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坐在池簌的斜对面,不禁看了他那副一本正经的神情一眼,感觉有点听不下去了。
皇上倒是很给面子,赞同道:“武安公此言甚是,应卿在此事上居功甚伟,又解决了当地灾情,不愧是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皇上说着便吩咐道:“来人,赏赐应€€御酒一盏,东洋进贡的彩缎三匹。”
应翩翩起身谢恩,从内侍手中接过皇上赐下的御酒。
在拿起酒杯的同时,应翩翩的目光无意中从那端酒过来的内侍身上扫过,发现对方竟然猛地移开了眼神,好似方才一直在偷偷打量着他。
应翩翩心中掠过一丝疑惑,动作略顿,此时,忽听系统提示响起:
【酒杯中检测出不明药物成分,由于宿主具有配置“百毒不侵的七合教信物”,本系统可对一切有毒物质进行100%屏蔽,请宿主放心饮用。】
这一切也只是几个片刻的功夫,应翩翩不动声色,将酒杯举起来一饮而尽,空盏放在了托盘上,被松了口气的内侍端走。
这毒,无色无味,功效不明,若非系统检测出来,他绝对无法察觉到。
毕竟这是皇上当众赐下来的酒,他不能不喝,而且就算是有问题,也绝对不能说出来,以免伤了皇家的颜面。
幕后之人一定是算好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地在酒杯中下药。
是谁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任世风?又是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买通内侍,在皇上赏赐的御酒中下药?
答案的指向已经非常明确了。
应翩翩仿若不经意似的,向着黎慎韫那边瞥了一眼,见他正侧身同太子说着什么,手中的琉璃杯在灯盏下映出了迷幻晶莹的光线,折射在那张俊美妖异的面容上,耀目之极。
应翩翩的唇边逐渐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任世风深得皇上信任,甚至可以通过天象爻卦来左右皇上的想法,这样特殊的地位,众位皇子们一定都很忌惮,想要除掉他的人不在少数。
但要除掉任世风,同时又胆大到当众给自己下药的,除了黎慎韫不会有别人,这么一出,反倒让他锁定目标了。
正在满座欢宴的时候,突然一阵呜咽声响起,似乎有人在哀伤哭泣,跟眼前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不禁让宾客们为之一静。
大家纷纷朝着哭声看去,想瞧瞧是谁这么不要性命,在这种场合上寻晦气,却发现竟然是京兆尹冯杰。
皇上果然不快,脸色微沉,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说道:“冯卿,宫宴之上人人欢喜,你却突然在此哀哭,是在诅咒朕,还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冯杰用袖子擦拭了眼泪,离席请罪道:“陛下恕罪,臣并非故意扫陛下的兴头,实在是看在小人当道,腆居高位,情难自禁。”
皇上冷冷地道:“有话直说,莫绕圈子!”
冯杰低头道:“是,陛下。就在前不久,臣抓获了一名西戎来的奸细,而经过一番调查,发现他、他……”
冯杰深吸一口气,面露决绝之色,猛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箭,盯向御座旁边的任世风:“发现他跟任世风任道长来往甚密!”
此言一出,大家都吃了一惊,皇上缓缓转头,看了任世风一眼,却见任世风面色平静,不慌不忙,说道:“是吗?这倒是不曾听闻。”
皇上便道:“你说的那名西戎奸细现在何处,既然指控,便将他带上殿来。若是属实,即便任道长乃是七合教中人,朕也不会姑息。”
傅英找来的那名叫做克尔真的西戎人就在偏殿等候,此时听到皇上传召,他就被带了上来。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件事,但生平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面对着无数高官、宗室与皇族,克尔真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对上任世风的目光,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
冯杰向任世峰问道:“任道长,你可认识他这名西戎人吗?”
任世风皱眉道:“曾经确有来往,他的名字叫做克尔真。”
冯杰笑了笑说道:“看来任道长并不否认,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克尔真,你来说一说你是如何同任道长配合,窃取我大穆种种情报的。”
克尔真手心里都是汗水,十分紧张地说道:“我的妻子和孩子都是大穆人,我并非有心要对大穆不利,只是在西戎和穆国的边境处,有不少情报贩子高价收取大穆的相关情报,我生活拮据,被重金所诱,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和任道长合作。”
“因为我知道,他十分擅长巫术、医术和推演卦象,四处游历的时候,得到了很多达官贵人的信任,并以此从他们口中套取各种机密情报。我就负责将这些窃取到的情报贩卖,又把得到的银两与他共同瓜分。”
礼部尚书王缶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合作的这不是挺好,你为何要出卖他呢?”
这些问题,傅英早已提前帮克尔真编好了,因此他对答的十分流畅:“因为自从任道长被皇上赏识之后,名利双收,他就不再认我了,我因为失去了收入来源,冒险行窃时被京兆尹抓住,查出过往之事。”
“既然如此,我自身难保,也没有办法再为任道长隐瞒,希望你们能看在我主动揭露同犯的份上,对我从轻处理。”
克尔真并不是空口无凭,说完之后,冯杰又令人呈上了从克尔真那里收来的书信,皇上将这些书信一一翻开查看,发现里面果然是任世风的字迹。
虽然书信上并没有提到任世风所说的相关情报,只是一些日常闲谈,但也不是没有故意用了暗语的可能,这起码证明了两人确实是过从甚密的。
皇上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固然极为痛恨跟西戎勾结的奸细,但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对任世风宠信有加,现在查出任世风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岂不是说明他这个做天子的识人不明,有眼无珠了?实在太过有损帝王颜面!
皇上冷冷地说道:“任道长,这话你如何解释?”
他怒气难平,说完之后,又看了池簌一眼,心里连带着对池簌都产生了怀疑。
毕竟任世风是池簌引荐过来的,这些江湖人士素来对朝廷心存不满,之前自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兵力消耗,减少纷争,对他们一直采取怀柔政策,礼遇有加,但并不是没有限度的容忍。
如果这些人不识好歹,还要妄想颠覆朝纲,一心效忠太/祖一支的血脉,那么也就别怪他采用雷霆手段了。
发生这样的变故,前来赴宴的群臣们神色各异,都有些惶惶不安。
傅英端坐在他的位置上,面容沉静,低眉垂眸不语,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他半点不相关,手中却不停的转动着一串黑曜石的珠子,隐约显露出他此时的紧张心情。
只见任世风拿起克尔真提供的那些书信看了看,说道:“陛下,这些书信是出自于小道之手,刚才小道也已经承认了,我与克尔真确实是旧识。”
“那是在将近十年前的时候,我外出时发现他突发急症,倒在路边,便上前救人。虽然救下之后发现此人是个西戎人,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修仙悟道,总不能对一个无辜之人见死不救或是痛下杀手。他被我救活之后与对我甚为感激,我们两人因此结为好友,并时常书信往来。”
“我也希望能通过这些事情感化他,消除一些两国平民之间的仇恨和矛盾。如果这种行为也能叫做奸细,那小道无话可说。”
任世风的辩解不无道理,可有的时候,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在场的人中,想听他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并不多,反倒是一心盼着趁这个机会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的人不在少数。
黎慎韫看了太子一眼,适时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听起来,似乎也说得通,说不定任道长当真是无辜的€€€€”
他才不会站出来说话,明明白白地将算计表现在脸上,况且黎慎韫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刚刚费尽心思往钦天监安插了两名自己的亲信。他这样做,为的就是想要利用皇上对于神仙方术的迷恋来多博得一些话语权。
为了这两个空职,太子和黎慎韫之间还博弈了许久,然而太子好不容易放进去的两名亲信尚未发生作用,池簌举荐的任世风反倒后来者居上,让皇上把钦天监撂在了一边。
如此一来,太子又焉能不恼?
他恨不得任世风立即倒台,此时这件事又不是他安排的,太子心里不虚,说起话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听到黎慎韫这么说,太子不禁冷笑了一声,说道:“五弟,你的耳根子也太软了。任道长说的是合情合理,可惜都是一面之词,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眼看他们个个咄咄逼人,任世风闭目长叹了一声,喃喃说道:“世间无道,忠良蒙冤。是非不察,异象自生。东出烈火,西来怨风。轮回罔替,万利不争。”
人们不解他话中之意,听在耳中却无端觉得有些€€人,都想任世风怕是已经辩无可辩,因此又开始故弄玄虚,企图蒙混过关。
太子淡淡地说:“任道长,请你不要再故意推搪,装神弄鬼,若有证据便呈上来,请父皇还你一个公道,岂不是好?”
这时,应定斌却缓缓说道:“太子殿下,到现在为止,冯大人与克尔真的指控,其实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们既不能证明克尔真当真是奸细,又不能证明任道长给了克尔真情报,在这种情况下,您又要让任道长如何自证清白呢?”
以往这种情况,他通常是不开口的,但这回有可能牵涉到爱子,应定斌的战斗力立刻就起来了。
听到说话的是他,太子的语气也客气了几分:“应厂公说的有理,但孤以为,没有人会不惜说自己是奸细,而去诬陷别人吧?起码任道长与西戎人交好,这可是他自己承认的,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失去站在朝堂上的资格。”
听到太子咄咄逼人,黎慎韫手中的酒杯微抬,遮住扬起一丝笑容的唇角。
他觉得自己这位太子大哥年纪不小,但实在太过短视,他一心一意想着要将任世风一举击溃,却忘记了对方还代表着皇帝的颜面,如此揭任世风的短,也等于把皇上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了。
这样一来,即便太子今日所说的话都没有错处,皇上心里对他也一定会产生厌烦。
但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已经笃定了任世风这次算是栽了。
然而这时,却听池簌淡淡地说道:“任道长,事已至此,孰轻孰重,你总得忍痛决断。”
任世风仰头笑了笑,叹息道:“唉,是啊!武安公说的不错。”
他霍然起身离座,走到大殿中间,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请您令女眷们回避。”
皇上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立刻有人抬出几面屏风,挡在了女宾们面前,紧接着,任世风将衣带一解,脱下道袍,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
他的身上疤痕累累,最关键之处在于,众人注目看去,只见任世风的背后竟有一枚深青近黑的烙印,虽然皮肉都有些模糊,但还是隐约能够看清,上面是一个西戎字的“奴”。
任世风朗声说道:“在座的诸位应该有认识这个标记的人。当初西戎人来我疆土烧杀抢掠,经常会捉一些汉人回去当做奴隶使唤,被捉去的人身上都会被烙铁烙上这样的印记,男子在后背,女子在颈侧,我七岁时随父母被掳,十岁时父母亡故,方才找到机会逃出,与西戎有不共戴天之恨,又如何可能帮助西戎的奸细?!”
他这番话隐含悲愤,说的满座一震。
应翩翩却不禁看着任世风的后背,心中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是逃奴,但颈侧似乎并没有这样一道烙印,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任世风这疤是当真从小就有,还是池簌和他提前得知消息后施手段弄出来的,可就不一定了。
皇上抬了抬手,道:“验。”
立刻有两名医官走上去,仔细检查了任世风身上的疤痕,然后向着皇上禀报说:“陛下,这道疤痕确应该是陈年的旧伤。”
这样一来,什么解释也不需要了,没有人相信任世风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为了一些小利与仇家合作。
而他救治克尔真的行为,则更加显得心胸宽广,仁善大义,是一位真正存有慈悲之心的得道高人。
没想到事态陡然翻转,克尔真一时惊怔,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从未听你提过!”
应定斌淡淡地说:“这段旧事乃是奇耻大辱,任道长若非被逼至绝境,相信也不会当面提起。不过本公倒是有些奇怪,京兆尹查案的时候,却也不调查清楚吗?”
冯杰满脸涨得通红,羞惭道:“应厂公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
皇上勃然大怒,呵斥道:“糊涂!你不细心将事情调查清楚,就当众闹到御前,急功近利,打压异己,又可曾把朕放在眼里?当真是胆大之极!”
冯杰连忙跪下,连连叩首请罪,口中却只是咬死了是他能力不足,过于心急,对皇上却是一片忠心,绝对不涉党派之争。
有人给冯杰求情,也有人看了应定斌的脸色,纷纷出口指责冯杰行事急躁,别有居心,一时间争执不下。
这边正在乱糟糟地闹着,无人注意有个人走了进来,在池簌耳畔轻轻说了句什么,池簌神情微动。
他第一反应是先向应翩翩看去,却发现应翩翩正看着任世风赤/裸的上身,若有所思。
任世风……是习武之人,最起码确实比韩小山的身材要好,但是任世风已经老了!
池簌轻咳一声,向任世风传音道:“把衣服穿好。”
任世风有些莫名,但既然是教主吩咐,自然要从命,他便淡淡地说道:“如此,已经验证清楚了罢?”
说完后,任世风捡起道袍穿好,又在池簌的逼视下默默掩上衣襟,系好衣带。
教主……大概是怕他着凉吧,这次回来的教主,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什么也看不到了,应翩翩移开目光,又听池簌咳了一声,便看向他。
池簌冲着应翩翩笑了笑,以口型说了“人证”两字。
毕竟不传音,还能让应翩翩多看他两眼。
应翩翩意会,假作喝茶,不动声色地轻一点头,同时对系统说:“把商店打开,让我看一下。”
他这里翻看着系统商店,池簌已经站起身来,说道:“陛下,我这里也找到了两名证人,不知可否进殿?”
他的声音不大,但顿时将所有的喧哗吵闹都压了过去,得到皇上的准许之后,池簌便令人将他找到的人证带了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