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你可别乱谢人,否则就白费齐太子对你的关心了。”三堂姐松了口气,总算没让这小祖宗再一门心思向随太子,万一对方做出些什么来,家主、主母能撕了她。
“他也会关心我么……”欧兰雅喃喃。
三堂姐心里暗道一声糟,其实主母是让她来劝劝自家堂妹对齐太子的心思的,但谁让自家堂妹说出件更让她害怕的事,她只好拉出对方心心念念的齐太子做挡箭牌,让她不要想什么随太子了,可现在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齐太子或许只是不想得罪澜之哥。”
“他哪里会害怕得罪表哥哩。”欧兰雅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恼,“他当着表哥的面不给我面子时,一点儿也不怕得罪表哥。”说着,她言语里带上了些自豪,“他可从不怕得罪任何人的。”
三堂姐:“……”她干巴巴道:“那他就是因为你仗义执言,不想欠你。”
“不想欠我……”欧兰雅低下头,“是哩是哩,像他这样风光霁月的君子,当然恩怨分明了。”
分明是幽怨的话语,三堂姐不知为何总听出一股迷之自豪感起来,她暗道一声错觉,“所以他只是还你仗义执言的恩情,你们现在两不相欠。”
欧兰雅没反驳她,也没哭泣,月儿半隐在云层里,在她脸上打下朦朦胧胧的光晕,她忽然似自言自语道:“三堂姐,你晓得吗?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会阳武士行馆奕剑大会上,他和厌先生较量。一开始我觉得他好生可恶,只是个空有身份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你看他那张比我还漂亮的脸蛋啦,难道会有女人喜欢他么?”
霍无恤听得差点笑出声,憋住,又擦擦对方细细密密的冷汗,继续听。
要不是闭着眼睛,谢涵差点想翻个白眼,拜托,要讲爱恨情仇回房躲起来讲好么?
“但随着厌先生一剑刺向他时,我以为他要死了,我突然觉得很抱歉,抱歉自己对他的不公平,我闭上眼睛,却听到一声轻笑,睁开,就看见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温文又耀眼地笑着,像会发光一样。原来人是会发光的啊。”
欧兰雅脸上露出神往之色,“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周遭什么都远去了,我只看得到他执剑而立的笑脸,好像我活了十四年,就是为了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去看他那个笑容一样,好像我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过来看他笑一样,好像流转的光阴都在那一刻停滞。堂姐,你懂这种感觉吗?”欧兰雅抓住她两只手,“我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但我想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
三堂姐顿了一息,缓缓道:“雅儿,姐姐觉得你可能只是看他长得好看。所有的一见钟情其实都是见色起意。”
欧兰雅看她一眼,却仿佛已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并不回答,继续道:“回来后,我第一次体会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感受,甚至我梦里都看到他对我笑。”
“好了,雅儿。”三堂姐俏脸一红,“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只是个闺中小姐。”
“姐姐,我心里难受。”欧兰雅眼眶一红,圆溜溜的葡萄眼里泪珠滚来滚去,“我只跟你一人说。爹我不能说,娘我不能说,哥哥、表哥我都不能说,我心里好难受。”
“好好好,不哭啊,咱说。”三堂姐立刻投降,拿帕子擦她眼角。
欧兰雅吸了下鼻子继续,“后来,我第二次见他,是三天后,表哥有事找他,我就跟过去了,说请他帮我挑架琴。姐姐你晓得我的啦,哪里会弹什么琴,弹棉花还差不多。听三公主说他精通音律,我还幻想了下他觉得我技艺驽钝,是侮辱了琴艺,为了不让我继续侮辱好琴,决定亲自教我。”
三堂姐:“……”她一直知道自家堂妹是个会想的主,但不知道这么能想。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帮我挑一架琴,他一路上几乎不和我说话,他带了一个黄裙少女出来,他说那是他最忠诚的武士。那少女长得很漂亮,又可爱又英气,很特殊的美,不像我,是个疯丫头。我看到她时,才晓得什么叫自惭形秽。”
霍无恤:“……”蹲着也中枪。
“我生气嫉妒,骂她是哑巴,我只是口不择言,没想羞辱她,哪知道她真喉咙有疾,还是为了保护他受的伤。他表情变的很冷,再也没和我说过话,但对那黄裙姑娘依然很温柔。给她挑簪子,逗她笑,亲自陪她放风筝。他还挑了雎鸠鸟的风筝,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欧兰雅低吟道,就在三堂姐以为她又要哭时,对方却忽然抬起脑袋,“姐姐,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呢?漫说他是公室贵胄,就是一般人家谁会这么细心呵护一个女子。就咱们家里,几个哥哥何时陪嫂嫂们上过一次街了。”
“……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只是想称赞他是个绝世好男人。”三堂姐语气微妙。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欧兰雅迷茫地摇了摇头。
不破不立,三堂姐鼓了鼓勇气,低声问道:“你、你想嫁他么?”
欧兰雅吓了一跳,”嫁、嫁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想。”
三堂姐一愣,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她疑道:“为什么?”
“他和那黄裙姑娘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璧人一样,谁也不能插/入其中,既然他真心喜欢她,我就不能破坏他们。”欧兰雅抬头看天,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倒流回去,“姐姐,我都想过了,我明天就盘发,去深山找个师傅,斩红尘修道去。”
三堂姐:“!!”这究竟是什么发展?“那伯父伯母堂哥我们你都不要了?”她有些生气。
“姐姐,你听我说。”欧兰雅低下头,惆怅道:“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了。我晓得,像我这样的身份,爹早晚要拿我联姻,可姐姐你知道,我生来就笨,最不懂掩藏情绪了,叫未来夫君看出我心中另有其人,那不是结亲不成反结怨,给家族凭白惹祸患吗?”
三堂姐倒没想过她想了这么多,由心而生出一股无力来,她清了清嗓子,“雅儿啊,要不你先去睡一觉,也许明天醒来你就不喜欢他了。”
“不。我今天喜欢他,明天喜欢他,后天还喜欢他,今年喜欢他,明年喜欢他,后年还喜欢他,十年后喜欢他,二十年后喜欢他,三十年后还喜欢他,永远喜欢他到我死。”欧兰雅斩钉截铁。
三堂姐被煞了一会儿,才反应回来呸呸道:“说什么不吉利的字!”
欧兰雅脸上浮现一抹甜甜的笑容,“我都想好了。我就去楚国名山游灵,听说游灵山上住着仙人。我就每天向仙人祷祝:一祝父母福寿安康、儿孙满堂;二祝欧家繁荣昌盛、兄姐弟妹一生平安;三祝他谢涵顺遂安康,和柳絮姑娘白头到老。”她第一次念谢涵的名字,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却又特别坚定。
原本闭目忍痛的谢涵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哪知石案边坐着的对方忽然回头看来。
谢涵连忙收回目光。
那边三堂姐有些痛苦地扶了扶额头,“雅儿,我平时真不应该带你去听那么多说书,看那么多志怪杂谈。”
欧兰雅转回头,已然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岿然不动”的样子了。
三堂姐觉得现在目标得是打消对方不切实际的修道想法,然这回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对方却都不被她忽悠了。
霍无恤抬头看看天,距离他们两个躲进来已经有两刻多钟了,时间经不起消耗,怀里的人也等不起了,再这么下去得疼死。
“喵呜€€€€”
他一边把谢涵扶着靠栅栏上,一边发出一声猫叫。
三堂姐和欧兰雅都停止了交谈看过来。
“喵呜喵呜€€€€”霍无恤的猫叫变得微弱又有些痛苦。
“好像有只小猫受伤了。”欧兰雅站起来。
“哪来的猫?”三堂姐皱了皱眉也站起来。
“大概是哪个厨房大娘养了捉老鼠的罢。万物有灵,姐姐,我们去救救它。”欧兰雅提起裙子过去。
三堂姐:“……”还没修道呢,你就这样了,修道了还了得?
心里虽这么想,但她也起身跟过去。
二人循着声音来到草丛,忽然里面跳起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劈向二人侧颈。
“咚€€€€”的一声,那三堂姐头一歪栽倒在地。
然而在他另一手刀就要触及欧兰雅时,对方却不知在栅栏上拨了下什么,瞬间响起“叮铃铃€€€€”一串响铃声,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霍无恤连忙收手,就近即刻有巡逻人马赶来。附近守园下人也跑过来。
欧兰雅连忙趁机要往外逃,谢涵也蹿出来,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拔出靴内匕首抵在她腰间。
“叫他们别过来。”谢涵变了声音,低哑发沉,让人全然听不出他本来声线,“不然就杀了你和你三堂姐。”
霍无恤立刻持匕首来到那三堂姐倒下的身体边。
欧兰雅身体颤了颤,巡逻队伍已包围在院外。
“快。”谢涵放开捂她嘴的手,欧兰雅却忽然转头看他,接着浑身一震、脸色爆红,“你你你你你……真的是你,你一直躲在草丛里?”
谢涵:“……”他一头雾水,催促道:“少说废话,快。”
欧兰雅“呜”的一声,“你都听见了……”
谢涵终于听懂对方毫无伦次的话语,心内一沉。
“何人打铃?”门外传来巡逻卫士的喝问。
“我!”欧兰雅吸了口气,朝外扬声道。
“小姐?”外面人一愣,忙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小心踩到铃铛了,你们回去罢。”欧兰雅声音有些发紧。
那卫士很敏锐,立刻道:“那属下进来检查一下响铃刚刚有否损坏。”
谢涵心中一紧,直觉要糟。
哪知身前人比他还紧张,拔高声音,“不行€€€€我、我夜里起来,只穿了件纱衣,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外面静默片刻,“是,属下告退。”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谢涵松开抵在她腰间的匕首,恢复他本来声音道:“我现在要打晕你了。”
欧兰雅颤了一下,回过头来,“你也要偷剑吗?你不是已经有臾光了?”
她回头还没看到谢涵,却瞥见正在给她三堂姐喂药的霍无恤,失声道:“你要干什么?!”
谢涵也看他,皱眉,“你要做什么?”
哇,见色忘友啊。
霍无恤暗啐一口,道:“放心罢,迷药而已,免得她半夜醒来,我们还没逃掉。”他瞥一眼欧兰雅,“等会儿也给你喂一口。”
谢涵了然,他记得对方向党阙讨了好些迷翻人的药,遂对欧兰雅解释道:“你放心,睡一觉做个好梦,明天一早就会醒来了。”
“哦。”欧兰雅呆呆点头。
霍无恤撇撇嘴,“一夜不够,这药烈,得要让你们睡上一天一夜,明天谁都知道你们是两个懒姑娘咯。”
谢涵:“……你别听他胡说,孤来给你喂药,会少喂一点的。”
欧兰雅却反应回来,拽住他衣袖,抬头凝视着他露在外面的一对星眸,“你为什么要偷剑?你不是已经有臾光了吗?”
“宝剑难道还有人会嫌多么?”霍无恤给那三堂姐喂完迷药后,朝二人走来,欧兰雅近看他,忽然瞪大圆圆的眼睛,“柳姑娘?”
霍无恤:“……”梁国女人都练了看人秘术咋的?
欧兰雅仿佛知道了什么,笃定道:“我记得你那天说要给她买几样趁手兵器,你是不是想偷片羽给她?”她指着霍无恤看谢涵,眼眶都红了。
这个理由真挺好的,谢涵没说话。
欧兰雅隔着衣袖抓住他右腕,“你不要偷片羽,我不会允许的。如果……如果你真想要一把宝剑,我求冶子爷爷再铸一把好不好?他最疼我了。我不能让你偷片羽,不然我们家就要被其他人家笑死了,而且你也偷不走的,很危险你不要偷……”她反反复复说着不要偷,眼泪在眼眶里转着转着,忽然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
“别哭。”谢涵连忙拿汗巾出来,想凑过去给人擦眼泪,又觉得这动作太亲密,停在了半空。
欧兰雅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她,泪水像一串珠子滑落她姣好的脸庞,嘴里还是反复地“不要偷”。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就很难无动于衷。
谢涵终于把汗巾伸到她脸上,“好。不偷。你别哭。”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孤的确不是来偷剑的,而是过来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被居心叵测的其他人偷偷放到了欧家,孤才过来拿的。”
“真的?”欧兰雅眨巴了下眼睛。
“真的,明天你起来,片羽一定还在欧家。”谢涵肯定地点头。
“那……那你快迷晕我罢。”欧兰雅闭上眼睛,睫毛扑颤扑颤的。
谢涵……谢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继续擦完对方脸上泪痕,随后低声道:“快睁开眼睛罢。”
“迷完了?所以现在我是在做梦吗?”欧兰雅迷瞪迷瞪地瞪着面前的谢涵。
“噗。”谢涵撑不住笑了,笑得肚子更痛了,他揉了揉,摇头对对方道:“外面风凉夜深,孤送你去你卧房,再迷晕你好不好?”
“那我要把三堂姐也带上。”欧兰雅反应回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脸一红,跑一边,半扶起地上她的三堂姐。
那是妙龄女子,霍无恤、谢涵都不好上去帮忙,只能看着欧兰雅跌跌撞撞地走,跟着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