮,浸润着阳光,此刻失去了眼珠,只剩下两处深陷的眼肉。
向导的手有一点颤抖,哨兵天生五感敏锐,又在清醒的情况下被挖去双眼,该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不敢想。
他的触碰让戒备的哨兵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略微挣动了一下。
向导的呼吸有一些焦灼,但竭力克制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知道。
他收回了手,五指在虚空中略微抓了一下,好像要把哨兵残存的温度留在掌中。
向导又解开了一件衣服盖在哨兵冰冷的身体上,开始检查木屋,把漏风的地方尽量挡住,角落里的蛛网全部清除,最后开始生火。
木柴在这里堆积太久,大概经历过一场大雨有些潮湿并不易点燃,向导费了一些力气才把火升起来,火焰的光亮照亮了木屋,也让温度逐渐升高。
冻僵的手开始回暖之后他走出去,木屋的后面是一个冰湖,冰结的很厚,向导破开冰层用木屋闲置的陶壶舀起了水。
回到木屋的时候看见白猫在舔哨兵的脸颊,白猫的体型虽小却有一口锋利的獠牙,舔舐的很温情像是在为伴侣梳理毛发,并不像是一只凶兽会做出来的事。
向导微不可查的皱了眉:“下来。”
他的语气很冷静,捉住了白猫的尾巴,将它一把拎开。
白猫不满的呜呜了两声,爪子趴在床沿上不舍得离开,它的爪子很锋利,瞬间在床沿上留下了三道白痕,但呜呜的声音很小,有分寸的不会吵醒睡梦中的人。
它离开他已经很久了,他的主人从不带它来见他。
向导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一把扯住它的尾巴将它带走:“如果你还想见到隼的话。”
白猫不情不愿的在火堆旁蹲了下来,冲他的主人呼噜了一声,幽蓝色的眸子有些无精打采。
隼是指楚倦的那只海东青,在白塔中,那些少年叫楚倦的海东青叫阿隼。
那只海东青总是很高傲,对其他的少年和精神体们不屑一顾,唯独对薄长烬情有独钟。
记忆中异常神骏的海东青在十年后的今天再也没有出现,大概可以想见哨兵的精神图景损伤是多么严重。
修长的手掌拨弄着火堆,隐约可以听见外面寒风呼啸,陶罐里的水已经被烧的滚沸,水泡咕噜咕噜冒着。
向导像是在走神,目光出神的凝视着火堆,篝火映照着他的侧脸,显得锋利而无情,白猫叫了一声,向导这才回过神来。
他用干净的布料沾了热水润着哨兵干燥的唇,企图喂哨兵喝下一些水。
他去救楚倦的时候见过监牢和地狱,其实只有一墙之隔,监牢里当然是不会有水的,那么他活下去只能是喝潮湿砖缝里的雨水和雪水。
在白塔当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少年,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十年的,他的心脏开始密密麻麻的疼。
这是一种新奇而陌生的感觉,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心脏,觉得那里散发着非同一般的痛苦,像是有一只手捏住了他心脏的血管。
窒息和眩晕一同席卷了上来。
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哨兵的警戒心很强,在睡梦中也不肯开口,牙关紧咬,薄长烬喂不进去水,退而求其次的擦拭哨兵的脸颊和手脚。
只看了一眼向导就愣住了,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整个人宛如一尊石像。
脏污的泥土沙石与磨损的稀烂的皮肉混合在一起早已长进肉里,那并不是双腿,而是一双鲜血淋漓的腿骨,心口的位置凹陷下去一块,被人硬生生踹断了肋骨,断裂的肋骨斜插进内脏,应该是哨兵真正的死因。
如今哪怕勉强挽回一命伤势仍在,他需要治疗,需要最好的治疗。
向导的脸色铁青,蓦地转过头来把湿布帛狠狠扔在了地上,白猫并不敢触他霉头,只呜呜了两声,远远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吹了风的原因楚倦夜里有些发烧,额头的温度很高,青白色的脸夹杂着赤色,看着已不像一个活人,烧过之后他的体温在迅速降低。
体温在急速的流失,而现在没有药品和补给,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是让他吃下一些东西。
向导神色阴郁,在第二天一早出了门,屋后的冰湖面积很大,他在湖中间凿开一个孔洞,在冰洞旁蹲守了一个小时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关好的木屋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篝火已经熄灭,像是被人为的故意踩熄,火星散乱,几个灰色的脚印明显是向外跑去,室内早已再无人烟。
向导幽蓝色的瞳孔一缩,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上钩向外追踪,而是骤然回头。
门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砸下,白猫嗷呜一声,与此同时来自深海的信息素爆发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元宵节快乐,啾啾
第61章 败犬哨兵(一更)
那是一根缠绕着锁链的木棍, 兽人族的锁链很沉,打在人身上能够敲碎骨骼。
向导迅速往后抬起右臂挡住攻击,能听见骨骼咔嚓一声像是断了, 向导闷哼了一声,白猫在后面露出獠牙, 浑身白毛炸起。
一招得手的人迅速压近, 用膝盖撞在向导的腰腹上, 向导没有还手,电光火石之间被整个人压得往下倒去,哨兵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残废, 只能依靠着门板支撑身体, 向导跌倒的瞬间,哨兵也跟着他摔了下去。
哨兵没有眼睛不能视物,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向导伸出手护在他的腰间防止摔到地上,心甘情愿做了人肉靠垫,与此同时哨兵手中缠着木棍的铁链迅速扼在向导的脖子上。
轰地一声,两个人一起倒地。
已经是清晨了, 外面的阳光疏疏落落的照进来,向导眯起眼睛,在逆光之中看着那个久别之人的轮廓。
瘦得惊人。
不愧是白塔曾经最为优秀的天之骄子, 哪怕经过了十年非人折磨身手依然矫健。
薄长烬仰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世界很安静, 没有人说话,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 这种安静代表着未知的恐慌,哨兵只能加大力度凶狠的扼住那个陌生的人的脖颈。
然后有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手的温度是温热的,带着一点冷冽的香气, 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从眼窝开始延伸到凹陷的眼珠位置,轻的像鸟毛落地。
在逆光之中,哨兵的眼睛有眼泪落下,一滴一滴。透明的水流缓缓流淌。
“你的眼睛见不得强光,我先去把门关上好不好?”向导的声音是温柔且沙哑的,海水的味道在风中摇曳着,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他的眼睛是被活生生挖去的,没有经过任何治疗,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呆了十年,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外面的天光,剧烈的光亮在刺激着他无法控制的生理性落泪。
也许,一辈子不能再见阳光。
“你到底是谁?”哨兵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警惕笼罩了他虚弱的眉眼。
向导依然温柔摩挲着他的眼角,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您或许并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
“我是来救你的。”
他为自己盖棺定论,哪怕这句话来的这样迟。
哨兵显然并不相信,跨越千里冰封的冰原和无数战争的硝烟抵达此处,就连他的父亲,白塔的哨兵都未曾做到前来救他。
向导默默地覆盖住哨兵恐怖空洞的眼睛,也许是知道他必然很疼,动作放得很轻,掌心下的眼睫剧烈的颤抖着,扫过了向导的掌心,带来朦胧的湿润。
哨兵仰着脖颈,颈部的血管绷得很紧,喉结紧张的滚动了一下。
“关门。”哨兵的声音很嘶哑,像是说不得太多的话,会疼。
他没有放开掐住向导的手,白猫很通人性的呜了一声,用爪子把门关上了。
刺眼灼目的光晕逐渐暗沉,掌心残留着些微的湿润和温度,哨兵无声无息不置一词。
木屋里烧着木柴,火光升腾,发出毕波毕波的声响,哨兵双腿残废,并没有办法自己爬上木床,最后是向导将他抱上去。
“现在还在兽人族的领地当中,我们刚刚离开庄园,现在正在前往冰雪森林,外面是白雪茫茫,您离开了我大概也不能自己走出去。”
他用很温和的声音陈述事实,没有威胁也没有胁迫,哨兵通过他仅有的薄弱的感知可以判断出来向导说的确实是真的。
一个双腿残废吃喝行走都要靠爬的眼瞎的废物,也确实不可能一个人穿过茫茫雪原。
陶罐里的鱼已经煮的差不多了,木屋里没有盐巴也没有调味品,鱼腥味有些重,但是依然不能阻碍肉的鲜香在火光中飘散。
哨兵眼睛看不见怕他伤着自己,向导于是用敏锐的精神力将鱼刺一一挑净,这才把鱼汤放到床边。
哨兵现在很警惕,像一只惊弓之鸟,向导虽然想但是也并不敢靠得太近。
白猫在吃着地上的鱼骨头,时不时用幽蓝色的眼睛看着床边上的人。
鱼汤放了很久,放到快要凉的时候哨兵才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哨兵断水断粮已经很久,口唇干裂,
他是骨头被打断了无数次,又自己生长好的,于是骨肉粘连在一起长得畸形,向导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却没有敢上前查看。
“过来。”哨兵的手触碰到鱼汤,凹陷下去的眼睛像是颤动了一下,也许是光源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很阴森。
向导应他的要求走过去,哨兵如今是委顿在床上的,原本修长高大的人看着矮了一截,向导半跪在他的床边。
如果楚倦能够睁开眼看见的话,就能发现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近乎顺从地蜷缩在他的眼前,抬起头仰望着他。
楚倦端起陶罐放到向导的眼前,短促的说:“喝下去。”
这当然不会是哨兵对一个陌生向导的心疼与包容,而是质疑与警惕。
哪怕楚倦双眼都已经瞎了,依然可以看出来他面上的阴翳。
薄长烬并没有犹豫,甚至出乎意料地用双手捧住了楚倦狰狞的手,扶着他的手喂到了自己的口边。
薄长烬的唇和陶罐接触,在一旁就是楚倦的手指,他感受着薄长烬将鱼汤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薄长烬主动端起陶罐,不让他扭曲的手指承受更多的重量。
楚倦的另一只手摸索着卡住向导的脖颈,是吞咽的动作,他确实喝了下去。
失去视力的人无法亲眼看到,只能依靠这种迂回笨拙的方式来感受。
和脖颈接触的手指是冰凉的,指甲很长,手指甚至显得狰狞,薄长烬没有动作,却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另一只放在腰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蜷缩着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后颈的地方就是他的腺体,和楚倦的手指靠得很近,那股海水的味道在北国木屋里逸散开来。
久违的触碰,让他有些激动。
这不该属于永远冷静理智的人,楚倦的指甲像刀一样划过了他的喉结,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却莫名让薄长烬感到颤栗,他的尾椎骨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他咬紧牙,克制失控。
楚倦的手指更重了一些,浑身汗毛炸起,厉声道:“收起你的信息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