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一时语塞,目光飘忽,落在沈缇冰沙上。
红色西瓜汁顺着冰层流淌而下,仿佛红色绳线层层缠绕,令他无端回想起船舱里用信息素捆住陆万青的模样。
怎么安抚?根本没有安抚。
他跟着陆万青做信息素攻击训练,消耗着信息素的躁动,练到体力透支直接昏睡两天,如此反复。他们都体验过1%的排斥反应,这是彼此不靠近时最舒适的相处姿态,不根本没有沈缇想得那么亲密。
沈缇看着沉默的舒辞,以为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点交易不肯说,拿勺子舀了一口冰沙递到他面前:“我用冰沙支付怎么样?多说点,我想听,咱不差这点甜品,明天直接买了餐车送你。”
舒辞还没有开口,一双修长的手便将冰沙挡了回去。
沈缇转头,看见陆万青站在沙发后,眉眼低垂:“他刚过情热期就吹了海风,昨天还晕车,肠胃还得再养两天,别让他吃凉的。”
沈缇目光炯炯有神,立刻拍了拍舒辞,冲他挤眉弄眼。
舒辞仰头望着陆万青,片刻怔忪,手里的抱枕不小心滚到地下。
陆万青微微挑眉,绕过沙发:“我来捡,你们先去吃饭。”
主人做好饭,哪有继续坐着的道理?
沈缇连忙起身;“宝,吃饭,带我尝尝咱们陆上将的手艺。”
沈缇拉了两下,没拉动人,发现舒辞整个人出神地坐在原地。
他蹙眉,不解地看向陆万青。
陆万青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去吃饭。
沈缇不知道舒辞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敢打扰这对夫夫的私人空间,蹑手蹑脚地跑到餐厅,看着摆好的餐盘碗筷,拉上门,悄悄坐下。
陆万青俯身捡起西瓜抱枕,凝神看了一会儿。这个抱枕是老师留下的,已经很旧了,原来收在了楼梯间小屋,估计是舒辞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翻出来洗干净用上了。
他把软软的抱枕放在舒辞膝盖上,蹲下:“怎么了?想吃冰沙吗?”
他刚阻止完沈缇给他喂冰沙,他就坐在这里不动。
莫非是扫了他的兴致?
舒辞原本出神地看着地面,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心里震颤了一下。他下意识攥住抱枕,指尖和陆万青的手背只隔了两指的距离。
“不是……”他正想摇头,忽然发现眼睛酸酸的,眼前人的容貌有些模糊。
看见舒辞的眼眶突然盈满了泪水,陆万青眉头紧皱。
按照他的知识经验,Omega情绪最敏感最波动的时期分别是情热期、孕期和产后。
整个情热期没有得到他的安抚,舒辞都没有过一丝情绪崩溃的迹象,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情绪激烈了起来?
陆万青在病房见过很多种哭泣,手术成功的喜极而泣,不治之症前的绝望悲戚,意料之外的离别爆哭……没有一种像舒辞这样。
舒辞的哭是悄无声息的。
没有声音,没有抽泣,肩膀直挺挺的,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眼睫上缀着,凝成大水珠的瞬间吧嗒掉下来,掉在陆万青扶着抱枕的手背上,凉凉的。
过了许久,他听见舒辞声带颤抖地开口:“陆万青,你刚才是不是€€€€在关心,我?”
他的声音里有些许怀疑和不确定,唯独一个“我”字咬得很重。
青灰色的双瞳变得朦胧。
陆万青抬手,停在舒辞眼睫旁,指尖接下一滴清泪。
他从一见面就知道他不是原来那位,也从来不在意他究竟是谁。
可现在他这样问,难道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认知上的矛盾?以为他在沈缇面前的关切,只是为了维持完美丈夫的形象对“舒辞”进行的表面关心?
“是。”他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不是作为丈夫对另一半的关心,是作为一个人€€€€作为陆万青,对你的关心。”
舒辞有一瞬的恍惚。
“为什么?”他茫然地问。
陆万青指尖顿在他眼角,皱眉。
他不理解舒辞这句话,他关心他需要原因吗?走在命运夹缝里的他早就习惯于留意各种情况,努力让自己不至于陷入被动局面,对他身体状况的随口一句询问,何以让他反应那么强烈?
陆万青:“因为你从昨天到今天脸色都不是很好?”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舒辞整个人把头埋进了抱枕里。
“!”
陆万青瞳孔颤了一下,舒辞看似俯身在抱枕上,实际上额头全部抵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进抱枕里,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舒辞任由泪水汹涌地往外流淌。
在那个雨天被家里人抛弃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种纯粹关切的话语了。
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所有人的关心都怀揣着目的€€€€
资助人一年露一面,不在意他抽条的身高,只关心他们合照和对话能不能被漂亮地写进采访和宣传里;艺校老师流于表面的嘘寒问暖,意在他资助人为他们提供的无限价值。
投资人关心他能否保持实力带他们继续赚票房;演员关心他则是有求于戏份和剧本。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在虚情假意里伪装,不在意有没有人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不在意有谁是发自内心的看看他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以为,他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却还是在陆万青替他挡开冰沙的瞬间,让内心堆积了二十几年的酸楚决堤。
他做了什么呢?他只是没让他吃冰沙而已。
可他却哭得根本停不下来。
头顶一沉,舒辞的眼泪戛然停住。
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头顶,伸进他的发丝之间,温柔地揉按。
笨拙又用力的安慰,让他顿时放声哭了出来。
空气中的情绪过于浓烈,以至于谁都没有意识到,两相触碰之处,本应存在的刺痛似乎竟奇迹般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陆是无意间就能读懂辞导的人
第34章
舒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
久到他快要哭干了毕生的眼泪, 才抽噎着缓缓停下。
睫毛上的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来时,熟悉的刺痛感从额头传来。
两人齐齐回神,拉开距离。
舒辞泪水滴答着坐正, 眨了眨眼睛,两手按着抱枕,陆万青已经离他远了几分,他低垂着眼在看自己的手掌。
这排斥反应还怪会挑时间的, 哭得时候没有,哭完就来了, 仿佛在冷漠地提醒他,有所依靠有人抚慰你的梦该醒了。
等刺痛感消失, 他抬眸, 鼻音浓重:“谢谢。”
“不用。”陆万青转身,往玄关走。
他的掌心还无意识地摊开着, 上面残留着带着舒辞体温的滚烫泪水。
陆万青小心翼翼收拢:“你们吃吧,我得出门办事了。”
舒辞怔了怔, 还没有问他是什么事, 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客厅里静悄悄的一片, 仿佛刚才轻轻拍打他脑袋的男人只是舒辞的幻觉。
舒辞抬手捏了捏自己头顶的发丝, 指尖轻轻摩挲。
三番两次的忍痛, 他都已经心累了,陆万青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忍着, 仿佛无事发生。
实际上, 他应该也受够了吧?
舒辞轻轻垂眸。
“咱还吃不吃饭了?”沈缇靠在餐厅门口, 听到关门声才出来, “哎, 你老公还特地给你准备了饭才出门, 比我家那个强太多了。”
沈缇和崔尤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他也习惯了崔尤即使在休假期间也会收到临时召唤,没黏在家里几小时就得离开的情况,对陆万青的突然离开见怪不怪。
人家上将都亲自下厨,他家那位呢?
只会让家里人从这儿那儿空运现成的。
所以说当已婚O还是不能太攀比,不然就连95%都觉得没有1%的对象如意。
“你家的阿姨厨师变着花样做还嫌不够啊?”舒辞抽了两张纸,擦完眼睛鼻子,慢悠悠地走到餐厅,“少刷点社交平台和视频,先让你吃饭,你一口不动。”
“等你们呀,哪有客人先动筷子的。”沈缇睨了他通红的眼角,“他没欺负你吧?”
舒辞摇头,从来没有。
陆万青不仅没欺负过他,反而付出了许多不必要的精力。
他明明知道他不是原主,知道他们只是陌路人,知道1%匹配度下从他身上获得不了任何欢愉,大可不必为他做饭、关心他、陪他哭泣,更不用承担那些属于“丈夫”的责任。
但他还是做了不求回报地做了许多,乃至于他刚刚有事离开,在舒辞眼里都是为了避免排斥反应令自己不适而选择的借口。
“没事儿,是我最近有点太敏感了。”舒辞心情逐渐沉静下来,擦干眼泪大口干饭,“我想,等顾岚逐的事情解决,还是离婚的好。”
他大概是被顾岚逐折磨得有点后怕,所有情绪堆积在一起,才因为陆万青的一件小事而崩溃决堤。
沈缇挑了挑眉,却也并没有很诧异;“理由?虽然你们匹配度那么低,但我感觉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厌恶他。”
厌恶?舒辞摇头。
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的喜欢,喜欢那张脸,喜欢他的为人。
“恰恰相反。我其实觉得,他好得无可挑剔。”舒辞看着盘子里翘尾的鱼,勾起嘴角,“所以我才觉得觉得他值得更好的。”
“所以你觉得你对他来说不是好的选择。”沈缇帮他压住鱼尾,看他将鱼腹上的软肉慢条斯理地挑去。他顿了顿,又问:“现在你相信AO匹配度对婚后生活的影响了?”
“也不是。”舒辞皱眉,斟酌着措辞。
沈缇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他们将会成为终生的伴侣,从两人最终会互相结合的角度去看待一切。选择或被选择,成为所有物或被拥有,从这个角度看是简单粗暴的。
而舒辞知道,他从来都只是在“舒辞”的角色里摆脱剧情。
在接受了诸多帮助后,他逐渐脱离了旁观者的维度,在陆万青身上添了几分私心。
他在陆万青身上赋予了一些不一样的期待和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