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之后,吴培有短暂的沉默,而后冷冷一笑,说道:“好一个应大人,实在料事如神,我一番苦心布置,居然能被你调查推测到这种地步。”
应翩翩说道:“是你太急于往王苍的身上泼污水,使他声名狼藉,反而让人察觉到了你与他之间的私怨,顺着这条线索来查,真相相去不远矣。”
吴培哂然道:“是应定斌捡了个好儿子,有心机,有手腕,我养的那些蠢货若是有你半分聪慧,又怎愁事情败露!你既然将我与王苍的过往查的如此明白,想必是故意让王夫人用那只玉镯子激我,生怕我不出来杀她啊!”
应翩翩也不瞒他:“我查出你与王苍之间的过往经历之后,知道你大概是要报仇。珊瑚杀的章敬辕是王苍的同袍战友,当年与他关系甚笃。所以,我将你下一个要杀的目标大致锁定在王夫人以及另几位当年跟王苍交往密切之人的身上,并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其中王夫人以及她的两名兄长,一共三次险些被府上下人杀死,只不过我派去的暗卫并没有让他们成功。”
“我让我的父亲以天象作为借口,从宫中借调内侍过来帮忙,给你创造这次亲自接近王夫人的机会。”
“在调查你与王苍身世的时候,我听到下人禀报时无意中提到,说是你们的村落中有一处废弃的佛庙,冬官小时候无父无母,无处可去,便在里面安居。或许那里是你们的定情之地,也或许你心里将佛祖当成了某种主持公道的象征,前两桩命案都是在佛祖的见证之下发生的,今日此处有佛像,有仇人,想必吴公公很难拒绝这样的机会。”
应翩翩一口气说完,风度翩翩的一拱手:“吴公公,若我有错漏之处,还请指正。”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他筹谋设计,但从应翩翩的口中说出来,却突然让吴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唏嘘之感。
这些事,没人知道的时候,他千方百计的隐瞒,被人看透,点破,却又叫人瞬间轻松,心中情绪如同决堤的水,滚滚从胸中涌出。
吴培退后两步,扶着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
听了这句话之后,应翩翩的眉峰反倒极快地蹙了一下,他本是沉吟着要说什么,但旁边侧门一响,应翩翩又极快地收口了。
只见侧门打开,几位刑部官员面沉如水地进入殿中,冲应翩翩点头招呼。
吴培却仿佛并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又道:“李定和珊瑚都是因为欠下了我的救命之恩,所以受我驱使,他们本身背景单纯,并无什么其他心思,我今日也不与你为难,到了牢中,你们想问的,我都会答,要签字画押,也不成问题。若是能保下他们二人性命,还请诸位费心,保不住就算了。”
他说完之后一闭目,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倒是一副安稳淡然的模样,说道:“王苍已死,我心无憾,接下来要怎样,各位大人随意。”
几个人对视一眼,潘迟抬了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对应翩翩道:“应大人可还有其他要问?”
应翩翩道:“杜晓蝶和杜晓晨兄妹故意接近我,杜晓晨装作被冤
魂附体,口中叫嚣着要杀我,可也是吴公公指使?”
吴培皱了皱眉,说道:“那两人不过学到了一些粗浅皮毛,为了一点私心故意装神弄鬼罢了,他们所做的事情,非我本意。”
他这样说,刑部的其他人不明就里,也就罢了,池簌却是知道杜晓晨和杜晓蝶实为傅英指使,未料到吴培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中有些诧异,面上神色不动。
应翩翩目光一闪:“明白了。”
他对其他人拱了拱手:“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各位大人请自便。”
方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应翩翩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而且吴培供认不讳,刑部那边也没什么多余的问题,一切就等将人押回去依律画押,此案便可结了。
潘迟道:“今日设局令真凶现身,主要在于王夫人与应大人的功劳,只是吴公公突然被捕,其他人恐怕不明就里,我们还是简单说明一下吧,也防止日后生出什么误会来。”
他这样说,其实是一番好意。
因为应家今日实在是有些倒霉,佛诞日这样的场合居然发生了如此重大事故,只怕应定斌会受到责问,连带着差点被砸伤的人恰好是应翩翩,也难免会一同惹人非议。
潘迟是想,如果此时当众说明应翩翩今日破解了宫宴上刺客一案,应该能够以这个功劳缓解一下方才出现的事故。
毕竟,若不是出现了这次意外,王夫人还很难顺理成章地找到借口,独自出现在佛堂之中,并且吸引吴培上钩。
以应翩翩的聪明,自然领会潘迟的友善,微笑着说:“多谢潘大人,那么便简单与大家说一下吧,也免得引起恐慌。”
他们商议好之后,便押着吴培走出佛堂。
这时雨势渐小,有些人从后面休息的禅房中走了出来,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都投以惊诧的目光。
礼部尚书王缶问道:“潘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位……这位不是吴公公吗?”
他的官职较高,潘迟微躬身拱了拱手,才回答道:“王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近日来,王夫人以及她的娘家陈大将军府屡屡遇到刺客来犯,我们怀疑此事或与王副统领之死有关。”
“但是搜捕之后,只有一名刺客咬舌自尽,其他人都不知去向。如今是多亏了应大人的妙计,使我们将这位欲害王夫人的凶手抓到了。其余的事情还要经过审问才可得知。”
王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今日你们是特意在此布局的。”
潘迟没有透露具体案情,但是已经把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在场的谁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都已经纳过闷来,多半是那一晚上宫宴中的凶手被应翩翩给抓住了。
想来这一回,虽然应定斌那里因疏忽造成了过失,但现在应翩翩立下大功,看来应家还是不会受到太多责难了。
唉,不得不说,这位应厂公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想当初他刚把应翩翩捡回来的时候,天天那样捧在手心里照顾,没少因此被人嘲笑,如今却是实在令不少人都羡慕不已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吴公公隐藏在敬事房当中,平日里体弱多病、沉默寡言,竟不声不响地做出如此大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昭平郡王看了看天色,问道:“潘大人,你可是要现在就将吴公公押走?”
潘迟说道:“雨还未停,只怕路滑出事,还是再等一等吧。”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人感叹道:“唉,偏生碰上这样的鬼天气,可真是不走运。只怕雨再下一会,天色渐晚,路更不好走
,咱们就得在这个地方过夜了。”
今天这一连串的巧合实在很容易让人想的更深。
佛诞日本来应该是个十分吉利的日子,但是先是房梁折断,又是佛像倒下,最后居然还下起了雨,这老天爷也不知道是在暗示什么,反正总是让人心中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雨意侵衣,他们说了这几句话,又都重新回到了禅房之中。
吴培则暂时被押在隔壁,由几名侍卫看守着,他也不反抗,只是闭目休息。
应翩翩坐下来,四下看看,忽然招手把梁间叫到身边,低声问道:“晓蝶呢?”
一旁池簌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梁间不知内情,只看见这几日少爷屡屡为了这个杜晓蝶同武安公闹别扭,心里非常担忧。眼下他家这个没眼力见的少爷竟然还当着武安公的面这样问,弄得梁间十分焦灼,冲着应翩翩连连使眼色。
偏生应翩翩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看人眼色,反问他:“怎么,你长针眼了?眼珠子要是实在难受,不如挖出来扔了吧。”
梁间被他一损,不敢再挤眉弄眼,只好在心里连连长叹,含糊其辞地说道:“奴才也不知道。原本就是她求着您硬要跟来这里的,说不定是跑到哪里去看新鲜了呢。”
应翩翩还没说话,旁边的池簌已经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倒是还有心思惦记着她。”
应翩翩道:“她一个姑娘家,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突然找不见了,我难道不该多问一句?”
池簌道:“应大人最是怜香惜玉,可以。只是你莫忘了,杜家兄妹已经被卷入到了这桩刺客案之中,你如此信任于她,她却未必是什么好人。”
应翩翩这次却没有反驳池簌,过了片刻,他方才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只是看她孤苦无依,不免想起我娘,所以多照顾了一些。至于想如何做,那就由得她吧。”
池簌不料他这么说,微微一怔,仿佛是心软了,便没再说什么,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池簌和应翩翩的表现也令其他人看在眼里,心中都不免暗想,看来武安公实在是十分喜欢应大人了,虽然吃醋吃的天昏地暗,听对方这样一说,还是不忍再计较下去。
而这时,换上了一件男子外衣的杜晓蝶,则已经悄悄跑进了傅英养伤的那间禅房中。
此时人人都来避雨,房间原本不够,但由于傅英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能够单独住在一间禅房中。
杜晓蝶进去的时候,他正自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傅夫人暂时不在。
听到杜晓蝶急匆匆进门的脚步声,傅英睁开眼睛,见到是她,毫不意外,在杜晓蝶开口说话之前便说道:“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不安全。”
比起侯爵府第,这佛寺中的禅房毕竟简陋,隔音不佳,更何况此时也有其他人在周围的禅房当中休息,来往走动之间,或许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傅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留下把柄。
原定计划是砸下一根细梁,简单制造一个危险的契机取信于人即可,却没想到整件事情闹得这样大,甚至连佛像都带倒了。
傅英所受的伤着实不轻,不过经过服药和修养之后,已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于是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缓了片刻,带着杜晓蝶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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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断梦几能留
傅英带着杜晓蝶出了禅房之后, 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径直向前走,直到觉得跟方才那片禅房离的远了,才停下脚步。
他选的这处, 是一片四面开阔的草地,周围也没有什么假山高树, 这样就不可能会有人隐藏在背后偷听, 是说话的好地方。
傅英四下打量,同杜晓蝶说道:“这里比较隐蔽,在这说吧。”
杜晓蝶满面都是惊讶之色, 看了看周围,几乎要脱口问出声来,但好在她还算机灵,及时想到了应翩翩之前说过的话,把这股诧异生生压了下去, 掩饰住自己神色中的异常之处。
杜晓蝶直接开口说道:“傅侯爷, 事情已经结束, 您答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吧。不知刑部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哥哥给放出来?还有侯爷许诺的银子我也十分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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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英道:“你不必着急,我自然不会骗你,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
杜晓蝶怔了怔,连忙说道:“怎么还没有了结?我已经听从您的吩咐, 央求应大人提前带我来到佛堂, 观看了这里的布置方位,将图纸画了下来, 又哄着应大人第一个上去上香, 来配合你们弄松房梁的举动。”
她故意说的十分详细:“这些事情多么的冒险, 还有之前我哥哥更是豁出命来给侯爷办事的,您不能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推脱起来吧?”
“杜晓蝶。”
傅英淡淡地说:“你有资格跟我来谈条件吗?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已经到了这一步,若你不按我的吩咐行事,你和你的兄长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杜晓蝶心里发凉,只觉得后怕。没想到傅英如此身份,竟然还玩这种过河拆桥、出尔反尔的把戏,难怪这么些年来坑人无数,幸亏自己并未与他真正合作。
她做出满脸慌乱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傅英微微一笑,语气放缓,却又来安抚她:“你放心,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我只是想善始善终,也不会故意为难于你。”
“今天的事情过后,一定会有人去应家调查情况。为何大相国寺房梁会突然砸下来,那尊佛像又怎会翻倒?这个时候,也就该你站出来揭穿应定斌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行为了。账册等证据,我这里已经为你准备妥当。”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不经意地提到,最近,应€€经常睡难安枕,醒来后时常说梦见佛祖托梦,斥骂于他。你伺候他休息的时候,也能听到他的一些梦呓。”
傅英将这些计策面不改色地从容道来:“你办完这件事,我对你的承诺自然都会全部履行。这样,你我都能得到莫大的好处,你的兄长也能活命,记住了吗?”
杜晓蝶听了傅英的话,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凉。
她觉得傅英这个人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实在是太歹毒了。他先是在众人面前舍身救了应翩翩,挽回自己的名声和形象,又通过之前那些铺垫,把被动被他救了的应翩翩陷于不义之地。
而后,这居然还不是结束,他甚至还打算趁热打铁,继续利用这件事给应家父子致命一击。一招接着一招,中间半点空隙都不留,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
这份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是,他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来,这可怕又变成了一种滑稽。
杜晓蝶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侯爷,我是来自衡安郡的灾民,应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来,您请恕我无法答应!”
杜晓蝶觉得,自己这辈子说话都没有如此正义
过。
傅英也没想到这名小女子竟有勇气说出如此话来,一时惊诧甚至盖过了恼怒:“你说什么?”
他几乎要觉得可笑了:“杜晓蝶,前面的多少事你都已经做过了。利用他对你的同情之心混入府中,挑拨应€€与武安公的关系,配合我制造今日动乱……眼下再说什么不要恩将仇报,难道不觉得太迟吗?”
杜晓蝶静静地看着他,用非常低的声音说:“不迟。侯爷,因为我真正配合的,其实是应大人。”
傅英一怔。
而后,他突然觉得不对,猛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