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商骜太多次气息暴动的模样,像是关押在体内的凶兽试图撕裂他的血肉和经脉,撞碎他全身的骨骼,从他的身体里逃出去。
而商骜,也只得在天罡镇煞阵的强大压制之下,用混乱而汹涌的气息去对抗它。这样的对抗,无疑是手无寸铁的人与虎狼搏杀,每一次都是以命相抵。
这样的时候,商骜从不允许他在场,他也无法抵御天罡镇煞阵启动之后的强大力量。
他只得候在密室之外,一直到听见里面的声响渐弱,法阵停止,他才能打开密室的大门。
他在门外静静数着时间。这一回,一直到天色将明时,他才听见了商骜疲惫沙哑的嗓音,从幽深的密室中传来。
“
进来。”
卫横戈听话地打开了门。
大门之后,是长长的黑暗甬道,墙壁上猩红的火焰静静跳跃着。甬道中仍旧流转着强大的真气余烬,使得卫横戈都有些支撑不住。
他勉强撑着墙壁,抵着厚重的威压穿过甬道,一直进到了密室中。
商骜此时靠坐在那里,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面色苍白,气息沉重。
他看向卫横戈,冷淡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狼狈的疲乏。
但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深潭般的黑色。
“九君现下可好?”卫横戈上前询问道。
商骜淡淡地嗯了一声,闭上眼,脑袋靠在墙壁上。
卫横戈意会,将他这夜得到的各地送来的九州情报消息,以及需要商骜亲自处理的各项事宜挨个汇报给了他。
等到事情处理完,卫横戈看着商骜此时的模样,不由得劝了一句:“……九君昨夜,何不去见见仙尊?”
商骜看了他一眼。
卫横戈自知失言,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毕竟,仙尊还是能够安抚九君一二的……”
他这话说得太过保守。毕竟沈摇光出事之前,他很少见过商九君这般内息暴动,几乎到了经脉爆裂而亡的程度。
毕竟但是,仙尊是在九君身侧的。
有仙尊再旁,九君有时眼中血光一转,顷刻间便消散了。又或者九君气息翻涌,只需守在仙尊身侧,一夜过去,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有仙尊在,九君何至于独自忍受这样的痛苦呢?
可是商骜却打断了他。
“我可能会伤到他。”他说。
卫横戈不解:“可九君明明……”明明从没有在仙尊面前陷入这样狂暴的状态。
“我不想冒这个险。”商骜说。
卫横戈看着他。
“九君……”
“我要真的不受控制,伤他分毫,你能承担后果么?”商骜问他。
“属下不能。”卫横戈低头道。
商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自然不能。”他闭上眼,后脑轻轻地磕在冰凉的墙壁上。
“便是天下三界,都担不起这个后果。”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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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沈摇光都没再见到商骜。
他却也并不意外。况且,这几日来虽说他与商骜针锋相对,商骜确实也没有骗过他,亦没有骗他的理由。
因此,他说池鱼无恙,沈摇光也算暂时放下了心。
侍女们一早便为他送来了早膳,在寝殿中忙进忙出地整理起来。
这是每日里沈摇光身侧最为热闹的时候,即便素来喜爱清静如他,被囚禁了这些时日,有时也会因身侧多了几个人而感到惬意。
他静静坐在窗前用膳。
饭吃了一半,忽然,在书架前整理的侍女不知怎的,手里的书本忽然“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引得周围的侍女都向她看去。
沈摇光也抬起眼,就见那侍女神色惊惶,呆呆地看着窗外。
其他的侍女有的向她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面上也露出了错愕恐惧的神情。
“仙……仙尊……”
沈摇光不解,回身看向窗外。
就见敞开的窗子外头,日光清朗明亮。熠熠的阳光之下,红衣女鬼依靠着窗棂站在外面,神色幽怨,垂垂落泪。
“……聂姑娘?”
“郎君安好。”聂晚晴眼神怨怼,幽幽地说。“看来我是讨了人嫌的。今日来得突兀,是晚晴的错,我实在不该出现的,凭白碍了旁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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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摇光连忙拦住了她。
“聂姑娘,上次你被带走,不知是否受了责罚?”他问。“上次我问了些不该问的事情,恐会连累了姑娘。”
聂晚晴闻言摇了摇头。
“卫将军并没有罚我。”她说。“只是将我关了起来,不许我再随意走动。”
“那今日你怎么会又到这里来?”
聂晚晴抹了抹眼泪。
“卫将军一夜未归,禁制失了效,我便自己出来了。”
沈摇光大约明白,她身为鬼怪,七情六欲缺失,不会恼怒,也不懂惧怕,便也不会像寻常人一般地思考。
他提醒道:“将你关押起来,恐怕是商九君的意思。你贸然离开,就不怕他知道之后再责罚你?”
聂晚晴却落下泪来。山巅的风凛凛刮过,竟吹下一滴血泪来,落在了窗前透明的结界上。
“若连郎君都嫌弃我,那我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摇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擦那落在结界上的泪。他根本触碰不到那泪水分毫,却不知如何,竟隔着厚重的结界,感到了一股被灼烧的刺痛感。
顿时,一阵带着痛感的麻木过电一般传过了他手臂的经脉。
沈摇光连忙缩回手来。
聂晚晴脸颊上挂着眼泪,神色可怜地看着他。
“我只是担心你再受责罚而已。”沈摇光只好解释道。“……你若是想留下,我便不劝你了。”
聂晚晴擦了擦面上的眼泪。
“郎君若恼我,也不必说这些来哄我开心……”
沈摇光知她无论听到什么,都会往坏处去想,不过短短几句交谈便觉脑仁生疼。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只不知卫将军为何会一夜都没出现,甚至都顾不得你了?”
幸而聂晚晴是个思维简单的人,听他这么问,一时间也忘记了哭。
“能教卫将军一夜都未出现,旁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恐怕便是到那九天山的炼狱中去了吧。”
“炼狱?”沈摇光不解。
聂晚晴倒是不吝将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他。
“那是九君的地方,我去过一次。”她说。“那炼狱中的阵法……能将人骨肉都炼成粉末似的,教人痛不欲生,通身的力气也被全抽走了一般。”
“那是做什么的地方?”沈摇光心下不由得有些担忧。
难道,那是商骜用来关押修士的?若如此,池鱼这些时日定然是在遭受极其难捱的痛苦,难道商骜就是这样报复他的吗……
“是压制人的地方。听卫将军说,是九君建来给他自己用的。”
却听聂晚晴这般说道。
第17章
“……他自己用的?”
沈摇光脑中莫名产生了一阵晕眩,让他一时有些没能明白聂晚晴所说的话的意思。
从方才他隔着结界被那滴眼泪烫到开始,便有麻痹感自他指尖逐渐蔓延到他的全身,而今已经渐渐侵袭了他的大脑。
他按了按额角,费力地想让自己稍稍清醒些。
那边,聂晚晴还在絮絮地对他说话。
“是了。九君的内息时常会混乱,有时若被惹怒,或者遇到了令他伤心的事情,他便压制不住。他内息混乱时非但形容可怖,也会真气暴动,是会伤人的。九君许是担心伤到旁人,才盖了这么一座炼狱……”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幽幽地说。
“不过,九君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九年前郎君被送来这里之后,九君才莫名在此建了那地方。”
沈摇光虽说此时脑内一片混乱,但聂晚晴所说的话确实全然听见的。
只他此时的神思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张口正要问些什么,身体却先他一步,歪倒在椅子上。
“郎君?”门外的聂晚晴不解地唤道。
而殿内,侍女们被惊得惊呼起来,顿时乱作一团。
沈摇光的眼睛沉沉地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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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是因为触碰到了平城帝姬落下的泪水,故而遭阴气侵袭,伤了身体。”
言济玄跪在商骜面前,埋头禀报道。
“幸而隔着结界,侵袭未深,却因九君气虚体弱,加之帝姬气息强大,因而会昏迷不醒。”
商骜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很严重吗?”他问道。
“比之前所受的伤都要重些。”言济玄说。“但幸而仙尊殿中有人,发现及时,因此并未伤及根本。属下已经替仙尊施针用药,此后只需按时服药,便可逐渐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