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最喜欢楚倦的粉丝恐怕也会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到。
黎淮安以前是最重颜色的,这一次却完全不怕他,甚至怕他半夜疼起来他听不见直接在他房间打了地铺。
楚倦疼的睡不着的时候他也不睡,就静静在床边,给他念粉丝以前寄过来的信,念他喜欢的书,有时候一念就是一夜。
等到楚倦终于熬过那一波疼痛短暂睡着了以后他就过来握住他的手,在他床边上休息,一旦他醒过来动一下黎淮安也会跟着醒来。
后来严重的时候楚倦一天要吐很多次,黎淮安这样永远一尘不染的人亲手给他换脏掉的衣服和床单,给他擦洗身体。
后期开始出现恶病质,开始全身衰竭代谢异常,长期无法进食,经常呕血。
有时候黎淮安被噩梦惊醒时会下意识起来探查楚倦的鼻息,微弱的好像随时会消散,他瘦到什么样子呢?瘦到人在被子底下,只有稍稍一点凸起,因为半夜疼痛手脚蜷缩,甚至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形。
他恐惧于伸手去探楚倦的鼻息,不是害怕楚倦,而是害怕他会探不到他的呼吸。
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是恐惧交叠,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人缓缓走向死亡的深渊。
12月中,《快意刀》的审核终于下来了,院线发行方想要赶春节档,再拖一拖,黎淮安一意孤行选了最近的时间直接上。
不是任何节日,甚至没有赶上元旦,他太害怕了,他怕楚倦会等不到。
张导支持他,程易舟主投资,事情于是就这样定下。
黎淮安让陈东出面联系了楚倦的死忠粉,他包机包路费和住宿让粉丝赶来这里看第一场首映。
出门的那一天下了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嶙峋的枝头,楚倦在车里坐不稳,黎淮安就半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缓慢的散落在车厢里。
最近几天楚倦已经有了意识障碍,经常陷入沉眠,医生说已经快了,就在这一两天之间。
他太瘦了,往常合身的风衣已经可以完全将他遮盖住,下车的时候黎淮安将他直接抱了起来,风雪落在黎淮安身上,也落在楚倦的风衣上,天地茫茫然一片。
电影院是黎家投资,其中一个一层有透明包厢,里面布置的温馨,空调温度开的也很暖和,黎淮安先将楚倦放下,又蹲下身替他解开身上落了雪的风衣。
楚倦坐不住,黎淮安就在他身边背后多放了几个靠枕,让他靠着自己,大银幕缓缓亮起,黎淮安眼眶发涩,却仍是轻声说:“电影开场了。”
他握着楚倦的手,陪着他看那部他第一次站上大银幕的电影,黎淮安托了很多人情让片子没有大剪,依然保留着最开始故事的雏形。
出现在大银幕上的是意气风发的陆灵均,和志趣相投的少年邂逅同游江湖,共历过山河,同经过湖海,世事突变尝遍人生冷暖,爱不能尽爱,恨不知所终,与少年梦想背道而驰,与年少挚友拔刀相向。
最后将快意恩仇都付山海。
电影快要结束,楚倦眼睛里久病的光已经慢慢黯淡,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弱不堪,他问他:“你分得清,我是谁吗?”
黎淮安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那样不自觉的掉下来,一颗一颗掉在楚倦的脸颊。
“我分得清啊,电影里意气风发的陆灵均是你,在我怀里的也是你,怎么会分不清呢?我早就分清了......”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楚倦。”
不是周榛言的替身,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是我自己一直以为我没有分清,可我早就分清了,我......”
那简单的三个字会烫伤人的喉咙,可千回百转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开口,他颤抖着张开嘴唇。
“我,我爱你。”
仿佛是害怕病重的人听不清,他用带着哽咽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楚倦。”
爱的人是你,是楚倦,是那个名叫楚倦的人,哪怕他毁容,他不再对他好,他不再俊美,他始终如一爱的人。
病重的人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迟缓又艰难,已经浑浊快要涣散的目光静静落在黎淮安的脸上。
曾经别扭任性又不讲道理的小少爷第一次这样剖白自己的心意,他浑浊的瞳孔里静静倒映着黎淮安的脸,很久很久,久到最后一点光亮都快要散开时才张口。
“可我,分不清......”
分不清你和梁棠,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心里深爱的人。
黎淮安有那么一瞬僵硬,这一刻电影刚好放完,满场热烈的欢呼,整个电影院次第亮起灯光,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电影院,也照亮了黎淮安满是泪痕的脸。
他慢慢的慢慢的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低头将吻落在楚倦的眼睑上,声音温柔又沙哑。
“没关系,无论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
“我都爱你。”
在他轻柔的将吻落上去那一刻,怀里的人终止了呼吸,黎淮安保持着亲吻他的姿势不动,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时光都好似在这一刻寂静下来。
世界仍旧喧哗。
这一场电影坐的全部都是楚倦的死忠粉,她们隐约知道什么,有不少小女生已经在隐隐啜泣起来,然而更多的人在热烈的欢呼着,在拼命告诉着楚倦,这部电影真的很好,很好,他真的演的很棒很棒。
哪怕这欢呼他已经再也听不见。
黎淮安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将已经失去声息的人轻轻揽进怀里,眼泪仍旧在无声无息的流淌,很久,才哑声开口:“你看,你做到了,你代替他做到了......”
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欢呼热烈的爱你,你代替他在这个世界上闪闪发光,你完成了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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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刀》果然不负众望,哪怕没有等到最好的档期也依然一炮而红,有张导的名声扛第一天就成绩不菲,第一天第三天直接口碑大爆。
楚倦所饰演的陆灵均让无数粉丝一眼万年垂直入坑,哪怕脸上有伤疤也能让无数粉丝大喊新一代神颜,然而楚倦所有粉丝却都很沉默,新粉不明所以纷纷冲到楚倦微博和剧组微博下花式表白。
楚倦已经和公司解约,他去世的消息无人公布,后来是张导公布了这一消息。
年度大爆电影的男主因病去世,微博一片哗然,就仿佛是刚刚看见一颗紫薇星冉冉升起就骤然坠落,无数新入坑的粉丝痛彻心扉。
他们在楚倦离世以后才见到他,爱上他,疯狂的迷恋他,然而已经坠落的月亮永远不会再次升起。
楚倦的葬礼由黎淮安一手安排,楚倦死亡的消息在网上引动了一阵轰动,很多粉丝都很关注他的葬礼,黎淮安不适合抛头露面。
黎家不同意黎淮安的做法,坚决反对过很多次,然而黎淮安坚持,黎家最终也只能妥协。
人都已经没了,还能说什么呢?
楚倦的骨灰没有被下葬,而是被放在身边,楚倦生前的遗愿是带回老家安葬,他怕自己死在租住的房子里以后耽误房东,所以提前用最后的积蓄把房子买了下来。
他走以后房子大概会被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出,卖出的钱用来安葬他,剩下的捐给村子里的老人。
黎淮安给楚倦老家捐了一笔钱,却没有卖掉房产,而是继续住在里面,他舍不得把楚倦下葬,就将楚倦的骨灰放在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言不语,外界没有人能够接触到他,他也不出去接触任何人,后来程易舟踹了他家房门,问他是不是想饿死自己。
黎淮安就抱着楚倦的骨灰也不说话,像是失了魂。
程易舟强忍酸涩蹲在他面前:“楚倦说,他想要在世上闪闪发亮,你要是没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是啊,他要是没了,谁还会记得楚倦了?
那一年《快意刀》剧组一举斩获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配等多个奖项,张导上台致辞的时候说他一直很遗憾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没能看见这一幕,他配得上一个影帝。
他是圈中大佬,可这话真的很得罪人,无论是谁得到这一届影帝,都会被有心人拿张导的话刺。
毕竟电影节没有把奖颁发给一个去世之人的先例,而黎淮安为楚倦开了这个先例。
整个网络瞬间暴/动,沉寂已久的粉丝再次为楚倦疯狂,霸榜热搜数日。
无数粉丝热泪盈眶。
“为什么老天爷不能给他多一点时间,他真的很好很好演技也很强很强,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不会止一个影帝的,他明明还会有无数的影帝。”
大部分人不愿意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就算有想要计较的也被无形压制,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查到楚倦的葬礼由谁主持。
而那一位代表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楚倦在死后很多年里一直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不可玷污的朱砂痣,美人剪辑里有他,影视盘点里有他,甚至是无数艺人心中最喜爱的演员。
曾经有人也奇怪,都说人死如灯灭,活人尚且不能一直维持高热度,更何况是一个已死之人,为什么热度频频居高不下。
然后很快被人反驳。
他人都没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冤大头给他做营销?又没有代言和剧割韭菜,花钱的人是傻子吗?说话能不能积点德?承认他就是神颜粉丝念念不忘不断有新人入坑很难吗?
他的热度一直都有,《快意刀》的长尾效应也一直都在,可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无数漂亮的男男女女进入这个圈子,每一天都围绕着新的话题,再是神颜再扼腕叹息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当年每天都会在楚倦微博下打卡表白的女孩也粉上了新出道的小爱豆;曾经线下追过楚倦的大粉也退圈开始专注三次元,在微博上晒新作的小甜品和小宝宝,到最后记得楚倦的好像还是只剩下黎淮安。
黎淮安孑然一身十年,期间程易舟恋爱分手再恋爱,家里人也总劝他再找一个,无论男女家里人都不再干涉,可他始终单身。
除了去公司就是回家,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娱乐,安静死寂的半点不像曾经闹腾又任性的黎家小少爷。
有一年黎淮安和程易舟喝醉了,他抱着酒瓶子哭着问程易舟。
“为什么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为什么所有噩运都降临在他身上,我宁愿那个得癌症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他多好啊,如果不是他该多好啊......”
程易舟默然无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黎淮安依然放不下楚倦。
第十年的时候黎淮安确诊了白血病,是早期能够治愈的疾病,但黎淮安瞒住了家里,谁也没有说,一直到瞒不住的时候才开口。
在能够治愈的时候坦然放弃治疗,静静等待死亡。
经过了这些年,他好像终于能够明白楚倦当初的心情,一个人在世上活着的感觉太痛苦了,他宁愿早一点去找楚倦,就像,楚倦放弃他想早一点去找梁棠。
他以为时间能磨平一切伤痛,然而事实上并不能,那道伤深刻的刺进心脏,每一个午夜梦回,每一次清晨睁开都深刻都刺痛着他。
楚倦哪怕在最后的时间里,依然认不出他。
分不清他和梁棠。
后来程易舟将一沓照片放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那是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教室,站起来回答问题的高中生朝气蓬勃,眉眼弯弯。
却并不认识。
程易舟:“这是梁棠。”
黎淮安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然而无数的照片堆叠起来却没有一处与黎淮安相似,可那一年他看见的照片侧脸明明那样像他。
“很早以前就找到了,他那话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但我找出来的照片却有问题,还有视频。”
程易舟直接点开老旧网站上公开课的视频,老师喊梁棠的名字站起来的人赫然就是照片上的少年。
“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黎淮安的手指微微发着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照片里的人,眉眼鼻尖没有一丝相似。
“我原来是想他这么说你才能真正死心。”
真正死心以后才能开始新的人生,既然楚倦已经把谎撒好,他就不会再去拆台,他也希望黎淮安能够忘了楚倦,可十年过去了,黎淮安还是没能放下。
他如今告诉黎淮安,是想也许告诉他楚倦并非那样绝情,他是否能够重燃生机,而不是一味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