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的卧房在后山深处,离正殿广场有相当一段距离,房中听到的小动静,开门才知天地混沌。
远处弥漫着浓郁的毒瘴,四周树木枯萎,多姿多彩的初夏之景已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地带。
“此等妖气前所未见。”惊澜宗主道。
玄月宗主哼道:“陵虚宗风水真好,怕不是开了传送门,妖魔都经此地入侵修仙界。”
悬天宗主:“现在逞口舌之快有何用,其他宗门迟迟未来,想是与那妖物打斗起来,我们该速去解围。”
玄月宗主一心要报羞辱之仇,做出事不关己的姿态:“你们去镇妖物,我去灵隐宗捉拿魔修。”
悬天宗主一剑拍在他手臂上:“那少年无论仙魔,境界都在你之上,你要用嘴捉拿?骨头都老了,还血气方刚,玄月摊上你这么个爹,迟早出事。”
玄月宗主:“闭上你的乌鸦嘴。”
悬天宗主戳他:“走,先降妖再说后话。”
五人腾空,冲向毒瘴。
妖化的言清大招一个接一个,迎战的仙修换了一茬又一茬,已不顾及被附身的少年,招招都带着致命的犀利,但单打群攻都无法降服妖物。
叶澜玄眼见言清的身心已近崩溃极限,萧鼎之还在淡然观望。
“萧萧,何时动手啊?”他焦急问道。
萧鼎之在找妖王真身,轻易出手治标不治本。
“现在。”他身如弦箭,耀目星辉划破毒瘴,瞬间的光明照亮对面山体凸起的一块怪石。
龙雀出鞘,精准刺向怪石。
怪石从山体脱落,化作古铜色麒麟,脚踏黑云,口吐焰火,巨型尾翼正面格挡龙雀。
灰暗天空绽开硕大的火星,金属碰撞声振聋发聩。
妖王见到龙雀,有刹那走神。
此剑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看似平平无奇的破烂锈剑,威力传得神乎其神。魔王岁殇受重伤时,憋了一口气爆喝:“若龙雀在手,你这孽畜与整个妖界早已灰飞烟灭!”
妖王因此对龙雀记忆深刻,但魔域的镇域之宝怎会在仙修上手?
来人身姿矫健,意气凌天,强大灵力与煞气并存。难道他就是雁北城斩妖的大乘仙修?
妖王与龙雀战了几个回合,萧鼎之并未触发龙雀的魔力,妖王却被逼得节节败退。
萧鼎之的目标不是妖王,见畜生且战且退,便让龙雀与他玩耍,自己回撤,在言清背后快速点化,然后推出一掌。
这一掌差点打散言清的三魂七魄,他向前飞出数十丈,撞在正殿的断垣残壁上七窍流血。
他的身形已经复原,脸上手臂上的麒麟甲逐渐消失,变成密密麻麻扇形的乌黑印记。
任务完成,萧鼎之正欲回追妖王,一把灵剑迎面袭来。
萧鼎之侧身闪避,眼前白衣忽现,握住剑刃折成两段。
玄月宗主悬空而立,咬牙切齿,气势汹汹:“你就是叶澜玄?与你徒弟一样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正要去灵隐宗捉你,你自己送上门,站在陵虚宗的土地上你良心可安?”
这话一听就不讲理,叶澜玄不会对无理之人好脾气。
他冷然道:“玄月宗主也被妖物附身了,说不来人话。大敌当前,我徒弟挺身而出,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你从哪里冒出,黑白不分,暗中偷袭,还恶人先告状?”
“上梁不正下梁歪,玄月闭关闭到灵隐宗来,脚踩我宗镇派石非要与我切磋,实力不济跪在镇派石前吐血求饶。我看在同道份上,亲自护送他回玄月宗却无人接收,名门大宗就如此以怨报德?”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紫胤、上元的脸色十分难看。
从叶澜玄的言语可知他不讲情分,出手伤了玄月。
玄月乃渡劫修为,他能将玄月打得吐血,非大乘境所能办到。
这些日子紫胤、上元都在加紧修炼就为得到叶澜玄青睐,没想到一切努力都白搭,梦碎陵虚宗。
紫胤心在滴血,还想挽回叶澜玄,暗示他:“寻真,不要多言,给自己留条后路。”
叶澜玄目光微转,看着紫胤:“大敌当前,当万众一心,我们将后背交给同盟,同盟却暗中背刺,何来后路?后路都被你们堵了!”
玄月宗主从袖袋里拿出画纸,掷出:“叶澜玄,你敌我不分收魔修为徒,人证物证具在,正气凛然有何用,你不配仙修的身份!”
叶澜玄伸臂,手指夹住画纸。
他身后的萧鼎之缓缓闭上双眸。
第56章
叶澜玄抖开画纸, 画上大头肖像墨迹尚新,淡墨描绘出一个眉眼浓€€美男子,右眼角下一粒殷红的朱砂痣非常惹眼。
朝夕相处的面容每一处都极其熟悉, 叶澜玄却拿着画纸看了许久。
脑中闪过无数瞬间, 那根紧绷的不敢触碰的弦欲断不断。
萧鼎之转身, 手腕被猛地握住。
叶澜玄左手拉着他, 右手拿着画纸,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良久后垂下, 声音不如适才那般清亮有底气:“什么魔修?这画从何而来?”
“陵虚宗宗主栖云亲手所画!”玄月宗主的气势更足了, “夜袭栖云,毁坏陵虚宗的魔修正是此人。叶澜玄, 画中人是否很眼熟, 是否就是你身后那少年?”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铁证在此,你还要狡辩!”玄月宗主气得快要原地爆炸, 号召在场仙修, “抓住这个两个祸害,为修仙界正名。”
叶澜玄当众炫耀伤了他儿子,这血叶澜玄也得吐出来!
仙修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且不说战力悬殊, 叶澜玄的徒弟确实帮了大忙, 没有他, 妖化的陵虚宗弟子不知要将这里搅成何等模样。
但玄月宗主又说他是重伤栖云的魔修, 叶澜玄反驳的话不足以服众, 甚至显得无理护短。
一番思量,有人站到玄月宗主身旁准备围攻, 有人选择退后中立。
就在玄月宗主将要出手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喊道:“不是他……陵虚宗遇袭与他无关。”
众人转头,看见被妖控制过的那弟子努力朝这边爬来。
言清亲眼目睹萧鼎之毁坏主殿,在江南小镇见到萧鼎之的那一刻他又惊又恐,瑟缩不已。俞思归只关心他的病情不与他谈心,这块巨石一直压在他心里。
如果萧鼎之不出手相救,或是另一种情况,他或许会道出实情,但现在他要为萧鼎之说话。
一个被妖气侵入过的人的话谁会信,反而火上浇油。
有人说:“妖魔蛇鼠一窝,方才是做了一场戏想洗脱嫌疑吧?”
有人附和:“就是,那妖物妖力极强,怎会说逃就逃。”
也有人说:“哪有做戏做得如此认真,玄月宗主不暗地里出剑,那少年已经追妖去了。”
玄月宗主恼羞成怒:“你也想被修仙界除名?”
叶澜玄做好心理准备,转身问萧鼎之:“萧萧,他们的指认是否属实?”
“是。”萧鼎之从来敢作敢当。
他抬头,冷冽的声音穿透整个陵虚宗:“你们听好,栖云是我所伤。他将至邪魔物藏在腰坠中赠与我师尊,若非我发现得及时重伤的人就是我师尊。”
“我不属于三界任何一方,只忠于我师尊。我师尊修仙,我便是仙。我师尊修魔,我便是魔。谁动我师尊,我动谁,这句话永久有效。玄月宗老头活腻了想寻死不必拉这些人垫背,无论个人还是宗门下战书我来者不拒。”
言毕,萧鼎之低头看着叶澜玄,似乎在等他做出最终审判。
叶澜玄深深凝望那双幽深墨染的双眸。
他的萧萧坚定如磐石,他怎能风中摇摆。
而且萧鼎之的一番话为他打开一扇新门。
除恶扬善何须要立场,修仙界不过是个称谓,宗门是修行路上的驿站,让未涤尽尘埃的心有个归处。灵隐宗从未被修仙界记起,又何须倚靠这个可有可无的组织。
叶澜玄的审判只有四字:“荣辱与共。”
他也有话要€€那些宗主说:“修仙界是前辈道宗扫黑除恶拨开的一片青天,朗朗乾坤照耀世人,身为后来者当秉持前辈道宗之精神,维护世间清朗。但修仙界不知何时偏离方向,成为四家独尊的一言堂。是仙魔之战洒的热血不够多,还是世俗名欲熏染了道心?”
“最近一次妖魔乱世,各位宗主可有前往?是北塞边陲太远,惨烈战事传不进你们耳中,还是门下弟子故意隐瞒,拿万千城民的血奠自己之名?”
“我无权整肃修仙界风气,各位宗主夜入静室可曾思量一二?如若不曾,去龙战之野拾一块碎石,看看石头上是否还有历久弥新的前辈的鲜血。”
“天道我会继续走,灵隐宗也会一直存在,是否隶属修仙界不是你们说了算。如我徒弟所言,灵隐宗不惹事,亦不怕事,灵隐山敞开山门欢迎各种不服的个人、宗门前来挑战。”
言尽于此,叶澜玄转身:“徒弟,我们走。”
两人并肩走向山崖。
叶澜玄听到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回头,冷若冰霜:“莫逼我出剑!”
惊澜宗主还算清醒,发声道:“栖云与叶澜玄各执一词,当下该去问栖云那魔物腰坠是否存在,陵虚宗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使得妖魔轮番兴风作浪。灵隐宗不会飞走,叶澜玄说得很明白,不服便下战书,你们有谁现在就要下战书?”
玄月宗主气不能消,当即要下战书。
悬天宗主喝道:“让他们走。”
众人不再踏前,叶澜玄和萧鼎之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消失在失去颜色的群山中。
***
龙雀的剑灵有自主意识,无须操控便能履行主人的命令。无论妖王飞天遁地,它都能精确追击,只追不杀,等主人来审判。
妖王万万没想到复出第一战竟遇到这么个难缠的东西。
他练成南冥万化术后第一目标本是那个在雁北城杀妖的大乘仙修,但他不能无脑直闯灵隐宗。
身为瑞兽,他表面霸道,实际缺乏蔑视天地万物的嚣张疯狂。
他修的不是战力,而是思想和内心。心狠手辣,暴戾无情,杀伐果断同时还要头脑好使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霸主。
他在无情霸道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与前魔王之战确实感觉自己进步很大,但这次复出他还是选择徐徐图之。
南冥万化术可以凭空化人化物,但持续时间有限,所以他选择附身夺舍省时省力。
要接近仙修自然要选个同类,但仙修几乎都在深山宗门修行,寻找个体目标颇有难度。
云游的仙修数量极少,且两极分化,要么境界高深,要么修为极低,这两种都不是理想人选。
妖王耐性好,不急于一时,一边欣赏花花世界,一边暗中留意可用目标。
求医失败的俞思归带着言清离开巫医村,愁云惨雾压得两人精神颓丧,甚少尝到失败滋味的俞思归在中原连番受挫,整个人都不好了。
言清含着眼泪安慰他,但自己心态也崩了,神魂几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