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惜他即将死于非命,命不长久。
天都阁的占卜结果。
楚月凝会死,还会死在明年?!
总觉得这件事极为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呢,顾砚眉头轻皱,思索着自己曾在哪听到过这件事,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不是他重生前翻到的那本书里的内容么。
按照那本书里描写的,在他死后的第三年,楚月凝死于幽昙秘境,临死前将自己体内的半截剑骨交给了林真真。
算算时间……
明年他正好是他在那本书里的死后第三年!
与楚涵之对峙的楚月凝沉默了。
顾砚只当他是被所谓的“天都阁越墨道尊的批命”、以及楚涵之笃定他会死的强硬态度镇住了,正想出声告诉他所谓的天命并其实并不完全可信。
他都能重生回来、逆天改命了。
没道理楚月凝还会死在明年!他绝对不许!
跟他面前说什么笑话呢?!
他手里还有四片不死树的树叶在,他倒要看看有谁有那个本事能当着他的面,将楚月凝杀死四次!?
尚未开口,就听楚月凝突然冷笑了声,“那咱们就等着看,究竟是我楚月凝先死,还是你拼命护着的楚钰先死、楚家的这份百年基业葬送于你手!”
楚涵之只是咳嗽,“月凝,没用的……”
早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你想要逆天改命、何其艰难?
“那只是你信的宿命,我从来没信过。”
楚月凝自那种盛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面色冰冷的看着楚涵之,“留着你的命给我好好看着,究竟是我先死,还是楚钰先命丧地府!”
楚涵之对越墨的批命深信不疑,并不想因此跟他发生过多争吵,“去看看你爹娘吧,你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楚月凝转身就走。
顾砚起身跟上,在小径中间的位置追上他。
去楚月凝爹娘住所的路上,楚月凝情绪不佳,始终沉默着没说话,伞也忘了撑,任由细密鱼丝落到他的发间、肩头,很快将浑身的衣服浸湿润了。
顾砚伸手过去与他十指相扣,又撑起了伞。
楚月凝侧头看了他眼,掺着碎金的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叹息般喊了他声,“阿砚……”
“嗯。”顾砚笑着,神色轻松的朝他靠去。
“你不要相信你们族长说的,什么天都阁主、越墨道尊的批命就是天命难违,他自己的无情道修得都是半罐子水响叮当,有什么能耐断别人的生死宿命?!”
“你这么厉害,天道也舍不得你早死。”
楚月凝神色平静,“我从来就没信过。”
“那就好。”顾砚略松了口气。
“但是除了我和姑姑,楚家的所有人都信了。”
楚月凝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力量穿透雨帘、传出去太远的距离,若非顾砚紧贴着他站着,根本听不出他那句话里,包含着的浓浓无奈和抑制不住的难过。
顾砚心中一紧,“月凝。”
“他们都信了这个批命,包括我爹娘。”
“这么多年来,楚家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死期到来。”
“他们盼望着我死,好给楚钰腾地儿。”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其中我从小追着喊爷爷、叔公的长辈,有我叫了几十年的叔叔、婶婶,甚至是……我的爹娘,他们,都在盼着我死的这一天。”
顾砚呼吸一窒,“月凝……”
他突然想到鱼池说过、楚月凝幼年的往事。
说他总是不被长辈偏心照顾,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旁边,就算有人欺负他也没有大人管,全凭他自己稍微长大些、再一个个的打回去。说楚月凝的修为进境之所以会涨得那么快,全是被楚家人一寸一寸逼出来的。
听的时候只觉得楚月凝幼时不容易。
直到现在,明了楚家人对楚月凝无视和冷漠的原因后,他才终于能体会到楚月凝当年过得有多惨。
明明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变异单灵根。
却因为背负着个早死的批命,那些人总会想着他如今再厉害、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日后还不是会早死,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不如早点接受这个事实。任由跟他同龄、比他大的同辈们欺负他,也不管不顾,甚至连欺负了他的人,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就像对他极尽羞辱、甚至想要他命的楚钰仍旧稳坐少主之位那般!
他是这偌大溧洋,唯一被孤立忽视的异类。
是,如今的楚月凝是能以修为碾压同辈们。
那些同辈也对他毕恭毕敬,各种害怕,看着威风的不得了,可是楚月凝的修为也不是出生就有的,而是后天慢慢修炼出来的,那在他能打过那些欺负他的人之前、在他修为被废的这三年里……
楚月凝在楚家,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顾砚不敢想。
只觉得心口突兀而剧烈的疼痛起来,犹如被拖着自针尖拼起来的砧板上滚过,在瞬间就千疮百孔、血流遍地,疼得他几乎支撑不住。
面前的楚月凝跟以往截然不同,脆弱得像是被人敲出了细碎裂缝的琉璃、瓷器,只需要轻轻伸手一碰,就会“哗啦”碎裂成片,再也没有拼好的可能。
顾砚扔了撑在头顶的伞,任由雨水淋下来。
他则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楚月凝,“别怕,你才不会那么早死呢,你会长长久久的活着,元婴以上还有化神,化神之上还有炼虚、合体……以后你的路上都有我陪着你。”
楚月凝沉默许久,低声应了句,“好。”
他们在溧洋的绵绵细雨中相拥,直到雨停。
楚月凝似乎缓过来了。
捡起被他仍在路边的油纸伞,慢条斯理的合拢了,神色平静的看他,“跟我去见见我的父母吧。”
顾砚点点头 ,“好。”
楚家父母住的离湖心亭并不远。
是栋单独的小竹楼,掩映在片翠绿葱郁的竹林里,楚月凝牵着他踩着碎石小径走过去,没等进院子里,突然在外面种满翠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拦住了抬脚往前的顾砚,“别过去了。”
“怎么啦?”顾砚略疑惑,探头过去看。
院子里是对身穿青衣的中年夫妻,男的斯文俊秀,女的温婉貌美,夫妻两正牵着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在院子里玩儿,那个小男孩的五官还跟楚月凝有几分相似。€€€€跟寻常的三口之家无异,周围萦绕着种旁人根本无法插进去的温馨氛围。
顾砚皱了眉,为那个小男孩的年龄。
三岁的话……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楚月凝因为渡劫失败、修为全废,在楚家被楚钰各种针对,日子最难过的时候。
为什么他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有了个弟弟?!
楚月凝没说话,眸色暗沉的拉着顾砚走了。
“挺好的。”他低声道。
隔了一会儿,楚月凝又低声重复了遍,“挺好的,真的,我以前总是不信他们心里根本不在乎我,就算他们从小都不怎么管我,我也在想或许是我爹受伤太重、有心无力。”
“即使我在楚家日子难过,差点被楚钰逼死的那段时日,他们从未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的伤势有半句询问关切,我心底仍对他们抱有一丝期待,想着只要等我撑过那道他们深信不疑的命中死劫,他们是不是就会像寻常父母一样,会为我修炼有成高兴、为我修为增长而骄傲。”
“直到现在……我死心了。”
楚月凝低低地嗤笑出声,唇畔浮着些许讽刺意味,拉起顾砚往竹林外面走,“咱们走吧,阿砚,别去打扰他们了。”
顾砚自然依他,跟着他很快走出了竹林外。
在他们走后,扶着小男孩胳膊的中年男子回头,只看到细碎竹叶被风轻轻刮起来,簌簌响着,并不见人影。
“怎么了?”他身边的温婉美妇低声询问。
“没事。”
只是感觉有什么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被刚刚那阵微风吹走了,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等出了竹林,楚月凝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轻叹、摸索着抓起顾砚的手指,语气苦涩,“阿砚,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顾砚轻笑了声,“那真巧啊,我也是。”
第43章 试剑大会
溧洋当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自他们抵达那日雨水停歇, 连着半月都是日光明媚的好天气。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水域之上,折射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波光粼粼。连吸进脏腑里的气息, 都是能安抚伤势的清浅湿润和温暖。
楚月凝带着他住进去的小竹楼地势略高。
窗外是个略高出水域半截的平缓山坡,种着溧洋最常见的翠竹和其他花草,热热闹闹的簇拥在一起盛放着。有流水潺潺, 顺着由竹节截断、中间掏空后做成的疏水架缓缓流动, 水声哗啦啦的响着,间或有两声夹杂其中的竹节碰撞。
清脆悦耳,让人百听不厌。
每当清晨第一缕日光倾泻而来,总能透过半开的小窗户,落在靠窗的简单竹床上,顾砚多半都会被温暖柔和的日光唤醒,自行穿衣出门用朝食。
偶尔犯懒不想那么早起床, 就会将盖着的薄被拉扯至头顶盖住,遮住试图唤醒、催促他起床的日光,眯着眼睛再多缓会神,等着楚月凝自外面走进来, 无奈的摇着头把他从床铺里挖出来。
这日他被日光唤醒,照例不想起床。
裹着薄被在竹床上滚来滚去, 耽搁了半日, 没听见有开门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略微愣了片刻,才想起楚月凝昨晚跟他说过, 今儿楚家要开祠堂祭祖,可能要从早上忙到深夜。楚月凝要全程跟着楚家的族人祭完祖, 再找去找身为族长的楚涵之和他父母, 谈将他划出族谱的事。
自古以来, 宗族都是一个人的根。
如今楚月凝却要亲手将这条根扒出来、掐断,彻底与溧洋楚家断了干系。
说这话的时候,楚月凝略有些怅然若失,眼里掺着的碎金也有些暗沉。
或许他早已经做好了将自己和楚家、以及溧洋彻底分割开来的打算,但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下手去斩断这份联系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会感觉到不舍和牵挂。楚家人待他不好是不送辩驳的事实,但溧洋城就是溧洋城,是他自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楚月凝的足迹遍布了整个溧洋水域和半条溧水,随处可见都是他曾留下的记忆。
即便是不美好的居多,也会偶尔有些美好、值得他记很久的东西。
顾砚心有不忍,拉住他的手低声劝道,“要不咱们就在溧洋多住两年,让那些人亲眼看看,他们所谓的命中死劫只不过是无稽之谈,你根本不会出事,只要能打消他们对你的这份顾虑,让他们弃了楚钰而选你,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