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教他夸得有些局促,就见赵元驹酹着胡须,连连点头:“摇光从来都是教人放心的孩子。”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只可惜,师兄在我闭关期间飞升,我尚未有机会再见他一面。若我此生无缘仙道,恐怕今生,都无法再见师兄了罢。”
沈摇光向来不大会安慰人,幸而旁边有方守行在,连连劝道:“师叔这是哪里的话?师叔半步化神,飞升上界,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几人正说着,便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道莺鸣一般清亮的声音:“师叔!”
几人回过头去,便见浅霜提着道袍的裙摆,一路跑了来。
主峰之中从来是不允许弟子失态奔走的,能这般恣意妄为的,也只有浅霜了。
见着浅霜进来,赵元驹面上的笑容愈发堆不下了。
浅霜一到,尚未等她行礼,赵元驹便一把拉住了她,细细地问了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浅霜虽是他的族亲,但当年他们家族落败,浅霜父母双亡,早年很是凄惨。正是赵元驹将浅霜从废墟之中抱了出来,从此便视作亲生孩子一般,带回上清宗,在身边一养便是这许多年。
沈摇光和方守行在侧,也不便打扰他二人团聚,只静静立着。
不过沈摇光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地也放心了下来。
他虽嘴笨些,但若说关心赵元驹,他并不比方守行要少。闭关失败对修士而言本就是再强不过的打击了,他也怕方守行因此而一蹶不振。
幸好,看方守行这般关切浅霜的模样,想必也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这次的失败上,这便是很好的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赵元驹唤他的名字。
“不过,摇光这些年,也仍是孤身一人的吧?”他问。
沈摇光忽然被叫到,正微微一愣,就见几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落到他身上,旁边的方守行还在暧昧地笑。
他怔了怔,不明就里,道:“弟子这些年潜心修炼,不敢有旁的心思……”
就见赵元驹笑着看向了浅霜。
“霜儿,是这样吗?”他道。
浅霜片刻之后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立刻变得绯红,低下头往旁的方向躲了躲,道:“师叔就知道打趣我……”
沈摇光也立时明白了赵元驹的意思。
从小,他就极其想要撮合浅霜和他,似乎他们二人一处长大,便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似的。
这样受人包办摆布,沈摇光自是不愿意,但对方又是素来疼爱他的师叔,他便只好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见浅霜这般,沈摇光淡淡笑着对赵元驹说道:“师叔,霜儿也是个大姑娘了,这些玩笑,不好再开的。”
赵元驹见他这样说,一时间也不置可否,只说道:“你们这些孩子尚且年纪小,有些事情还没考虑罢了。也罢,你们二人都面皮薄,我便不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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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骜而今表面上仍旧是筑基期的修为,若身在宗门中,便是不得不每日去勖励堂的。
这日,正是勖励堂中午休的时候,商骜仍坐在角落中的位置,单手握了本秘籍百无聊赖地看。
就在这时,有几个弟子嬉笑着从外头进来,正热热闹闹地说着些什么。
商骜微微抬了抬眼皮,本就是漫不经心地朝那边看一眼,便正听见其中一个弟子眉飞色舞地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剑阁峰的峰主,玄清上神的师弟赵元驹赵长老出关啦!”
“是嘛!那剑阁峰的周师兄可算是能好好歇歇了。”有弟子调笑道。
“可不是嘛!”那弟子说。
“赵长老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又有弟子笑着说。“我进上清宗的时候,赵长老已经闭关了呢。”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啦!”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弟子暧昧地笑道。
商骜向来不耐烦听他们闲聊,只淡淡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仍旧看他手中的那本秘籍。
“这是为何?”那弟子不解。“我又不是剑阁峰的人,不等到宗门中的大节庆,怎么见得上他?”
“赵长老都出关啦,那我们上清宗中,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有喜事了!到了那时,你不是就能见到了?”
“喜事,谁跟谁的喜事?”
商骜手下缓缓地翻过一页去,目光落在了下一页的第一行。
“自然是……璇玑仙尊和浅霜师叔的喜事啦!”
商骜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下一刻,那一页坚不可摧的、由珍惜灵木做成的纸张便在商骜的手指之下碾得粉碎。
第105章
“璇玑仙尊和浅师叔?”有弟子不解道。“他们二人有什么故事吗?况且, 怎么与赵长老相关?”
便有弟子绘声绘色地同他讲了起来。
“这其中,自然有你不知道的密辛啦!你知不知道,浅师叔和赵长老是族亲?赵长老可是将浅师叔视作自己亲生骨肉一般的晚辈, 璇玑仙尊可是他一早就看上了的夫婿呢!”
“是吗!”
“那可不?早在玄清上神还在的时候,赵长老就有这样的心思啦!否则, 怎么璇玑仙尊从小便与浅师叔在一处?又为何赵长老闭关之前, 唯独将浅师叔托付给了璇玑仙尊?”
“原来, 竟还有这样的原因!”
“那可不!只是之前,玄清上神似乎对这份姻缘很不满意, 每每赵长老提起,他都说不着急,等日后再说。但是现在,玄清上神已然飞升了,如今璇玑仙尊唯一的长辈便是赵长老,怎么会违逆他的心思?”
周遭的几个弟子都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那弟子似乎很享受这般受人追捧的感觉,越说越来劲, 跟周围人绘声绘色地讲道。
“不过, 浅师叔也算是修真界中难得才貌双全的女修了, 他们二人, 也称得上是青梅竹……哎呀!”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被一人从身后撞到,猝不及防地从桌面上跌了下去。
他正在兴头上,难免不快, 回头便道:“谁啊, 走路这么不当心, 你知不知……呃, 商, 商师兄!”
他一回头,便撞上了一对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黑眼睛如同一对深不见底的潭水,忽然一道红影闪过,像是一只红色的巨大怪物,一个转身,潜进了深不见底的潭水中一般。
那弟子被那毫无感情的冷漠双眼看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商师兄……虽说从来都是冷漠孤僻的,但他的眼神却从没有这么可怕过。
可怕的就像……他此刻便要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短暂的对视,对那弟子而言,却漫长得让他通体生寒。
片刻,他才终于找回了五感一般,听见商骜淡淡地说道:“不好意思。”
他不知怎的竟有些哆嗦,结巴着连连道:“没事没事,商师兄,您请先……”
“过去”二字还没说出口,商骜便已然擦过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到目送着商骜的身影消失在学堂之外,那几个弟子才堪堪回过神来。
商师兄……这是心情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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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了沈摇光并不想答应的话题,他并不想与赵元驹多谈这个,却又不好拂长辈的面子。
略交谈了几句,他便只好笑着告辞,说峰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幸而赵元驹也没有为难他,点头答应后,又笑着让浅霜送他出去。
二人一路出了主峰的正殿,直到行出很远去,浅霜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舅父真是……”她叹了一声,抬头看向沈摇光。“师兄,你可千万别在意啊。”
世间人与人的情谊本就有许多种,他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而今已然像是亲人一般了。
纵然浅霜知道她舅父这般全是为了她好,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再没有比沈摇光更加出色的夫婿了。
她也知道沈摇光有多受欢迎,即便外出与别的宗门参加什么活动,短短几日送至他手中的书信就塞不下了。她舅父从前就说她不知好坏,这样近水楼台的事,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但这又怎么样呢?她与沈摇光心知肚明,他们二人之间的亲情,再容不下他们对对方生出别的感情来。
听她这样说,沈摇光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笑了笑,抬手抚了抚浅霜的发顶,温声道:“我知道。师叔也是为了你好,想必也是希望日后,我们互相之间都能有所照应吧。”
浅霜嘁了一声,混不在意道:“难道非要结亲才能互相照应?我舅父也是,始终都是这样俗人的思想。修真之人,成亲生子的又有多少?他却非要看着我有家有后才安心一般,我真不懂他。”
沈摇光听她这样说,也不由得笑起来。
二人有说有笑地一直行到了主峰门前,沈摇光道:“好了,送到这里就好,你回去吧。”
浅霜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似的,夸张地摆了摆手,娇俏地说道:“你都逃了,我可不回去。教我一个人面对舅父?好生狠心,也是你这要做人夫婿的做得出来事呀?”
这丫头年岁渐长,倒愈发会调侃他了。
对上浅霜眼中狡黠的光亮,沈摇光被她气笑了,煞有介事地回敬道:“亲族中事,自然是你来处理。我自来如此,你若不愿,我也不逼你。”
浅霜让他这话弄得后背都生寒,搓着胳膊便扑上来要打他。沈摇光也笑起,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
也就是在他侧身之际,他意外地在门外看见了个远远站着的人。
商骜?今日勖励堂并不休沐,他来这里做什么?
沈摇光抬眼看去,微微一愣,面上的笑都尚未褪去。
而站在那里的商骜,却像是在勖励堂中被先生责罚了,面色沉郁,远远看上去,伶仃孤单得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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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浅霜和沈摇光并肩而去,许久,赵元驹抚着胡须连说了三个好字。
方守行请他上座,自己陪在旁侧坐下,笑着问道:“师叔是在夸谁?”
便见赵元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
“摇光这孩子,我当真没有看错他。”
方守行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不过,他从小到大也算习惯了。沈摇光这样的天纵英才,开天辟地以来能有几个?周围人的目光、夸赞,自然全部都是属于他的。
而他在侧,自然如同顽石于日月之旁,连陪衬都算不上。
他强笑着点头说道:“是了。沈师弟这些年愈发锋芒毕露,颇有师尊当日之风,想必假以时日,也能如师尊一般荣登上界。”
赵元驹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都是多久之后的事了?不过,我刚才倒是忘记问你们,如何坐上宗主之位的不是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