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避无可避, 谢涵亦抽剑加入战局。
霍无恤听声辨位,眼见两柄剑一前一后朝自己飞来,立刻就地一滚, 顺势滚落遮眼床幔, 拔起一边陈设不断朝二人扔去。
心知太医很快会来,二人皆加快速度, 两把剑舞得虎虎生风,还配合得天衣无缝,纵霍无恤武力非常,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要再加两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呢,不过一会儿就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前有沈澜之长虹贯日,后有谢涵密不透风牢牢堵着退路,霍无恤力竭,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澜之那把剑一点点逼近,他最后朝谢涵看了一眼,那一眼冰冷刻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谢涵忽然旋身一转,剑势一偏,划过沈澜之脖颈,刹那鲜血迸射而出,“你——”沈澜之指着谢涵,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倒在了血泊里。
霍无恤眼里射出一阵异样的光彩,下一瞬却又完全熄灭。
因为谢涵的剑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在割破沈澜之咽喉后,径直往他左胸刺来,一剑贯穿。
霍无恤捂着胸口,晃了几晃,跌倒在地,一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谢涵双脚落地,身形微晃,她按了按额头,朝霍无恤走来,蹲在对方身边,伸出一只手,缓缓阖上对方双眼,“你我之间,国仇家恨,其余诸事,便都微不足道了。”
她话音刚落,还没起身,躺在地上的人忽然一个弹跳,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剑,另一手大力一捏,折断她两个腕骨。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便是一阵剧痛,下一瞬便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
霍无恤捂着胸口飞快地朝外跑去,“来人,有刺客!”
谢涵起不来身,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痛恨叹息,她竟然刺偏了么,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儿,一队甲士入内,霍无恤已经绷带加身,“召侯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使臣来行刺寡人。”
有宫人上来把谢涵扶在床上,老太医立刻为她接骨固定。
好一番忙活,待众人退出去后,室内又只剩下谢涵与霍无恤二人,一躺一站,一个抬头仰望,一个居高临下。
“你刚刚杀沈澜之是不是想趁机除去赵臧肱骨,好让北逼齐国的召国停下动作?”霍无恤问。
“是。”谢涵答。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寡人死了,雍国政坛必乱,齐国就可解除灭国之危?”霍无恤又问。
“是。”谢涵再答。
“一石二鸟,好算计。”霍无恤拍了拍手,“可惜,寡人的心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
谢涵恍然,“原来如此。”
“所以,寡人没死,所以,齐国灭国之危不只不会解除,还会以更加快速更加惨烈的方式进行。”
谢涵睁大眼睛,“齐弱召强,如今沈澜之行刺之事败露,召侯赵臧获悉,必然担心你报复而先下手为强,所以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而齐国,早一点灭晚一点灭却不会有什么不同。”
霍无恤双眼冷冷盯着她,“原来你是一石三鸟。”忽然,他嘴角挑起个弧度,“可寡人想看看没有沈澜之的召国会如何,所以还是打算先灭齐国,你又能奈何?”
“你何不杀了我?”谢涵闭了闭眼,“何必替我掩饰今日行刺之罪。”
霍无恤上前一步,捏起对方下巴,“没有人可以阻挡寡人东进的脚步。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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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臧接着谢涵,又喊又拍人脸,仍见对方毫无反应,终于认命,收起棋盘,随后贴在车壁低声喊来那坐在车辕的小内侍,“他喝醉了。”
然后他就看到那小内侍一脸责怪,“我家殿下酒量很好的。”你怎可以给他灌这么多酒?
赵臧:“……”认真的吗?
“奴婢去兑碗醒酒汤。”责怪脸只是转瞬的,下一刻寿春又是低眉顺眼的寿春。
给谢涵喂完醒酒汤后,直到入夜赵臧饥肠辘辘时,对方也没醒来。寿春拿了张白皮饼子,“殿下没吩咐,奴婢不好擅自取吃食,委屈贵客了。”
赵臧……赵臧盯着那块白皮饼子。
#又见白皮饼子#
谢涵哪次拿食物是亲自去的了,你说是谢涵吩咐的要那些东西,谁会怀疑。
↑赵臧当然不会说这种话,谁叫他“灌醉”了谢涵呢?
他接过白皮饼子,就着凉开水,默默啃起来。
“夜里万一我家殿下有什么响动,还请贵客喊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头。”
这一夜,身边人虽然不再翻身了,赵臧却还是失眠了,翻来覆去一阵烦躁后,他索性睁开眼睛,睁大了盯着对面人的脸庞。
风时而拂起车帘,漏进几点月光,打在对方朦朦胧胧的脸上。
盯着盯着,他渐渐口干舌燥起来。
难怪人家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难怪人家说齐国太子涵貌若好女。
可惜是个男的,可惜他不好男风。不然今夜月亮多圆啊,车里多黑啊,酒后乱性多正常啊。
赵臧瞳孔微微放大,忽然坐起来,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捂住额头,这该死的沈澜之,日日通缉,搞得他多久没找女人疏解了。
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中激荡,他又躺下来,耳边时刻萦绕着对方清清浅浅的呼吸。他往一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达成贴壁生长成就。
赵臧:“……”
三月十四的晚上,他依然失眠了。
三月十五的早上,谢涵悠悠转醒,就见对面两只熊猫眼。
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嘲笑对方,他转了转眼珠,怔怔地看着车顶。
——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这就像一句魔音,在他脑内无限循环。
良久,他才坐起来——果然霍无恤就是讨人嫌,连笑声都特别刺耳。
他现在料得先机,又有的是时间准备,绝不会无能为力。不过——
“系统,霍无恤是真心喜欢姬倾城的吗?”
【是。】系统答完,忍不住道:【宿主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书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了吗?】
果然。谢涵眸光一闪,果然系统只知道书里的内容。
他嘴上自自然然道:“没什么,孤只是很奇怪,霍无恤又不知道什么穿越,所以在他心中是他杀了姬倾城,居然若干年后还能喜欢上对方,这心未免太大了点。”
系统顿了顿:【爱情是没有理由的,爱情创造一切奇迹。】
谢涵:“……”
他把目光转向也坐起来的赵臧,“赵兄醒了?”
“嗯。”赵臧“嗯”完,鹰眸一转,落在对方比一般男子红上一个色号的薄唇上,“齐殿下的酒量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哦。
谢涵想起“接受惩罚”前的事了,他转而一笑,“不及赵兄千杯不醉。”
赵臧:“……齐殿下知不知道一杯倒和千杯不醉之间差了多少?”
谢涵一本正经,“九百九十九杯以上。”他双眉一蹙,担忧道:“赵兄算术不好么?孤这儿有本算术入门。”
赵臧:“……”他忽然道:“要吃早饭了。”
谢涵:“?”
赵臧刀削斧凿的脸部线条微微颤动了下,如山玉之将崩,“今天能不吃白皮饼子吗?”
谢涵沉默了一下,“黄皮饼子?”
赵臧:“……谢涵!”
“好罢,黑皮饼子。”谢涵以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口气道。
会阳和扶突相距一千八百里,来时每日行三十里,行了两个月,回去则加快速度,每日近五十里,不过一个月,已出梁国,进入齐国国境。还有十天,就该到扶突城了。
“赵兄可以在这里下车,北行入燕,再走召国。”谢涵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个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路引、银子、干粮(注:不是各色饼子的干粮)。
赵臧捧着包袱,一时面色复杂,随后推了回去。
谢涵愣了一下,笑道:“赵兄不必客气。你我一月相伴,早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岂非理所当然?”
赵臧抿了抿嘴,“你真当我是朋友?”
“当然。”谢涵欣然点头。
“那朋友之间,拜访暂住也是理所当然的罢?”
“你说什么?”谢涵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耳鸣了一下。
“我是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去扶突玩几天,阿涵不会拒绝我罢?”赵臧忽然鹰眸灼灼。
谢涵:“……”认真的吗?他已经忍着不看曾吴颐语录和《欧冶宝录》很久了。
“我还想和阿涵继续把酒言欢,下棋、六博、投壶、猜谜。”赵臧越加认真道。
显然,在经历#各色饼子#后,赵臧——前会阳第一剑士——高冷人气英雄的人设已经歪了——嘴仗侠属性上线。
在不能离开马车的情况下,不打赢这场嘴仗,就要面临吃饼子的人生,于是——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为了吃肉。
谢涵扶了扶额头,“召二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既喊召二公子,赵臧也不胡说八道了,摊了摊手,“我不能回召国,梁国没抓到我,那个老妖妇看到我一定会抓我送到会阳的。”
“那个老妖妇”是指召太夫人吗?谢涵无语了一下,但也没纠正对方“那是你祖母”,而是疑问道:“那你本来是怎么打算的?”
“本来我是准备四处云游一会儿,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回去。但现在,我想跟着你。”
我不想被你跟着。谢涵咽下喉咙里这句话,疑道:“什么是合适的时间?”
赵臧凝着他,清晨马车内还显得幽暗,衬得他面色有些诡谲,忽然,他冷硬的面部线条颤动了一下,“我君父的死期。”
谢涵蓦地瞪大眼睛。
赵臧倏忽笑了,笑得有些扭曲,压低声音道:“那个时候我去奔丧,她拦不了我。”
“你——”要弑君?谢涵胸中一阵窒息。
赵臧摇了摇头,诡异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你知道她是什么出身,又是怎么获得民望的罢?”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召太夫人姜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