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衣稍稍一怔。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她轻声道:“师云琢自己想必也没有想过。”
“我已是如此,他的宝贝师弟感触只会更深。”凤襄若有所思道:“他这么乱来,不怕往后收不了场么?”
“你可真是难为他了,还要顾那么多。”澹台衣一手叉腰,水蓝色的秀发束成厚重的一股垂在肩头,显得温婉可人,“事实上只要人活着,就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可以重来。”
“说的也是。”凤襄耸了耸肩,恢复了些许戏谑的常态,“都在喝符水提神了还能这么敏锐,差点儿就让他知道我跟你在互通有无了。”
“你是不知道,我私下联络云盏的时候,他有多警惕。”澹台衣摇头说:“我要说服他暂时信服,可颇费了一番口舌。”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大计划?”凤襄道。
“那只灰鹤不死,整个招摇山都是隔墙有耳。”澹台衣淡淡道。
“御熙国的余孽会和我的胞弟凤雷有勾结我是万万没有料到的。”凤襄说:“他们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两股势力啊?”
“当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么?”澹台衣道:“我怎么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呢?”
“哦?怎么个意思?”凤襄说。
“你的弟弟凤雷断了命根子,失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御熙国被灭国,也再无延续。”澹台衣道:“他们对于生殖和繁衍一定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
凤襄的眸光一动。
“所以他们才四处搜罗孕妇......就是为了壮大人丁,可是€€€€生孩子养孩子是急不得的事情,哪儿能拔苗助长呢!难道孩子还能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吗?”
澹台衣抿唇。
“你这个样子,还是先离开凤家庄吧,后续的事我会再去查。”
凤襄叹了口气,并未反驳,他系上衣襟,化作一道残影飞身出窗。
那厢,秦云盏与师云琢穿过院落小径,抵达了隔壁的明开峦和唐大招的住处。
不算狭小的院子里此时被凤家庄的家仆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这些原本恭敬的家仆们都变得剑拔弩张,敌意尽显。
“我没有杀人!”唐大招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出来,因为气急败坏而略略沙哑,“是他突然冲过来要抢我的剑,我挡了他一下,他就自己倒了!我发誓我没有动用任何武力!只是轻轻地挡了一下!”
“我也替大招证明!他是个剑修,剑都没出鞘,怎么可能伤到人呢!”明开峦急切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们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他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别的疾病......”
“荒谬!”管家在一旁大声道:“小赵平时身体康健,从未有过疾病,分明就是被你这剑修狠心杀害,他是个本本分分的好孩子,如今横死,你别不承认!今日若给不出个说法来,就休想离开凤家庄一步!”
包围在外的人群被他的话煽动,变得越发气势汹汹。
秦云盏艰难的挤进人群去,大声道:“怎么回事!”
随后,他看见唐大招与明开峦二人并肩立在那儿,脚下躺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穿着应是凤家庄的家仆,十四五岁的年纪,面朝下趴在地上,皮肤苍白,一动不动,秦云盏刚要上前去探他鼻息,却被一道无形的气力隔开,他抬起头,发现凤绥不知何时已经摇着扇,站在了跟前。
“怎么?秦小真人难道还打算亵渎尸体么?”凤绥冷冷道。
秦云盏唇角翕动。
那厢唐大招见他似是要开口辱骂对方,生怕他为了自己再得罪凤绥,当即喝止道:“云盏!他是真的死了!我方才已经确认过了!”
秦云盏咬了咬牙,收回手,瞪了一眼凤绥,被师云琢拉起来。
师云琢将秦云盏揽到身后,抬眸对凤绥道:“唐小真人为人正直磊落,绝不会做伤人之事,这当中定然有误会。”
“他来自鸣鼎剑宗,师仙君来自箫下隐居,竟能这么打包票么?”凤绥幽幽道:“小赵虽然只是凤家庄的一个家仆,但到底是我凤家庄的人,我身为家主,不能任人欺凌我庄内的人而坐视不管,更何况已是草菅人命,师仙君,恕我不能给你这个面子,从轻发落此事。”
“再怎么要发落之前,也得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师云琢的声音一沉:“否则,便有构陷之嫌。”
“师仙君,你在教我做事吗?”凤绥笑出了声:“我自然会详尽的调查此事,但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吧!”
“云琢哥,云盏,你们别管我了,本来云盏和阿峦就是被我拉进这场风波里来的......”唐大招低声道,他呼吸一起一伏,情绪动荡,“公道自在人心,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你们抓紧时间回箫下隐居吧!不要被我连累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啊!”明开峦在一旁道:“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要肝胆相照!大招,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儿陪你!”说罢,小胖子揩了一把鼻子,抬头对秦云盏道:“云盏,你跟云琢哥先回箫下隐居吧,你们师尊不是还在等着你们带药回去吗!你放心,我在这儿照顾大招!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秦云盏上前一步,牙根咬断。
“凤庄主。”他皮笑肉不笑道:“烦请你处置之前可别忘了,大招出自鸣鼎剑宗,扶玉仙盟第一仙门,背后可有吟川仙尊还有千千万万的同门撑腰,你先掂量掂量后果。”
凤绥面色微变。
“你在威胁我?”他恶狠狠道。
“没有,只是友情告知。”秦云盏道:“毕竟我当年跟他们宗门里两个不争气的登徒子动手打架,理都在我这儿还被他们全宗门追着问罪了好几里,差点儿没把我捆去鸣鼎剑宗关起来,可见护短程度之厉害,如此血泪教训,自当与庄主分享。”
第109章
此事一时半会儿追究不出个所以然出来, 唐大招怕是短时间内离不开凤家庄了,因为牵扯到两股势力之间的名誉利益,必得等到宗门中人出面, 方能妥善解决。为了叫凤绥有所忌惮,唐大招按照师云琢的指点以传音符往门派求救,很快, 作为掌教的黎真就向唐大招发来了回应,让他在原地按兵不动, 静候宗门中人。
到底不是同宗弟子,秦云盏与师云琢也不好插手过多, 况且苏九重的事情也耽搁不得,他们又叮嘱了明开峦几句, 便先离开了凤家庄。
秦云盏没有剑, 本打算跟着师云琢御剑回宗门, 但师云琢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精神一直恹恹的, 不似平常。
“师兄, 你这能御剑吗?”秦云盏见他走路莫名的顺拐,不由得有些担忧。
“能御。”师云琢说。
“就是中途有可能会坠机是吧?”秦云盏幽幽道:“算了算了,那还是不御了。”
他心里莫名的有几分忐忑,便上前去挽住了师云琢的臂弯, “咱兄弟两个干脆就走两步先, 你要是累的话, 我们就找个地方先休息休息。”
“我能走路。”师云琢啼笑皆非, “不用撑我撑的这么用力。”
秦云盏扁了扁嘴,“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没减半分。
“待会儿在官道口租辆马车吧。”他轻声道。
又走了一阵, 师云琢忽而垂眸看他。
“想什么呢?”
“感觉哪里不太对。”秦云盏拧着眉说。
“谁不太对?”师云琢道:“凤绥?”
“不是,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小赵......”秦云盏说:“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鼻子都摔歪了,你还能觉得眼熟?”师云琢打趣儿道。
秦云盏本是一脸的疑云,但在师云琢的这句话出之后,他猛地瞪大了双眼,露出了愕然却又恍然的神色。
“鼻子歪了......鼻子歪了。”他喃喃道,神思电转。
躺在地上的那个小赵,虽然面朝下,但是他方才想探鼻息时有迫近细看过模样,鼻子确实不在正中。
他近日也确实见过一个鼻子不在正中位置的人......
一日前,他去窃听凤家父女与师云琢谈话的途中,曾撞到过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摔倒了,把鼻子撞歪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小赵脸熟,小赵的脸与那小孩儿的脸有七八分相似!
可这不可能啊,小赵看起来有十四五岁,已然是个少年,他一日前见到的那是一个小孩儿啊!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小赵呢!
“师兄......一个人有可能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吗?”他低声道。
师云琢倏地停住脚步,凝了瞳光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急切慌乱道:“云琢哥!!云盏!!!别走!!你们先别走啊!!”
秦云盏和师云琢双双一怔,循声回头,就见明开峦上气不接下气狂奔而来,他满头大汗,因为跑的用力,浑身的肉都在跟着颠动,面色焦灼扭曲。
“阿峦??”秦云盏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唐大招出什么事了?”师云琢眉峰一蹙,单刀直入道。
“大招他......大招他被凤庄主扔进炼丹炉了!!!”明开峦颤声道。
-
黎真将一张微微发光的传音符捏成团,扔在了脚下。
他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龙泉峰后山的闲庄,打算将唐大招被围困在凤家庄的事精简的转告给柳乘风。
他心想唐大招此人就跟不长脑子一样,明知道柳乘风与秦云盏有过节,明知道鸣鼎剑宗与箫下隐居处于一种微妙的竞争状态,竟还敢于秦云盏过于交好,如今犯了事,柳乘风说了算的鸣鼎剑宗,定然不可能派出人去支援他。
但不管是管还是不管,这件事都至少要跟柳乘风汇报一声,这是一种表忠心的行为。
黎真并不傻,柳吟川这许久的称病不出,并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柳乘风打点,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其实都在暗示着,鸣鼎剑宗的江山即将易主。
再加上柳乘风最近莫名其妙的连破数境€€€€
柳吟川其实压根看不上这个儿子,哦不,准确的来说,柳吟川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爱,所以平时对柳乘风除了场面上的父慈子孝,背地里不会帮衬关照半点,同时,柳乘风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柳吟川恭敬顺从,实际上是个虚伪的笑面虎,不知道对着柳吟川咬碎过多少副牙关了,他平日里也不见柳乘风如何刻苦修炼,但修为进度却是飞快,快到远超常人,这绝对不是一般凡人所为,这柳乘风有如此本事却还肯在背地里忍受柳吟川的这许多冷落,足以见得是个狠人。
这对父子若是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黎真一点儿也不稀奇,而这两人无论是谁死,他都可以由衷的说上一句“活该”。
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黎真虽心里不屑一顾,却也早就有了打算。
这是他近一月来头回踏足闲庄,他都怀疑自己进去之后是不是会撞上柳吟川早已冷硬的尸体,而柳乘风会板着脸让他去把尸体处理了,威胁他若是敢说出去,就灭他的口。
黎真心想,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忤逆柳乘风就完事儿了。
他忐忑的走进内庄,倏地刹住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叫他豁然瞪大了眼,黎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吟川活生生的坐在庭院里,正在喝柳乘风给他沏的茶,他唇角含笑,眉眼如生,完好无损,而旁边的柳乘风站着给他斟茶,动作那叫一个充满敬爱。
这场面过于温馨,温馨到有几分诡异的地步。
黎真在原地僵立,脑袋里有些发空,还是柳吟川横目看见了他,含笑招呼了一声。
“黎掌教,过来坐。”
黎真平白无故的打了个寒战。
也许是因为柳吟川平时很威严,绝不会如此平易近人的邀请他“过来坐”,更加不会笑的这么如沐春风,黎真踯躅了许久才迈步上前,他到底没敢坐下,只是拱了拱手。
“宗主,有位名叫唐大招的弟子在永肃凤家庄内杀了人,被囚困住了,他向宗门求救,我想问问需要派出人手去支援吗?”
柳吟川没有看他,只是继续捧着茶杯喝茶,微笑道:“你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吗?何须多此一举呢?”
黎真猛地一怔,他忽然间感到一丝胆寒,跟前的这个柳吟川难道能看穿他内心的所想所觉吗?不然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宗主,我......我不曾€€€€”
“不用管他。”柳吟川说:“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担着。”
黎真这才松了口气,脸部肌肉松弛,道了声“是”就走了。
他走后,柳吟川才发现茶杯,眼神变得深邃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