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充满了希望的远行,故乡近在眼前,狼狈不堪的过去被抛在身后。
商队里的佣兵们对他们很是好奇,也有妙龄的少女跟随着押送药材的队伍打量他们,薄长烬会有意无意地遮挡那些向导的女孩的目光。
他的独占欲强的让人心惊。
年轻的少年们却抵挡不住发自心底的好奇,总觉得那个残缺的青年一看就有着不一样的故事,会在薄长烬去取水和食物时悄悄靠近楚倦,递给他山林间刚刚摘到的果子。
也许是有了希望的缘故,楚倦不再像刚被救出来是那样暴戾阴翳,他偶尔也会跟少年们交谈。
在被囚禁于牢狱之前,他也曾是白塔的明珠,见过这世间最强大的哨兵与向导,执行过无数艰巨而惊险的任务,经历过无数繁华或衰落的景色。
“然后呢然后呢?诺塞满山脉下真的有会飞的兽人倒挂在石壁上吗?”
“然后啊......”
楚倦却没有说下去,敏锐的感知让他知道身后有人来了,他微微向后伸出手去,薄长烬圈住了他的手指,轻声说:“该喝药了。”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不好看的缘故,少年们轰然散去了。
他们从有些怕薄长烬的,长辈们也说这个向导深不见底。
药汁里加了些许的糖块,这在商队里也是稀缺的资源,楚倦喝了一口抬起头来摸索着去触及薄长烬的眉眼,试探着问。
“你不高兴吗?”
哨兵对于五感的感知实在是过于敏锐,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察觉到这一点的薄长烬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摇摇头,伸手覆盖在楚倦的手掌上:“没有,你能跟其他人多接触也是好的。”
他说的倒是好听,却欺负这个人已经看不见了,眼底堆积满了嫉妒和占有欲。
那双冰凉的手抚平了薄长烬眉间的一缕折痕,似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去,柔顺的黑发从他耳际垂落下来,扫过了薄长烬的脸颊,带来微弱的寒意,颤栗般炸开在向导的肌肤上。
“那是,吃醋了吗?”
他那一声似笑非笑,却仿如雷击一样在薄长烬心头碎开,惹得他嗓音都开始干哑,他向前抵住了楚倦的额头,从善如流地承认自己的私心。
“是啊,有一点嫉妒。”他顿了顿又笑了,收敛住眼底的危险,温声道:“但看着你能和其他人接触,我也很开心。”
撒谎,都是谎言。
明明嫉妒的恨不能把他据为己有,困在自己的牢笼之中,把所有人全部都剔除在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永永远远的陪伴在他身边。
他只有自己,自己也只有他。
这条归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却陡生变故,意外是在半夜发生的,没有人知道经验丰富的领队怎么会误入兽人的部族,也许是那天的夜色太深,又或许是沿途渐渐盛开的花遮蔽了哨兵敏锐的感知。
总之,变故发生了,居住在森林深处的兽人们向这一队误入他们领地的商队发起了袭击,熟悉地形的兽人从雪山上狂奔而下,篝火堆被捣散,火焰四溅,马车分崩离析,到处都充斥着哭喊和战斗的厮杀声。
商队雇佣的佣兵们挡在最前面,哨兵和向导配合作战,且战且退,商队的其他人收拾好最贵重的物品在哨兵的掩护下奔逃。
为了阻断兽人们追击过来的脚步,他们将马车和帐篷全部点燃,火焰将天地映得雪亮,浓烟呛的楚倦艰难的发出咳嗽声。
薄长烬去冰湖取水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楚倦的腿是残疾的,他跑不动也看不见,只能被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商队逃走的时候隐约听见那群少年哭喊着:“还有人、还有人,楚大哥还在马车里€€€€”
那些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只剩下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兽人的低吼尽在咫尺,火焰已经烧到了眼前,楚倦被颠簸倒在泥泞的雪地里,慌张的伸出手四处摸索着,摸到已经燃烧殆尽的马车,火焰灼伤了他的手掌。
绳索已经烧断了,被束缚的雪狼嘶鸣一声,挣扎着跑远。
再一次,所有人、所有人都将他扔下了。
火焰烧到了他的衣角,他试图用手扑灭,在泥地里翻滚,然而只是徒劳无功,很快他就要被烧死在这偌大的荒原里,只剩下一副骸骨被野兽啃食。
浓烟快要将他呛的窒息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楚倦以为是幻觉,下一刻却有人穿过了熊熊烈火来到他身边,将他背在背上,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他被烧得裸露的肌肤紧紧贴在那个人的脊背上,火焰依然在燃烧,灼烧着两个人的躯体。
楚倦看不见,只能颤抖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人的面颊,声音都在发抖:“是你吗?”
“是我。”薄长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烈的懊悔,”对不起,我来晚了。”
身后的人猝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像是垂死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里是兽人的领地,他们跑出火场没有多久就被兽人发现,身后那些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不需要五感都能清晰感知的地步。
半人半兽,冰雪森林外的兽人好歹已经分化出神智,而在这种荒山之中的兽人神智模糊,天性极端残忍,捕猎和守护领地是他们天生的意志。
楚倦听见了呜的一声,像是那只白猫急促的叫声,大雪倾塌轰地一声压了下来,像是背后有什么倒下,薄长烬带着他从山坡上猛地翻滚而下。
泥水和化冻的雪水在翻滚的途中扑灭了他们身上的火焰,山坡上的雪还在继续的往下大团大团的掉落下来,楚倦被圈在身下,薄长烬严严实实的护住了自己的哨兵,雪团尽数落在了他的背上,没有一块砸楚倦身上。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
然后是薄长烬的闷哼声,不仅是雪团还有石块,从高处落下足以砸断人的脊梁。
楚倦摸索着伸出手,从他的下颌线开始,一点一点蹭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湿润且温热的。
有石头砸在了他的头上,是鲜血的腥味蔓延开来,漫过了楚倦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了那双失去眼珠的眼眶里,又顺着他的轮廓蜿蜒,像是有血泪从他的眼里流下。
“放弃我。”哨兵的声音是沙哑的,又有一种温柔而清冷的决然。
薄长烬想他或许是哭了,但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想继续拖累你了。”
石块还在往下砸,白猫制造的阻拦并没有太大用处,矫健的兽人越过了坍塌的石块和冻雪,循着气味找找来。
有温热的吻落在了楚倦的唇上,小心翼翼的印了上去,带着多年隐忍的感情。
做了他一直梦寐以求想做的事情。
“我不会跟他一样抛弃你,”印在唇上的吻骤然激烈起来,他笨拙而青涩,迫切地想要去证明些什么一般,等从来只是抗拒的楚倦微微张开唇,他却只是小心翼翼的吻了一下,“我希望你能拖累我啊。”
我心甘情愿被你拖累。
下一刻挡在身上的人骤然起身,留下楚倦一个人,向来时路走去。
失去了视力和战斗力的人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从指尖飞逝的风。
€€€€薄长烬在把兽人们向另一个方向引走。
天地空寂,茫茫一片,楚倦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躺在雪地里耳边只有风沙沙吹过树林的声音。
003趁四下无人悄悄跑了出来:“宿主,主角受这是在干嘛?”
楚倦闭上了眼,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他在重复当年的场景。”
十年之前,他和薄长烬遇险重伤逃离之际薄长烬抛下了他,为自己换得了一线生机,十年之后他近乎完美的复制了当年的场景。
只是当年即将分崩离析的人从薄长烬变成了楚倦。
也许天才都是疯子,他们的想法旁人无法理解。
这一次,薄长烬会回头吗?
“我......”楚倦经不住皱眉,身体温度在升高,就连呼吸也在变得急促。
003沉默了一下:“那个,宿主,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楚倦:“?”
能比现在还不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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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倦一个人在雪地里待了很久,他看不见天色,只能凭借着温度的变化和眼前的光感来判定时间,进入深夜,温度开始急速降低,刚刚化冻的雪原夜晚依然冷得骇人。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寻声微弱的转过头去,有人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跪在了他的身边,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缓慢的握住了他的掌心放在了心口。
那是薄长烬,他握着他的手在触摸他浑身的伤口,被兽人撕咬的巨大的豁口,仍然在汩汩地流淌着血液。
“我跟他不一样,”他在细微的摇着头,用伤痕累累的手掌握住楚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落下来的是鲜血还是眼泪已然分不清明,只是滚烫的让人心疼,他说:“我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
他在用一模一样的场景证明。
他没有把你带走,任何人都没有把你带走,他们都抛弃了你,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只有我,我带你走。
他配不上你。
而我可以。
爱我,放弃他。
他知道心灰意冷的哨兵在等待着自己再次抛弃他,但这一次不会了。
他颤抖的轻轻吻上楚倦的手指:“我想,和你同生共死。”
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身下的人就是一阵颤栗,全身细细的发着抖。
“你怎么了?”薄长烬的精神骤然紧绷,他明明让逐明守在楚倦身边。
楚倦远比他镇静,他的手指滚烫的蹭过了薄长烬的眼角,呼吸都仿佛带着灼烧的热气,明亮而清冷的月色下,他仿佛是笑了笑。
“我的结合热来了。”
第72章 败犬哨兵
楚倦的结合热来的猝不及防, 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商队里带了抑制剂,但现在都随着兽人的一场袭击四散奔逃, 这茫茫雪原里找不到任何抑制剂。
只剩下薄长烬一个向导。
过去的十年楚倦的结合热都是自己死死撑过去的, 现在一朝反噬来的格外凶猛,几乎在啃食着哨兵残存不多的意志力。
薄长烬整个人仿佛愣住了,楚倦垂下眼帘,眼睛微微泛着红,不耐的喘息着,手指细微摩挲着那双滚烫的眼睛,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是清冷又倔强的模样。
“如果你不愿意......”
向导因为数量稀少和战斗力稍弱的原因一直被白塔严密保护, 任何陷入结合热的哨兵都不能勉强一位向导。
很快他就察觉到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他的手心, 向导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吻在他的手背上, 声音嘶哑的像是烈火灼烧。
“荣幸之至。”
他似乎弯了一下嘴角, 却有滚烫的泪水打湿了楚倦的指尖。
很快楚倦被向导搀扶着抱起来,试探着亲吻着然后趋于热烈,没有章法的触碰着楚倦的脸颊和耳垂,然后又猛地停下,慢慢的慢慢的向雷池蹭过去, 终于吻上了楚倦的嘴角。
向导的呼吸开始急促,有着压抑不住的热情,却又生怕碰碎了这个难得易碎的瓷器,极力克制着,有着无从下手的灼烧感。
楚倦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垂下眼睛,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烧红的面颊上都仍然残存着清醒的神色, 比起慌的手指都开始发抖的向导显得镇定太多。
“就这么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