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紧紧揽住应翩翩,同时俯身一抄,捡起了应翩翩落在地上的剑。
应翩翩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就感到熊吼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愤怒,在大雨中€€人地回响,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充斥在鼻端。
他从池簌的怀中转过头去,只见对方手中剑势如虹,霎时映照长夜,激荡真气凝成夺目剑芒,令巨熊的脖颈处溅起一蓬飞血。
痛苦的嘶吼声充斥四野,又随着铮然一声长吟过后,四下忽然寂静。
池簌撤手松开了剑,紧紧将应翩翩按入怀里,用力地抱了抱他,在这样寒冷,这样凄伤的雨夜里,池簌仿佛想通过自己的拥抱,传递给他所有的安心和力量。
池簌这一生不长,但却走的很艰难,他无数次地经历过生死险关,也经历过很多身边之人的死亡与离别。
可从没任何一个瞬间,像这一刻,令他那样的担忧和恐惧,生怕慢了一步,自己怀里的这个人,就会被伤害和夺走。
他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哪怕不计代价,以身相替。
池簌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真的,爱上了这个人。
在无数次的心动中,不知不觉,便已情根深种。
池簌终于将应翩翩放开,按着他的肩膀,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可受伤了?”
对方的手心很热,按在肩上的温度几乎要把人灼伤,应翩翩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没有。”
他凝视了池簌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顿,方才又说:“你不该来。”
应翩翩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很古怪,不像是责怪,也不是口是心非的推搪,反倒带着几分怅惘,几分叹息。
他仿佛永远都藏着那么多的心事,让人想要探究,然后不知不觉,就一头栽进去了。
池簌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见他鬓发凌乱,满脸都是雨水,身上更是沾着泥污血迹,比平日里不知道狼狈了多少,却更加令人觉得心中怜惜。
他不禁抬起手,用衣袖擦去应翩翩脸上的血痕,低声道:“我看到你没有回去,怕你出事就来了,没什么该不该的。不过没想到雨下的这样大,还是有点晚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看到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觉得很心疼。
我想帮帮你,想让你哪怕稍微可以高兴一些,但每一次能做的,好像又都那么有限。
应翩翩没有说话。
他甚至连马都给放跑了,就是知道这场劫注定逃不过去,索性能少连累一个就是一个,谁料到偏生冒出来这么个家伙,硬是自己凑上来了呢?
但现在周围的一切却又诡异的平静,灰熊已经被池簌杀了,杀手们好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没有追来,乱箭不再飞射,甚至连风雨都小了一些。
刚才所有的动荡与厮杀,仿佛只是一场荒谬的噩梦,随着池簌的到来而全部消失。
可有的时候,未知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那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会就这样退却了吗?
第38章 可及萼绿华
应翩翩不知后续的剧情将会如何发展, 心里烦乱,终究也只能说道:“那咱们先找个山洞避避雨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处。”
池簌微怔,不禁看了应翩翩一眼, 他隐约感觉到, 应翩翩对这一片的地形非常熟悉。
包括自己刚才一路找人找过来, 都觉得对方所选择的路线看似是在匆忙逃命, 但其实很有规划。
就像……提前考察过一样。
想到应翩翩刚才那句“你不该来”, 池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并未点破, 点了点头,跟着应翩翩往前走了没多远,果然找到了一处被草木遮挡的山洞。
因为这里地势较高, 洞口还稍稍向外倾斜,所以里面十分干燥, 确实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应翩翩这一路上费尽心机, 不光要逃命,还要算计着怎么才能引黎慎礼上套, 虽然没受什么重伤, 但也疲累不堪, 总算坐了下来,几乎是连一动都不想动了。
可是他的心里依旧不安稳, 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池簌升起一堆火。
应翩翩靠在山壁上,注视着这个人温文俊雅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火光的映衬, 他总觉得池簌的脸色异常苍白, 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应翩翩素来过目不忘, 若果他以前见过池簌这个人,一定从见面的第一天就认出来了,不可能到了现在才有所感觉。
所以,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刚才池簌出现之后都做了什么?抱住他,拾剑,杀熊,两人简短交谈后来到这处山洞……这没什么好说的。
剑……是那一剑!
应翩翩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场景,那是他在前天的梦境当中见到的。
梦境中的场景十分散乱,事情发生的断断续续,辨不分明具体发生的时间,总之肯定是他被黎慎韫关进了宫中之后。
黎慎韫知道他的性格坚毅狠绝,所以一边想关着他得到他,一边又特别防备他,应翩翩所在的寝殿中总是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软筋散、子夜香一样的颓靡香气,让人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时常都是迷迷糊糊的。
只有在黎慎韫来找他的时候,才会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应翩翩心中犹有不甘,不肯这样就驯服了,每天看似任由摆布,但都尽量在白天的时候多想一些事情,或者在脑海中背诵诗句经文,让自己保持住一些清醒的神志。
这一天,应翩翩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便隐约听见外殿传来说话声,那是黎慎韫的声音。
比起如今这位年轻的皇子,登上帝位的他,语气中又多了几分阴沉和冷凝。
“阁下来历不凡,朕看在当年的渊源上一直以礼相待,你若想要珠宝秘笈,利器名兵,朕自然也都会一口答允,可硬是盯着这么一个废人不放,却不知到底目的在何?”
紧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半点,那静寂几乎让应翩翩以为黎慎韫一个人站在外面自言自语。
但很快,另外一个声音淡淡响了起来:“陛下多心了,我并没有其他目的。与陛下同样,我只是个俗人,自然也贪恋美色。”
黎慎韫被那人不轻不重地讥讽了一下,显然也来了脾气,冷笑道:“既然知道与朕一样,又何必夺人所好?别忘了,你现在双脚所站的可是皇宫大内,你凭什么€€€€”
利刃出鞘之声霍然响起,打断了黎慎韫后面的话,紧接着,内殿的大门应声而开,新鲜的空气瞬间蜂拥而入,令人胸中一畅。
“我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对此人势在必得。”
对方的语气还是清淡而从容:“陛下看,这一剑,够格让你答应我的条件吗?”
这扇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敞开过了,应翩翩在床榻上侧过头,看到了如虹的剑,与耀目的白光。
持剑之人面目模糊,身姿挺拔如松。
而此时在这个雨夜的山洞之中,应翩翩猛然想起,池簌方才杀熊的那一剑,竟然跟梦中的持剑者如此相似。
虽然招式和姿态不可能一模一样,但他也是习武之人,看剑意走势,看真气运行,便可以判断出二者的相似之处。
退一步讲,就算池簌跟梦中这位持剑者不是同一人,起码也得是师徒关系或者有什么别的渊源。
什么身份的人能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又是什么身份的人,能硬气到跟皇上当面叫板要人,以黎慎韫的性格,竟然不得不对他加以容忍?
还有,刚才那几个七合教的杀手明明在后面穷追不舍,为什么池簌出现之后,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一个都不敢冒出来了?
就算是有剧情因素,但剧情的发生,总是有合理的理由的。
一个答案在应翩翩心中浮现,令他身上刚刚泛起的些微暖意霎时变得冰凉。
他是否刚刚走出了一个圈套,而后又落入到了另外一个圈套中?
目前的剧情里不再发生危险,是因为有更可怕的事情等待在前方。
应翩翩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池簌的手腕。
他的五指冷的像冰一样,但没有颤抖,皮肤接触时,又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触感。
池簌心里微微一顿,转头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应翩翩那张皎洁的面孔显得格外洁白,湿漉漉的乌发垂在肩头,犹缀着晶莹的水珠,纯净剔透的几乎让人觉得他随时都会融化在空气之中。
比起平日里那个张扬肆意的他,又有着另一番好看。
池簌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冷了吗?我这就把火生的大一些。”
应翩翩盯着对方,心里想的却是梦里听到的那句“与陛下同样,我只是个俗人,自然也贪恋美色”,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上冲。
天天冲着他一个大老爷们说什么美色美色,贪恋你妈的美色!
之前那些人说他嚣张跋扈,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应翩翩的脾气确实一直都不算好。
就算前些年被剧情操控的时候,他都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否则也不会一朝觉醒之后,甚至不惜投水来摆脱束缚了。
而体会过书中那些荒谬的剧情,发现了身边一个个亲密之人的背叛之后,令他更加无法容忍欺骗和摆布。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尚且对池簌了解甚少,但朝夕相处,言谈融洽,应翩翩已经将这个人视为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此时却猛然发现,好像一切又不是那么回事。
池簌在原书后面的剧情中跟黎慎韫之间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吗?这两个人把自己当成货物一样争夺讨要,凭的什么!
应翩翩突然很想把面前这个人一巴掌扇到山洞外面去。
他抓着池簌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却又不吭声。
池簌见应翩翩似乎情绪不佳,一时也不敢惊扰他,就半抬着手臂任由他抓着,默默地耐心等了一会。
跳动的火光中,他看到应翩翩眼睑半垂,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像停在花间的蝶,脸颊却慢慢泛上来两抹红晕。
池簌可不知道那纯属是被自己气的,生怕应翩翩着了风寒发烧,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你别把湿衣服穿在身上了,脱下来用火烤一烤,不然湿气入体,要生病的。”
应翩翩心念一动,从怒气中分了一点心神出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池簌身上的衣服是湿的。
他们习武之人都有内力,内力运转之间,体内热量自生,衣服上的湿气自然会蒸发透。
应翩翩没有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他已经筋疲力竭,不想再为这个费力气,二来也是内力不比池簌这等江湖人士精纯。
可池簌身上的衣服一直湿着,这不合理。
应翩翩冷不防道:“你受伤了?”
池簌一向知道应翩翩聪明,却没想到这他都能毫无征兆地看出来,一时语塞。
而当应翩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系统也好似突然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发出提示:
【特殊剧情:林间大逃杀已完成√
造成后果:难以治愈的内伤。】
【由于反派阵营成员自愿为同伴分担危险,剧情后果已自动转移,请宿主注意身体,等待救援。】
应翩翩一怔。
原来并不是还有什么阴谋,危险真的已经消失了,是池簌给挡下来了。
那一刻,心中的感受难以言喻。
他还记得,就是在上一回到傅家别院赴宴的时候,池簌站出来帮他澄清醒酒汤中下毒一事,被划入了反派阵营。
这个人一会好像诡计多端城府深沉,一会又竟是傻不拉几的,专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真让人摸不透。
应翩翩道:“那伤……伤的严重吗?解开衣服,我给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