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云哥儿下了学,回到山云小馆,一进门便发现饭馆里没人在吃饭,倒有一群人围在宁乘风的柜台前头,仔细一看都是些熟面孔,附近几个铺子里的女子夫郎哥儿都在这里了。
云哥儿一时有些奇怪,这是在干嘛?这群人围着他家茗宝做什么?
尽管知道以宁乘风的身手,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云哥儿还是急忙上前,想搞清楚发生了何事。
云哥儿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都一脸崇拜地看着宁乘风,正在夸他呢!见他过来,布庄的乌氏激动地对着他道:“宁秀才,你夫郎可太厉害了!”
不等云哥儿开口问,其余人也争先恐后的同他说起了今天的事儿。
原来今日有一位莽汉在外头喝醉了酒,不知怎的跑到了山云小馆里来,光天化日之下,就欲行不轨。
山云小馆因为两位老板都是小哥儿,饭菜味道又很好,平时很受女子哥儿们的追捧。这几个月名声传出去后,经常有女子和哥儿大老远地过来吃饭。
那醉汉闯进来时,馆里除了一桌男客,其余全是些女子和哥儿。其中有一位姑娘,年纪尚小,却长得花容月貌的,打扮也不俗。那醉汉一进门便盯上了她,几步上前伸手想摸她的脸,嘴里也不干不净的。
“小娘子长得不错,来同哥哥快活快活吧!”
那醉汉身形魁梧,满脸横肉,浑身都是酒气。
小姑娘吓得不轻,意思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好在她身边的同伴反应快,一手将她扯远了些,没叫那醉汉碰到。
可那醉汉一击不成,也不肯放弃,又踉踉跄跄地往那姑娘那边儿去了。
当时店里打杂的小伙计在后头帮云哥儿剁骨头,唯一的那桌男客又低着头视若无睹,其余的女子哥儿们都吓得尖叫了起来,有人壮着胆子将手上的碗筷砸到了那醉汉身上。
但那醉汉目不斜视,没管砸到身上的东西。他目露淫色,直愣愣地盯着那位小姑娘看。将那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惊惶地与同伴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那醉汉猖狂地笑着靠近了那小姑娘,将她和她的同伴堵在了桌角处。
正当他的手快要碰到小姑娘时,却有一人疾步上前,一手钳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扯,又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
众人回过来神来才发现,出手救人的竟是山云小馆的老板€€€€宁乘风。
大家万万没想到,这位长相秀美,身材并不强壮,看上去还有些瘦弱的小哥儿竟有如此神力,一脚便将一个壮汉踹到了门板上!那醉汉摔下来后捂着被踹的地方,痛得在地上翻滚,似乎受了重伤。
确认那醉汉无力再作恶后,宁乘风让店里的活计将他捆了,送到衙门报官去了。
等伙计带着醉汉走后,宁乘风又向店里的食客告了罪,给她们免了单。然后在门口挂了打烊的牌子,将馆子提前关门了。
宁乘风亲自将受了惊的小姑娘和她的同伴送回家后才回来。
今日在山云小馆里吃饭的有许多都是周边铺子里头的老板娘,她们很关注这件事儿。宁乘风一回来,她们便都过来了,围着宁乘风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宁乘风耐心地同她们说了情况。
宁乘风回来没多久,店里的活计也回来了,还将燕行秋带过来了。
今日伙计带着那醉汉去府衙报案,府里的衙役碰巧被燕行秋带着来山云小馆吃过饭,也认得这店里的伙计。
听说山云小馆出了事儿,这衙役连忙去跟燕行秋传话,燕行秋找负责办案的小吏问了几句,才和伙计一起回来。
燕行秋说那醉汉没什么大事儿,不过被踹断了几根肋骨而已。宁乘风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
“几根肋骨而已!”听到这话的街坊领居们惊得合不拢嘴,只呆呆地看着这口出狂言的捕头大人,和他一身神力的结拜兄弟。
这两兄弟着实可怕!不过那醉汉也是罪有应得,谁叫他被几两酒冲昏了脑子,黄天化日之下便敢非礼人家小姑娘。若是让外头的人知道他们柳叶巷子里头有这种人出没,他们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大家同仇敌忾,都狠狠地谴责了那醉汉,又真情实感地感谢起燕行秋来。正是因为府城的捕头们平日里查得紧,才让柳叶巷子这边清净了许多,那些流氓地痞都不敢往这边来。这次的这个漏网之鱼,也被官府收押了,想必也会得到教训。
燕行秋最近公务繁忙,没呆多久就走了。他走后,众人又夸起宁乘风来,所以云哥儿一回来便见到了这番场景。
跟云哥儿说完今天发生的事儿后,街坊邻居们还有些激动,又对着云哥儿夫夫感叹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茗哥儿还有这一手,哎哟,可太厉害了!那醉汉被踹得快飞出去了啊!”
“难怪你们两个小哥儿敢自己开店,原来你会武艺啊?”
“茗哥儿,你们店里就你一个人会武吗?云哥儿该不会也有武艺傍身吧?岳茗呢,他也会吗?”
“云哥儿的武器该不会是他那锅铲吧?我瞧他很宝贝那铲子!他不会一铲子就能将人拍死吧?!”
“那岳茗呢?他的绣花针会不会是一种暗器吧?就像话本子里头写的那样,隔老远便能甩过去将歹人扎死!”
……
云哥儿:“……”
这一个个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呀。
这会儿已经到饭点了,那些人也没再久留,又同云哥儿夫夫说了几句便各自回家了。
她们走后,云哥儿将山云小馆的门锁上了,才牵着宁乘风往后宅走。
宅子里,云哥儿已经做好了晚饭,饭桌上他们免不得说起了今天的事儿。两个小哥儿当时一个在后厨,一个在宅子里,都不知道有醉汉闯了进来,还欲行不轨之事儿,知道后也是心有余悸。
云哥儿又气又怕,没忍住骂了那醉汉几句,岳茗也小声附和他。
晚上,云哥儿抱着宁乘风躺在床上,他又回顾了一下那醉汉的事儿,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前头他只当那醉汉是在别的食肆里头喝醉了,凑巧路过山云小馆,发酒疯跑了进来。
但云哥儿仔细回忆了一下,山云小馆附近没有酒馆,离这儿最近的食肆,就是他们过来租房时去吃过的那一家。从那里来山云小馆要走一刻钟,而且云哥儿清楚的记得那家食肆的菜单上没有酒。
云哥儿记性好,在柳叶巷子住了三个多月,周围的街坊邻居他已经认得七七八八了。对于比较少出门的女子和哥儿,他或许还有些不熟,但附近那些汉子的长相,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其中并没有这一号人。
而且今日附近的街坊都过来打听过这事儿,也没听说谁家里有客人过来。
那醉汉不是附近的人,也不是在附近醉的酒,怎么就凑巧往这边儿来了?他们山云小馆的位置在这条街也并不是最显眼的,那人怎么偏偏就进了山云小馆呢?
第77章 叶丛
云哥儿将自己的疑虑跟宁乘风说了一下,又让宁乘风把今日的事儿仔细同他说一遍。
宁乘风白日里就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了,听完云哥儿的分析,他皱着眉,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看到的情况与云哥儿说了一遍。
说到他将那醉汉踹出去时,宁乘风还有些懊悔,“我不该使那么大的劲儿的。”
云哥儿以为他觉得自己出手重了,怕他自责,忙摸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茗宝,当时情况紧急,不怪你,就算一时不慎将那人踹坏了也不是你的错。”
宁乘风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解:“我没有说这个啊,我是心疼咱们的门板,它今日被砸坏了。”
宁乘风十分惋惜的样子:“那门板才用了几个月呢!下午我又花钱请人换的新的。”
云哥儿:“……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的。”
那醉汉的事儿云哥儿和宁乘风都觉得太过巧合了,倒像是有人设计的。
但他们两夫夫和两位弟弟来柳叶巷子住下后,一直与人为善,和周边的铺子的老板们都相处得不错。那些老板和管事儿的还经常来山云小馆吃饭,不像是会做这事儿的样子。
至于离得最近的那家食肆,也因为饭菜价格相差较大,没有形成竞争关系。山云小馆开张后,那家食肆的生意依然挺好的,他们也没有必要来山云小馆搞破坏。
而且附近的人都知道宁乘风身后有燕行秋,民不与官斗,这附近住的都是些商户,按理来说,他们应当不会故意招惹宁乘风他们。
但这事儿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云哥儿一方面觉得可能是自己多疑了,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宁乘风和两位小哥儿的安全。
事情现在还没有水落石出,云哥儿叮嘱宁乘风,明日再将燕行秋请来问问。不把这事儿搞清楚,他们如何安生过日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翌日宁乘风和云哥儿去山云小馆时,把岳茗也带上了,将岳茗一人放到后头的宅子里,宁乘风有些不放心。
事情还未查清楚,多想无益。云哥儿也按下这些心事,照常去府学上学了。
从十月入学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了。再过大半个月,便是第一次季考的日子了,考完后府学便会放年假,来年再入学时就要重新划分班级了,云哥儿还挺期待的。
临近季考了,这几日辛字班的学生们刻苦了许多。
因为徐思齐从中作梗,云哥儿自己对于同窗们也不十分热络,所以他在辛字班没交到什么朋友。
徐思齐在背后说云哥儿爱慕虚荣,装腔作势,云哥儿只在最初解释过一次,后面便置之不理了。倒是刘文锦和叶丛,屡屡为了他同那些人争辩。后来云哥儿叫他们不要浪费时间,与徐思齐交好的人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刘文锦和叶丛听了,也不再多说了。
普通学子大多家境平平,就指望科举改变命运,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了,对于云哥儿与徐思齐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并不怎么关心。除了徐思齐那些狐朋狗友,大部分人都不想掺和他和云哥儿的私人恩怨,只想好好念书,早日考中举人。
辛字班里除了刘文锦,云哥儿只与他旁边的叶丛交往缜密些。
刘文锦与云哥儿的关系自不必多说,叶丛与云哥儿才认识几个月,却也十分信任他,对于徐思齐那伙人散布的那些谗言,叶丛从不相信,只为云哥儿不平。
叶丛性子内敛,胆子小,平日里不爱与旁人说话,对云哥儿却格外不同。在辛字班里,能让他主动攀谈的人,只有云哥儿。
叶丛其余课程都还不错,就是算术这一门课,他一直跟不上,每每上完课都要苦着脸找云哥儿解答上课时遗留的难题。
其实他也可以找训导们请教。但辛字班四十多个人,只有两位训导,像叶丛这样对算术课头痛的人又多,每次上完算术课,找训导解惑的人都得排队。
叶丛与生人说话时便有些紧张,对训导和夫子这类长辈,就更不自在了。云哥儿在算术上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是赵夫子都要格外夸奖的程度,叶丛与他熟悉后便经常找他请教算术题。
今日他刚拿着纸笔凑过来同云哥儿说了几句,徐思齐便走过来了,路过他两时,徐思齐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两位吃软饭的倒很合得来啊!”
云哥儿心里一时万马奔腾,这人是不是有病?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吃软饭了?
被徐思齐嘲讽后,云哥儿不怒反笑,放下手里的毛笔,对着徐思齐道:“敢问徐公子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你身上这一身衣裳,你桌子上那些笔墨纸砚,都是你自己买的?”
徐思齐本来打算讽刺他们一句便走,没想到这云哥儿还敢与他争辩。徐思齐转过身来,昂着脑袋不屑道:“我一个读书人,哪用得着自己赚钱?我的手是用来写字翻书的,为了碎银几两染上满身铜臭,岂不辱没了我的身份?”
云哥儿被他这狗屁不通的逻辑震住了,“……你既靠家里养活,又有何脸面说别人“吃软饭”?而且,你什么身份啊?”
徐思齐摇头晃脑道:“我现在是湘江府城的秀才郎,以后还会是皇城里的天子门生!”
云哥儿无语凝噎,在座的各位,谁不是“湘江府的秀才郎”呢?不过乡试都还没考过,便敢妄言“天子门生”,你小子口气还挺大……
“我是靠家里养活,但我家里赚钱的都是男人。而你呢?你一个大男人,却靠你的夫郎挣钱养你,简直不知羞耻!”说到这里,徐思齐横了云哥儿一眼。
既说到这个,云哥儿可就来劲了,他双手抱胸,得意道:“怎么,你没有夫郎?还是你夫郎没本事,赚不到钱,养不活你?”
这人靠夫郎养活,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徐思齐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怒道:“我与你无话可说!”说完他便气咻咻地走了。
云哥儿心中暗诽:本来我也懒得理你,是你自己凑过来的啊!不过与他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云哥儿又拿起笔,同叶丛讨论起功课来。
刚刚徐思齐骂他们“吃软饭”,叶丛很想反驳,但他慢了云哥儿一步。这两人你来我往地,叶丛一直插不上嘴,云哥儿反驳过徐思齐后,叶丛心里的怒火也渐渐熄灭了,又不想开口了。
这会儿云哥儿在帮他讲题,徐思齐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也没在纸上了。
他一走神,云哥儿很快便察觉了,“怎么,你还在想徐思齐的话?”
叶丛迟疑着点了点头:“你想知道徐思齐为什么说我‘吃软饭’吗?”
叶丛这人戒备心很强,平时很少透露自己的信息。同窗们对他都不怎么了解,云哥儿对他家里的情况也不太清楚。但叶丛眼底一片清澈,云哥儿觉得他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叶丛胆小怯弱,却在云哥儿被诋毁时仗义执言,云哥儿觉得他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与他相处时也比较有耐心。
看叶丛似乎有些疑虑,云哥儿便开口宽慰道:“你想说便说,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断不会听信徐思齐的话误解你。”
叶丛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云哥儿说了自己的情况。
叶丛母亲早逝,父亲续娶的妻子是个狠心的哥儿,对前妻留下来的一双子女并不好。
叶家在西街开了一家点心铺子,生意还不错,他们家也算是小有资产,但叶丛和他姐姐都过得很清贫,因为叶家的钱都花在叶丛他“后娘”和“后娘”生的儿子身上了。
后娘生的儿子平日里锦衣玉食,叶丛姐弟两却连饭都吃不饱,在家里多吃了一口菜便要被他们后娘叱骂。叶丛只能穿他弟弟的旧衣裳,而且一件衣裳要穿好几年,叶丛念书的钱也是他自己和他姐姐挣得。
府学虽免了学费与住宿费,但吃饭、买笔墨纸砚都得花钱,念书花费大,叶丛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他课余时间会抄书赚钱,府学休旬假时,他会去外头摆摊,替人写信,每次也能赚个几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