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季仲远,问:“仲远哥,怎么办?”
季仲远立刻懂了他的犹豫,他们虽然讨厌田小池,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孩子堕入地狱也不是什么爽文,他伸手轻轻搂住田小野,说:“他是你的弟弟,你想怎样就怎样,只是不要委屈自己就是。”
田小野闻言,想了想说:“我不想原谅他的过往,所以不会留他,但我也不愿看他被人糟践,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
他顿了顿,转身回屋,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串儿铜钱,对田小池说:“这是二百文钱,你拿去吧。”
田小池抬起满脸清泪的脸,祈求道:“你不留我吗?”
田小野摇摇头,说:“不留,我讨厌你,一刻也不想见到你,你拿着钱走吧,算是我们最后一点骨肉情分。”
田小池垂下眼,看着眼前的一串钱,泪如雨下,他心里不愿,又很害怕,不知前路在哪,但是也不敢再提留下的事,怕惹恼了田小野,把他赶出门去,连这两百文钱也拿不到。
他只好接过钱,又给田小野磕了个头,转身便走了,谭二福见状,也跟着离开了,夜已深,不好再打扰东家睡觉。
季仲远搂着田小野回了屋,田小野靠在他怀里问:“仲远哥,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很无情。”
“不会。”季仲远道,“我的小野是一副柔软心肠,能做到这般已经仁至义尽了。”
田小野便不再说话了,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躺下,心是平静的,安稳的,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进到铺子里,谭二福就凑过来说:“那田小池说他娘半夜要起来喂奶,都得找他帮忙,所以一定会发现他逃了的,他怕他家里人连夜来找,一刻也不敢停留,雇了个夜车走了。”
雇夜车是很危险的事情,镇上虽然有人做这个生意,但很少有人上门,漆黑深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可见田小池心里是真的慌了,怕了,才要连夜逃跑。
其实就算等到天亮也无妨,朱婵儿家里有婴儿,不可能在大半夜的跑出来找他,就算是徐屠户能出来找他,也不可能举着盏油灯跑到镇上来,更不可能一下子找到季家,况且就算是找到了,这么大的镇子,这么黑的夜,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他是真的怕极了。
田小野沉默了一会儿,便不再问了,他们甚至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了,因为县城跑商的藤老板派了伙计来,给季仲远带来了一罐奶油。
季仲远高兴疯了,抱着田小野转了好几圈,又搂着那伙计差点来一段大河之舞,众人见他如此疯癫,都笑个不停,伙计道:“季老板,这东西又腻又没味,那几个北境人来了半个月,一盒也没卖出,你怎会喜欢这东西?”
“你不懂。”季仲远抱着那罐奶油看了又看,这奶油品质还不错,微微发黄,不及后世的细腻,但它毕竟是奶油,有了它,就又能生出千万种甜品。
他迫不及待要让伙计感受奶油的美好,立刻让后厨做了一炉蛋挞出来,酥皮他们一直有,之前也做过无奶油版的蛋挞,虽然也香甜,但是口感上却少了一份嫩滑和香醇。
蛋挞制作简单,很快就烤了出来,刚一出炉,伙计的鼻子就抽搐了,大喊着:“这也太香了。”
一炉蛋挞二十个,季仲远让铺子里的人一人一个,都尝尝看,大家也不怕烫,伸手捏起蛋挞往嘴里塞,这一尝,就连这些天吃过很多蛋挞的田小野等人也都惊叹不已。
加了奶油的蛋挞更香更滑更嫩,吃一个根本不够,不少人又拿起了第二个。
“果然好吃啊。”伙计赞道,“季老板,你可真是神了,是怎么把这奶油做得这么好吃的?”
季仲远神秘一笑:“这是秘方,而且,还有更好的你没吃到呢。”
他转头对后厨喊道:“飞燕,赶紧在做一锅蛋挞,让贵客拿回去。”
伙计笑眯眯的道了谢,继续大口吞蛋挞。
这新出炉的蛋挞,十个带给藤老板,是个带给张掌柜尝尝,至于戚老板,他不在县城,不给他吃了。
伙计小心翼翼提着蛋挞上了马,又被季仲远蜡烛,说:“伙计,回去帮我寻摸着有没有炼奶。”
“炼奶是什么?”
季仲远便把炼乳描述了一番,不料伙计一听就反应过来,说:“您说的是奶精吧?县城有人买的,都回家兑了水喝,说是可香可甜了,价格也不便宜。”
季仲远道:“你弄上一些给我看看。”
“成,那过几日我还来。”
“好咧,您慢走。”
季仲远送走伙计,欢快地回了铺子,抱着那罐奶油对田小野说:“我来教你们打发奶油。”
他这边心情极好,忙忙碌碌,樊雨花在家里却关了铺子,她收拾了东西,要和朱家大嫂一起去寺庙上香。
这天是当地寺庙的一个小节日,镇上去上香的人不少,樊雨花以前在村里是不干这个的,但是在镇上大家都去,她也就跟着去了。
她收拾了几样果子,又带了点钱,就跟着朱大嫂去了,也不让家里人陪,看上去笑容满面,眼睛深处却是旁人看不见的苦涩。
寺庙建在山间,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这就让镇上前来上香的人显得零零散散,樊雨花和朱家大嫂来的时候,庙里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朱家大嫂祈祷完之后就要走,樊雨花却微微笑着说:“嫂子你先去吧,我还想再待会儿。”
朱家大嫂当然不会问她,也要尊重她,便说:“我去林子里逛逛,一会儿咱们在大门口见。”
樊雨花点点头,等朱家大嫂走了,她一个人跪在佛前,霎时间落下两行泪来。
她把篮子里的果子点心拿出来摆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道:“愿佛祖保佑我那二儿子在那边过上好日子,早日找个好人家投了去,愿佛祖也保佑我现在这个孩子,平安顺遂,我虽不知他是谁家儿郎,但……但他真的被教得很好,是个很好的孩子……”
第87章
季仲远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樊雨花早就识破了他,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那天,我一直握着仲远的手,他的手都凉了,身子也凉了,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了,我知道他去了,可是……可是他又活了过来……”
“他的手在我的手里慢慢变冷,又慢慢热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起死回生,原以为是奇迹,是神佛庇佑,可是那孩子一睁开眼,我就知道了,那不是我的仲远……”
“可他喊我娘……”
“哪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佛祖啊,不管他是谁,他现在也是我的孩子了,他是个好孩子,真的……孝顺有本事,对我好,对兄弟好,对妹妹好,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了……”
“也愿他平安,健康。”
樊雨花在佛前哭着说完,眼泪已经流干,再站起身来,心里已经一片坦然,一片安宁,这个秘密她憋在心里一年多了,不能和任何人说,已经快把她逼疯了,而今对着佛祖说出来,佛祖依然一脸慈悲,温和地对她笑,她心里突然就看开了,淡然了,更安稳了。
她提着篮子找到早就等在那里的朱大嫂,说着笑着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季仲远端着盘子跑出来,大笑着说:“娘,快来尝尝我们新出炉的蛋挞,超好吃的。”
樊雨花脚下一顿,而后恢复如常,走过去戳季仲远的脑门,笑骂道:“多大的人了,为了口吃的还咋咋唬唬。”
“娘,您尝尝再说嘛……”
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竟然还爱撒娇,樊雨花笑着摇头,这可不是她那个混小子能做出来的,她捏起一块蛋挞,用香甜把一切过往都吞进腹中。
过了几日,藤家的伙计又来了,带来了更多的奶油,又带了一罐奶精,季仲远尝了尝,确认奶精就是炼奶,于是又订了一些。
滕家伙计还带了封信来,是张掌柜的,要他送些蛋挞摆在客栈里卖,季仲远知道他是想帮自己推销新产品呢,便决定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多上几样新。
他又让后厨做了不少泡芙,做了些奶油夹心的面包,这才让赵吉祥送了去。
有了奶油和炼奶,杂货铺后厨天天热火朝天,季仲远绞尽脑汁回忆曾经见过的吃过的每一种美味,田小野就带着后厨的人一次次实验,找出最好吃的方子来,后厨的人都和季仲远签了契约,允诺方子绝不外传,否则就要官府见了。
一分钟掰两半用都嫌少的日子里,时间过的飞快,悄然无声,等到季仲远惊觉必须马上订下铺子,已经落了秋末最后一场雨。
落雨时常小惠正在家里帮樊雨花梳头,樊雨花坐在镜子前说:“有那显眼的白发给我拔了去。”
常小惠笑道:“不能拔呢,我刚看见好几根,发根都黑了。”
“咦,这白头发还能变黑呢?”
“是啊,您现在是越活越年轻了,伯山说人忙起来就不会老,我看您现在铺子开得火热,人也返老还童了。”
“哎呦,还返老还童,脸上的褶子都要出来了。”樊雨花拍着腿说,“小惠啊,我这天天忙铺子,都不能帮你带孩子,可不是个好婆母,你可怪我?”
常小惠抿嘴一笑:“怪您什么?怪您雇人给我看孩子,还是怪您一天三餐给我塞肉吃,或者是怪您在冬天还未到来之时就给孩子准备了厚厚一摞棉衣?我看呐,您就是最好的婆婆。”
樊雨花笑笑,手还在膝盖上摩挲,常小惠见了说:“这天也真是奇了,该下雪的天怎么下了雨,冷得出奇,我去给您拿个汤婆子来。”
樊雨花就让她去了,腿上虽疼,心里却是暖的,前些日子她跟季仲远说起来没能好好带孩子这件事,季仲远却说她不该太操心。
“娘这辈子难道除了看孩子就不该干点自己的事么?”
季仲远当时这么说的,樊雨花就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想想身边的女人们,可不就是一辈子看孩子么,看大了自己的,还要看孩子的,一个接一个,都不带喘口气的,平时还要料理家务,有时候还要帮着下地干活,甚至还得趁着空闲一点点的时间做点零工补贴家用。
这算什么日子。
以前没觉得,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卖部,樊雨花突然就觉得以前的日子活得太苦,后半辈子是该给自己活了。
她正想着,季仲远打着伞回来了,雨天冷得出奇,铺子里没几个人,他便带着田小野和季云朵躲懒,回家蹭吃蹭喝。
不过也没有白蹭,他拿了点奶油回来,用自家的大南瓜做了南瓜汤,味道香醇,又丝滑爽口,所有人都爱吃,樊雨花还要了方子,说等孩子大点做给孩子吃。
季仲远边吃饭边说:“娘,雨停了我就要去县城看铺子了,吉祥前两天回来,说窦捕快帮着看了个好地段,我尽早去,莫让别人抢了去。”
“好,多穿些衣服,我给你们的棉袄都翻了新,你穿着棉袄去。”
“成,下完这场雨,该是要冷了。”
樊雨花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鸡蛋给季仲远,说:“在县城开铺子可不必在镇上,县城贵人多,可得小心做生意。”
“我知道,娘,等我铺子开起来,买了房子,就把你们都接过去。”
“不啦。”
没想到,樊雨花这次拒绝得十分干脆,她说:“娘就在这里,在这镇子上就挺好,不想再走远了,要是去了县城,村里那些老朋友可就不能来看我了。”
季仲远筷子在半空中顿住,他抬头看看樊雨花,又看看在一旁直点头的季云朵,说:“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
“那又怎样,你还不能常回来看看嘛?”
“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季仲远咬着筷子说。
早就习惯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热热闹闹,多好啊,突然说要独自远走高飞,放家里人在镇上,季仲远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十分不好受。
樊雨花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你该去就去,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这样咱们一辈一辈的才能越来越出息,你也别想着退缩,好好在县城里打拼,等几年扎稳了根基,给金豆儿找个城里的先生,读书去。”
季仲远猛然抬头,看着笑盈盈的樊雨花,又看着一旁偷笑的常小惠,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原本只是想着趁着年轻去闯荡,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肩负着家族使命呢!
樊雨花又叮嘱了一番,让季仲远和田小野好好过日子,互相照应,结果说着说着就好像分别在即似的,季仲远就不让她说了,不想过早增添伤感气氛。
雨下了一整天,停了之后又过了一天,季仲远和田小野带上几份点心,拉着刘月,跟着赵吉祥去了县城。
他先去见了老朋友们,把新的点心礼盒送了出去,张掌柜早就等着他来,说是点心卖得极好,有些商户要订货,问可不可以。
那当然是可以,季仲远让赵吉祥去和商户们对接,他和田小野则带着刘月去见了窦捕快。
窦捕快望眼欲穿,他和刘月的事情已经定了,过完年就办喜事,他比任何人都盼着季仲远早点在县城开店,这才好不过两地分居的日子。
“知道你手头紧,给你看的铺子可不贵,但是却有独一份的好处。”窦捕快一边说,一边偷着看刘月。
季仲远笑道:“窦老哥,你把我们带到牙子那里去就行,你们俩该干嘛干嘛去。”
刘月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嗔怪道:“东家乱说话,我们还能去哪,当然是一起去看铺子。”
季仲远道:“你会看么?”
“我……”
“就是就是,你也不懂,去看它干嘛,走走走,我带你喝羊汤去。”窦捕快伸手就去拉刘月,刘月闪身躲开他,但不知怎么的,人却跟着走了,惹得季仲远和田小野好一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