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一些商业上的运作其实不了解,但站在正常人的角度,觉得在没有先见之明的情况下,谢笃之和大哥他们能这么快把事情处理好,只剩下扫尾工作,已经非常厉害了。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在危机刚刚爆发,甚至可能还没扩散,人们刚刚意识到,甚至还来不及恐慌的时候,就发现危机已经被解决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会被这件事打击,感到失落,好像也很正常。
因为他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任何决策上犯过错,甚至被很多合作伙伴暗地里称为“财神爷转世”,会被同辈人暗搓搓讨论“这个人这么厉害,肯定是重生开挂回来”的谢笃之嘛。
不管是谁,在最擅长的事情上遭遇挫折,被凭空出现的石头绊了一下,肯定会不开心的。
李珩想安慰他,向他解释清楚,告诉他这只能算白软利用了不公平手段,而不是你错误地估计了他的水平,白软不可能有你厉害。
……如果这样解释,势必就会牵扯到那个梦。
李珩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梦。
那个梦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秘密,原本他是准备自己一个人默默带进棺材里面的。
“你被他绑架的事,爸爸妈妈他们还不知道。”
谢笃之觉察到他对白软的名字十分抵触,干脆直接换成了第三人称指代。
新生跳楼带来的一系列后续影响足够校方忙得焦头烂额,辅导员根本就没空关注还有另一个学生以家里有事为借口请了半天假。
林墨的恋爱对象是谁,白软和他们的纠葛,这些非常关键的因素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情,这两件事并没有被关联到一起。
谢笃之这样说,除了想让人安心,也是在征询意见。
“……要告诉他们吗?”他这样问。
假如对方不想让父母知道,他就会把相关的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不给其任何泄露的可能。
就当被白软绑架,甚至遭遇恐吓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要是决定告诉父母,他则会把自己手上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包括摄像头/路边的行车记录仪拍到的画面,还有之前那份和白软有关的档案袋,全都带给他们,进行一场专门的谈话。
但不论如何,只要是他的决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谢笃之都会欣然支持。
“我可能需要想一下,我还没有想好。”李珩回答他,紧绷的背脊渐渐松下来。
他靠在柔软舒适的车座上,虽然这样回答了,但实际上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是有些愣愣地出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突然,他听到谢笃之向自己道歉,下意识惊讶地转眸去看对方。
青年半垂着眼,眸光被长睫遮盖,没有看他,嘴唇抿得比刚刚承认失误时还要紧。
€€€€其实在一进门的时候,谢笃之就想道歉了。
然而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偏偏拖到现在才说出口,铺垫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才积蓄起了足够的勇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怕失望的。
“没有来迟。”李珩突然有点想笑。
他也真的笑了,并且很认真地冲他摇头,“三哥,你过来的刚刚好,样子也特别帅。”
要是谢笃之再来晚一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是不是不舒服?”
谢笃之注意到他拧成一团的眉毛,准备把车窗打开。
“……我可能只是有点饿。”李珩脑袋耷拉着,没有提白软给他舔眼泪,还亲了他眼睛的事。
光是想到就已经很让人难受了,何况说出来。
他其实也有点害怕要是说出来,谢笃之可能用那种他暂时想不到什么词汇形容,绝对不想见到的那种眼神看自己。
谢笃之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粒糖,把糖递给了他,“我订了餐,到家的时候刚可以送到。”
车是朝临枫湾的方向开的,李珩从他手里接过糖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有注意。
€€€€因为谢笃之给他的糖,是那种甜里面带了点酸的陈皮糖。
谢笃之很了解他,知道他喜欢什么。
谢笃之本人也没发现自己刚刚用的称呼是家。
他拨开糖纸,把有橘子清香的糖果丢到嘴里,压在舌头下面默默含着,那股恶心的感觉奇异消退下去很多。
等糖还剩一点的时候,他才嘎吱嘎吱把它嚼碎,吞下,带着点凝重地开口:
“三哥,这件事我准备告诉爸爸妈妈。”
“但是在告诉他们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和你说。”
他想把那个梦的事告诉谢笃之。
不是因为一时冲动,也不是希望到对方在知道梦的内容,发现白软只是在“作弊”后心情可以变得稍微好一点。
他只是单纯地,想把这件事和谢笃之说罢了。
“……什么?”
谢笃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答案。
€€€€之前和白软见面的时候,他在成功给予白软警告的同时,白软也知道了他的秘密。
并且,白软应该已经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告诉对方了€€€€在他一层层找人的时候。
谢笃之认为,喜欢完全是自己个人的事情。
他原本就不打算让李珩知道,除非某一天对方跑过来和他说,他十分确定自己喜欢男性,他才可能忍不住泄露一点。
更准确一点概括,谢笃之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接近“暗恋”。
被暗恋对象当面戳破,对他来说其实有点难为情。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情绪的由来,论证其是否合理,和背/德/感带来的兴奋完全无关。
也不确定在戳穿之后,他们是否能像之前那样,以相对舒适的模式相处。
这是不论理智还是情感,都没有办法处理,甚至互相推诿的问题。
“唔,说起来可能会比较长,而且也很复杂。”李珩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微妙的紧张,还在思考要怎么说才显得不那么荒诞。
“等回家……”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莫名有点困。
“……等回家再说吧。”
谢笃之把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以免他在小憩的时候着凉。
李珩嗯了一声,胡乱点头,眼皮子彻底沉下去。
不管是之前和白软的周旋,还是被谢笃之找到之后想的那些事,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他确实是累了。
等他睡熟,谢笃之敢重新去看他。
良久良久,才带着点纠结和不舍地移开目光。
李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他自己的房间,屋子里面空调也开着,从窗户往外面看,天已经黑了。
秋冬太阳总是沉得格外早,他也不确定现在到底是几点€€€€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想起来自己似乎应该检查,或者干脆换一个手机,在他昏迷的时候,白软用他的指纹解过锁了,说不定还重设过他的密码,把他和其他人的聊天消息都看过一遍。
谢笃之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书,李珩下楼的时候特地扫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发现居然已经快八点了。
“醒了?”谢笃之注意到他下楼,几乎是瞬间合上书,站起来,去厨房端菜。
“来吃饭。”
青年这样说。
他一直在等他吃饭。
中间还让餐厅重新送过一次菜€€€€就算有保温,时间放长了,松鼠鳜鱼上的面糊也会软掉。
李珩其实没有太多食欲,但谢笃之一直在给他夹菜,不知不觉,也吃了很多。
“三哥,我想和你说的事,和一个秘密有关。”
放下碗筷,李珩尝试组织语言,“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我总觉得它甚至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之所以从前没有向其他人说过,也是因为我觉得太荒谬了。”
“什么?”谢笃之未曾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
“在被认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悄悄抬眼,想去看谢笃之的反应,“在那个梦里,叫谢笃之的人,其实是白软。”
谢笃之惊讶之余,发现自己居然不太意外。
因为单纯按照概率,当时最有可能被谢家领养的,确实是白软。
只是他当时横插了一脚而已。
“我梦到白软是谢笃之。”他顿了顿,忍不住咬了下嘴唇,“在那个梦里,我被认回家之后,他表面对我很好,背地里却一直在针对我。”
“刚被认回家的时候,他就站在楼梯上,向我招手,然后自己故意摔下去,说是我推的他。”
€€€€谢笃之瞬间联想到刚见面那天,他发现对方比资料上还要瘦弱,临时起意,给对方塞零花钱的事。
那个时候,对方确实恍惚了一下,然后,在上楼,他伸手的时候,表现出了一股犹如惊弓之鸟般的惶恐和失措。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不仅如此,刚被认回家的时候,对方身上那股似乎如影随形的谨慎、甚至是怯懦,也得到了解释。
谢笃之产生了名为懊悔的情绪。
他其实在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就发现对方和自己查到的资料上有一点微妙的不相符,没有多少自信。
但他只是很简单片面地把原因归结到了身世带来的冲击上。
他不知道他心里始终在害怕,所以才会那样地小心翼翼,生怕像那个带有几分预知色彩的梦一样,遭到厌弃。
“……白软应该也和我梦到了一样的事,他在梦里面接触过家里的公司,清楚情况,所以才会很出其不意地弄出了一些阻碍。”
说到这里,他难免有些含糊,也不好意思悄悄观察谢笃之的反应了,“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凭借那个梦做了弊。”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那些在商场上遇到的竞争对手来说,谢笃之其实也算是在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