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道:“没事,不重。”
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应翩翩心里突然莫名生气,不耐烦地说:“你把衣服脱下来,正好也放到旁边烤烤火。我这里还有点伤药,我帮你上药,都是男人,你还怕看不成?”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下巴微微扬着,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骄傲,看得人心里莫名发痒。
池簌苦笑,应翩翩大概觉得他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这么可疑肯定是在遮掩什么,可他是真的感到在对方面前除衣十分奇怪,好像特别唐突和失礼似的。
池簌估计自己不脱,以应翩翩的脾气,弄不好要直接上手扒衣服了,池簌只能解开衣带,慢吞吞地脱下上衣,露出上身。
应翩翩稍稍意外了一下。
他本以为池簌常年习武,身上的肌肉应该是结实紧致的,但对方脱了衣服之后,好像也并非如此。
这人身上的一切都很违和。
池簌的胸口上确实有一块红紫交加的淤伤,隐隐还带着四道血痕,应该是刚才灰熊挥掌拍向应翩翩的那一瞬间,他扑出来硬是用身体挡住了,所以这内伤也由他代为承受。
这段日子打交道下来,应翩翩能够感觉到,池簌可不是会被区区皮相所迷的人,也不是个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所以他才更加不能理解对方的一系列行为。
或许池簌是在使苦肉计,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应翩翩没说假话,他确实有伤药,而且是宫中御赐的上等好药。他从袖中取出之后,见瓶中没有进水,就把药倒在了池簌的伤口上,慢慢抹匀。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严肃,若有所思,那样子仿佛他面前对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什么十分值得探究的稀罕异兽。
可池簌顾不上注意他的神情,因为此时,应翩翩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已经足够霸占他所有的思绪。
也不光是手,对方单膝半跪在他的身畔,上身微微前倾,他的膝盖抵在池簌的腿侧,体温相贴,他轻轻的呼吸萦绕在池簌颈边,带出细微的麻痒之意。
这样一个仿若迎合又不贴近的姿态,让人的心里也不上不下的,想要抓住,又莫名觉得慌乱,恨不得立刻远离。
池簌甚至能够感觉到应翩翩的手指正将那润滑的药膏一点点在自己胸口推平,仿佛也把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思绪,绵延转折地抹入了自己的心间。
心旌摇荡间,叫人简直连呼吸都要颤栗起来,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在体内发酵,又无处派遣,而他后背贴着石壁,无路可逃,避无可避。
身体的某个部位传来一种难以启齿的酸胀感,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忍耐简直叫人发疯。
池簌默默数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试图转移注意力,只盼着应翩翩快些把药抹完,可偏生对方从来就不是个老老实实遂人心愿的人。
应翩翩抹完了药,还是不肯把手拿开,依旧虚放在池簌的胸口处,打量着对方。
他在心虚,应翩翩想,他不敢看我,脸也有些红,肯定还隐瞒了什么其他东西。
他现在的心情,对池簌有防备,有不解,也有不愿平白让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自己受到牵累的烦闷。
想到系统所说的“无法治愈的内伤”,应翩翩便问池簌:“你有没有伤到脏腑,现在感觉怎么样?别再留下病根。”
池簌的手不自觉在袖中攥紧,移开眼去,不敢再多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轻咳了两声说:“没事,休养一阵就行了。”
应翩翩道:“真的?”
因为之前疲累过度,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微微上扬的尾音就好像带着小勾子似的,勾在人的心上,一下一下拉扯。
池簌心道祖宗你快离远点吧,否则我的内伤恐怕要翻倍了,嘴上却只能说:“真的,你知道我武功高,这些伤势虽然严重,但有内力在,疗复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放心。”
应翩翩问了系统一句:“无法治愈的内伤,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会这样吗?”
【规定为“在宿主身上无法治愈,也不会致死”,但转移到其他目标对象身上,身体素质不同,效果不能保证。】
应翩翩略松了口气,沉吟道:“刚才有一伙人在后面追杀我,武功十分高强,人数大约有七八个左右。我也是为了躲避他们,才会碰上那只熊的,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找过来。若你伤的厉害,咱们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池簌一直以为应翩翩的遇险是因为那只熊穷追不舍,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问道:“你知道那些人会是谁派来的吗?”
应翩翩道:“傅淑妃吧。”
池簌目光一沉,立刻联想到了与傅家合作的七合教叛党。
七合教发展至此,早就有一部分生了异心,就算是强行留下也没有意义,于是池簌冷眼旁观,故意放任,索性打算将这些叛党如同割除腐肉一般除掉。
眼下的局面,他心中有所预料,听说那些人选择了五皇子进行合作,也不过觉得他们愚蠢可笑而已,根本不屑将这等人摆在需要正视的对手位置上。
直到此时,亲眼看到应翩翩遇险,他的心中才油然涌出一股杀意。
池簌道:“别担心,就算他们找来,也有我呢。”
应翩翩本来想试探池簌,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微顿了顿,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可这时,池簌却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故意被追杀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身边一个侍从都不带,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对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
他问道:“这是你的圈套吗?”
应翩翩思绪凌乱,池簌的语气又让他想起了那道贯穿真实与虚妄的剑光,那股从刚才便压在心头的怒火猛然腾起。
他忽然不想这样兜着圈子猜测试探了,冷笑道:“是又怎样,你还好意思问我,好像你是什么好东西!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追杀我的人是七合教的,你也是七合教的!”
池簌猛然顿住。
应翩翩发怒的时候眼睛瞪的要比平时圆一些,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在火光下流光溢彩,里面盛满了厌憎与防备。
池簌只觉得一阵心疼,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应翩翩的手腕,脱口说道:“你别急,不是这样的,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应翩翩道:“哦,所以你是七合教的没错吧?”
池簌还很少有被人问到这么狼狈的时刻,不禁苦笑。
应翩翩见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更是有气,按在池簌胸口的五指一收,指腹分别按中了他的膻中穴、神藏穴及紫宫穴等几处要穴。
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边隐杀气,逼视池簌:“管你真的假的,会在这里出现是故意示好还是有所图谋,我直接弄死你,正好免去后顾之忧!”
他知道池簌武功极高,以抹药的名义,手未离开对方的胸口,就是等着这一刻一举制住他的要害。
池簌靠在山壁上,静静看着应翩翩,目光如煦风温柔。
应翩翩见他既不慌乱也不畏惧,手下微微一重,只觉池簌的心脏正隔着皮肉与骨骼在他指下跳动,强劲而充满生机,但此时又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他百般猜忌防备试探,但此时却感觉到,池簌身上的肌肉是完全放松的状态,习武之人的要害原本最是不容人近身,可他竟毫不设防。
事情并不应该这样发展,怎么可能真的没有阴谋?!
连傅英和傅寒青都会害他骗他,池簌这样一个相识不久、身份难明的人,为什么可以轻易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挡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会在人人指责误解的时候跟自己站在一边?!
应翩翩蓦然愤怒异常,这个人这样做了,就把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计划都打乱的一团糟!
这一世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一遭,要把别人欠了自己的都拿回来,但也不想再承了谁的人情还不干净。他要报仇,不需要别人待他好!
应翩翩猛然撤手,沉声道:“我不想绕圈子了,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池簌正色道:“应€€,我没有骗你,我确实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七合教眼下正在闹分裂,其中有一部分叛党选择支持五皇子,才会为淑妃所用,而我不是。”
他目光划过应翩翩头发上的水滴,颊侧的擦伤,身上的污泥,又慢慢地说:“至于那些人,我保证,下次再见,我会杀了他们。请你相信我,好吗?”
池簌语气平平,但话中自有一股坚定之意,像是在许下一个十分重要的承诺。
应翩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终于,慢慢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将手上的药膏擦去,又把外衣脱下来,放在了火边烤着,做完这两件事之后,心绪也平静下来,反倒惊诧于自己刚才的情绪波动竟会那么大。
不管池簌是不是七合教的人,在书中为什么要跟黎慎韫做交易,最起码人家现在救了他,看起来也不像有其他阴谋,自己又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呢?
以后,池簌有什么事,他再豁命救回来就是了。
应翩翩将池簌的衣服也拿了起来,架在火上烤着,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心里有些乱,方才才一时失礼,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多谢你相救,回去我再请太医好好瞧瞧你的伤,一定会治好的。”
他顿一顿,又解释说:“最近我跟五皇子发生了那些冲突,也存了些防范之意,所以提前观察过这里的地形,知道这处山洞。”
发过一通脾气之后,应翩翩的语气比平日里还要客气三分,可池簌的心里却觉得更喜欢看到他刚才的样子。
因为那才是应翩翩真实的心情,真实的愤怒,他将这种情绪当面发泄出来,是把池簌当成了自己人。
在经历过傅家的事情之后,池簌觉得,这份真心非常珍贵。
刚才询问应翩翩是不是早有准备,不是在怀疑他什么,只是想要靠近对方的不安。
但这些话,池簌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微微地笑着,说:“没事,我知道。如果换了是我,心情也一定会十分不好的。”
应翩翩没再说话,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山洞内的木柴在火焰的燃烧下偶尔发出爆裂的微音,反倒有一种格外的静谧。
两人的外衣烤干之后,就拿来暂且裹在身上,又把湿透的里衣放在了火边,身上干爽了,那股寒意也消退不少。
池簌将内息在体内缓缓运转,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伤势正在慢慢修复。
说来也是赶巧,这伤原本是剧情中为应翩翩安排的,落到他身上难免留下病根,但到了池簌这里,因为他内功深厚,自愈能力极强,造成的伤害性也就大大降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簌睁开眼睛,向着旁边看去,见应翩翩已经裹着那件宽大松垮的外袍,倚在山壁上睡着了。
第39章 谈笑作高谋
应翩翩大概是真的很累, 难得睡的那样安稳,连一侧的袍子快要从肩头滑落下来都不知道,露出半边的锁骨与肩头。
池簌心里刚刚消下去不久的燥热感仿佛又在蠢蠢欲动, 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微微抿唇, 走过去帮应翩翩将衣服拉好。
指尖不慎划过皮肤, 又像被烫到一样挪开,池簌一眼也不敢多看,就要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这时, 应翩翩的身体一滑,眼看就要往旁边歪去, 池簌连忙扶了一下,应翩翩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大概觉得比冷硬的石壁舒服多了,还安心地拱了拱。
他刚刚晾干不久的长发乌黑而冰凉,扫过池簌的脖颈和手臂, 像是一溪春夜的细流, 缱绻温柔, 弯弯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扇阴影,显得十分疲倦。
池簌不忍惊扰,也难以挪开, 僵了一会, 只好苦笑着在应翩翩旁边坐下, 一边忍耐的折磨, 一边享受小小的甜蜜。
他正襟危坐片刻, 又忍不住侧头看着倚在身上的人, 无意识地抬手, 将垂落在应翩翩额前的几缕碎发轻柔挽到耳后,然后又克制地,慢慢将手缩了回来,紧握成拳。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可他能够听见自己心底野兽的咆哮。
荒郊野外的雨夜里,外面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危机,在这样一个绝对不合时宜的时刻,池簌感觉到了自己的情/欲在体内流窜,越来越无法克制。
人人都觉得他克己自律,无欲无求,但池簌自己知道,克制的另一面是贪婪。
倘若他真的那样淡泊,又怎么可能从阴暗压抑的国公府活下来,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坐到今天的位置?
他心中关押着一匹兽,一旦从的枷锁中放出,恐怕就将永远也舍不得放手了。
池簌将手伸向面前的火,面容冷静地攥住一束火苗,他感受到了皮肤灼烧的疼痛,可理智并没有被唤醒。
他看着熟睡的应翩翩,还是想要吻下去。
半抬的手,欲落不落。
一旦有了心爱的人,他的身上就会出现弱点,从此之后,再也不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或许此时杀了这个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甚至连把对方惊醒都不舍得。
池簌默默地想,应€€,你这样的人,天生贵胄出身,活的那样尊崇骄傲,合该被如珍似宝地捧着供着,一世荣华,你会愿意跟一个江湖出身的莽夫在一起吗?
他不知道应翩翩的答案,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但目前这具身体,是别人的身体,这身体的主人,还对应翩翩有过觊觎之心。
想到这里,他的手微微攥紧,刚才的烧伤牵扯出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