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65章

谢涵点点头。

说起来这位女强人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

姜云容,是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国蔡国的公主。说是公主,但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她的母亲只是个舞姬,却深受蔡侯宠爱,把蔡侯迷得七荤八素。

后来这舞姬诞下一对龙凤胎,更是荣宠加身。宠爱没有什么,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其它小心思——几次三番迷惑蔡侯改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终于有一天,她的儿子落水死了。

不久后,她痛心爱子郁郁而终。蔡侯痛失所爱,两三年后也死了。于是只剩下的一个小公主自然成了——原本的蔡侯夫人,后来的蔡太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仇恨转移对象。

这位小公主,就是姜云容

从三岁开始,她就受着蔡太夫人的磋磨长大。

等到她十五及笄的时候,蔡太夫人决定随便找个国内的大家子弟把她嫁了。

但这个时候,她却发现一件让她怒不可遏的事——她的独子,现任蔡侯,居然对姜云容怀有畸恋,视后宫于无物。

蔡太夫人至此,真是恨毒了姜云容,恨不得弄死这个勾引她儿子的贱女人,可蔡侯苦苦哀求。

蔡太夫人退而求其次——她要姜云容远嫁,要姜云容再不能留在国内,再不能见蔡侯。

这个时候,召国过来提亲,向蔡国嫡公主提亲。召侯虽然是个鳏夫,但他已经五十九岁了,召国当然不是为他们的国君提亲,而是为了他们的太子。

但蔡国自恃乃开朝五大国之一,不屑与北方召国这等戎夷之国为伍。偏偏召国毗邻蔡国,又略强于蔡,蔡太夫人不愿嫁出心爱的女儿,又不敢断然拒绝,于是想到了姜云容。

本来公主与太子,这也勉强算段佳话。但蔡太夫人可不想给姜云容这么好的姻缘,也怕嫡公主变庶公主,召国不满,竟出了个昏主意——把姜云容嫁给召侯且作贿赂,再嫁个庶公主给召太子。

何等的荒唐,但偏偏召侯好色,蔡太夫人使画师描摹姜云容画像送去,召侯立时为之绝倒。姜云容大昊第一美人的称号也随之传开。

十六岁的姜云容,最终嫁给六十岁的召侯。本是个葬送青春、孤苦终老的命运。

但那就是个普通可怜女人的故事,而不是姜云容的传奇了。

嫁至召国,素来喜新厌旧的召侯对姜云容盛宠不衰,次年姜云容诞下公子鞒。

那时的召侯真是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姜云容,唯恐自己死后,姜云容无所依,动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姜云容聪明地多次拒绝了,暗中却拉拢朝中势力。最终召太子在废黜危机中逼宫,被姜云容亲信救驾,召太子自尽后,公子鞒成了召太子鞒。

次年,召侯病逝。

太子鞒又成了召侯鞒。姜云容也在十九岁的花样年华成了召太夫人。

召侯鞒年幼,召太夫人垂帘听政。她选贤举能、事必躬亲、励精图治,召国国运蒸蒸日上,百姓争相膜拜。

在她摄政的第七个年头,蔡国内乱,她声称援助母国,派兵入蔡,蔡侯因为那对她不可言说的心思,大喇喇迎兵入城,召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灭了蔡国。

但一个女人能心狠手辣到亲手灭了母国,实在叫人心惊。

消息传开时,百姓哗然,群臣更是见到她就惴惴。姜云容遂束发修道,自称本想救母国,不想好心办坏事,罪孽深重,愿从此不沾政事,定下辅政大臣后,果然终日蜗居道观。

但那辅政大臣却是个眼高手低的贪婪之辈,群臣百姓在他手下苦不堪言,最后联名请姜云容出观。

姜云容长叹一声,只道他日召侯鞒成年,便绝不涉政。出来后,便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辅政大臣,又赐下多条赦令,免了原蔡国许多苛律,蔡人生活得更好了,渐渐也忘却灭国之恨,只当自己是召人。

又过了十年,期间召国不断向北蚕食,版图日益扩增,最终召国这个末流小国在她手上一跃成为二流中国。

十年后,召侯鞒加冠,姜云容半点不贪恋权势,移交政权,重回道观清修。

召侯鞒既没有他父亲那么昏庸,也没有他母亲那么能干,是个很普通而平庸的君主。但他一直活在母亲的光环下,一心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心急之下难免出错,越错越急,越急越错,恶性循环,群臣又请姜云容出观,这回是希望她能给儿子把把关。

姜云容不肯,召侯鞒心更急了,接二连三出昏招。群臣三请姜云容后,她无法,终于还是出来了,出来后,飞快就给儿子补上了漏洞。

时人只知召太夫人,不知有召侯。召侯鞒郁郁之下病倒了,日日缠绵病榻。姜云容再次摄政。

“我君父从未摸过政事,刚上来两眼一抓瞎多正常,谁天生就会处理事务的,她为人母,不去教导,却冷眼旁观,美其名曰:归还政权,不留半分。真是笑掉我大牙。”赵臧冷冷道。

姜云容,一个极其擅长作秀的天生上位者。谢涵心中对她冷静下评语道,耳边对方忽然又炸下一颗雷——

“我君父当初虽然积郁成疾,却不至反反复复缠绵病榻,也是她给我君父下了药。”赵臧声音越冷,“那药起初只是让人病一阵,但用久了就会使人身体衰弱,最后回天乏术,我君父被她下药近十五年,已经油尽灯枯了,最多就是这一两年的时间了。”

谢涵叹了口气,他其实对这些辛秘真的不是那么感兴趣,尤其对当事人讲出来的更不感兴趣,因为这通常代表了麻烦。

对方却还在继续,“我十五岁时,不经意发现这件事,想尽办法想救君父却无能为力,最后被那老妖妇发现。

我怕被灭口,连夜逃出召国,心中一股郁愤,全寄托于剑上,我大开大合的剑路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偶然顶替了会诛来投奔的外甥厌阳天之名,进了会阳武士行馆,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奉献给无上剑道了。

可是有一天,召国在会阳的细作找到了我,还给我安排了任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不摆脱她的控制,就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人生。”赵臧越说越激动,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转而声音又低下来,“这次,她感受到梁国的威胁,于是让我杀了你,借以挑拨梁齐关系,让梁国陷入战争无暇他顾。可是——我不想死啊。”赵臧双眼紧盯谢涵,“你明白吗,我不想死啊,我想活,我还要堂堂正正地活。”

“所以?”在对方赤红的双眼与极强的气氛渲染下,谢涵依然神色淡淡。

“所以我让你挑断我的手筋,这样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废人了,只要不撞上去,她也不会费心找我。”

坐久了脖子有点疼,谢涵转了转脖子,“不用把利用孤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罢?”

赵臧忽然一笑,“你帮我也总想有所回报,不想白费功夫罢?”

谢涵一耸肩,“如果还要付出太大功夫,孤可以放弃之前下的功夫。”

“其实我还没想好。”赵臧吹了口哨音,“就先给你存个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唔……你不会是个大嘴巴把这些辛秘说出去罢?”

“……”对此,谢涵给予了非常意蕴深远的两个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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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四月廿六, 小满,齐国拜梁公寿宴使节团抵达齐都扶突城。

齐国是一个古老的诸侯国,身为大昊开朝五大功臣国之一, 他与大昊王朝同寿, 建国至今亦有六百六十九个年头。

许是祖宗庇佑,又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和他同样的另三个功臣国, 蔡、州、鲁早已湮灭于历史的滚滚洪流, 还剩一个杞国亦是苟延残喘, 唯独他依旧傲然屹立东方。

究其原因, 一个是必然,一个是偶然。

必然是因为他的地理环境——处黄河下游、渤海之滨。背临渤海,无后顾之忧;南接吴越百族, 吴越之地遍布瘴林沼泽,封闭于内, 不与外界相往来。所以他的东部和南部都是极其安全的, 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多线作战的局面。

又占沃野千里, 享渔盐之利, 是个极其富饶的国家。富有,就可以给士兵配备最好的武器甲胄,给城池装上最牢靠的防御。

至于偶然则是他的统治阶层——一个再强大的国家, 若国君昏庸若百官无能,也无法长久。所幸,每隔一段时间, 齐国都会出一个明君贤臣。往远了数, 两百多年前,有第一个称霸诸侯的齐景公;往近了数, 十一年前,有战功赫赫的齐武公,现在还有闻名列国的名臣齐国国相狐源。

但正因为这种安稳富饶与大国地位,造就了齐人的保守、文雅、弱武,他们并不热衷向外扩张,也讨厌变革,没有多少热血与激情,更多的是风花雪月。

不像梁国,被大大小小的国家包围,处四战之地,落后就要挨打,不向外侵略就是被侵略。也不像楚国,一直不被中原诸侯承认,世世代代的梦想就是“入主中原”,为其不懈奋斗、浴血奋战。

在这个时代,齐人过着少有的安逸生活。齐国从不是以军事著称的大国,齐军更不是以勇武著称的军队,他们更多的是仗着人多兵器好。

就连以“武”字为谥号的齐武公,说是南征北战,其实更多是灭亡一些小国,或者与其它国家一同瓜分,从不敢与梁楚这等军事强国硬碰硬。

但齐武公是一个目光长远的君主,他认识到如果齐国还保持这种状态,他日战争升级,或者有朝一日与军事大国毗邻,齐国的安稳将一去不复返,甚至终有一天会被鲸吞。

他已经老了,做不了什么了,但他要为齐国找一个能引领他变革强大的主人。

他的太子不行,他比一般齐人更耽于安逸,更爱粉饰太平。

其余诸子也不行,软弱的软弱,自大的自大,最终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一个勉强合适的幼弟身上,他决意废太子而立太弟。

但就在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他的嫡长孙,一个让他看到希望的孩子,比所有人都合适,他仿佛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生机,赐给齐国的礼物。他把废太子的诏书扔进了火炉里。

这个嫡长孙,名谢涵,今日的齐国太子。在改变他祖父那项事关齐国国运的决定时,他只有两岁。

两岁能干什么呢,摸鱼、打雪、掏蚂蚁洞?把一国未来寄托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似乎很荒唐。

但古话说:三岁看到老。

齐武公觉得:两岁应该也没差多少。

谢涵:……

他想挠挠头,当时他和他君祖父说的什么来着?是说那个鸟蛋很好吃,还是说那朵云像棉花来着?记不清了,天知道他祖父是怎么想的——

十二年前的隆冬,一场大雪过后,齐都扶突城一片银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天地一片白茫茫,就像此刻谢原的心。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宫人刚铲好雪的石径上。

“君上,化雪天凉。加一件披风罢。”出声的是谢原的贴身内侍印建。

陪在一个年迈君主身边逛花园的,总是一些年老的太监,而不是他的妻妾孩子。

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谢原是现任齐公,执政三十四年,现年五十一岁,一生南征北战、赫赫武功,但那都是过去了。

现在他已经老了,老得要去想他死后的事了。

近来,他噩梦连连,总是梦到他死后的事。

梦里,在他死后,齐国被蚕食被瓜分,就像他当年和其他人一起瓜分鲁国那样。齐国亡了、扶突破了,宗庙被人践踏、百姓变成奴隶。

一阵寒风吹来,印建打了个哆嗦,见齐公仍没有吱声,对另一侧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是他干儿子怀陀,最是了解他的心意,见状抖开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罩在齐公日渐佝偻的脊背上。

这一点暖意让齐公想到他的发妻临死前的泣血哀求:“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只求君上能让皋儿平平安安长大”。

又让他想起他的长女出嫁前的三叩头:“遥遥会阳,此去一别,不能承欢君父膝下,只求弟弟能替女儿日日向君父尽孝。”

还让他想起他那向太阳一样明艳的儿媳。

“若寡人把这诏书发出去,阿芫和蔷儿都会怪寡人罢。”只有积雪掉落松枝的簌簌声里,齐公忽然出声道,恰似一道闷雷滚落。

那诏书,自然是已经拟好的废太子诏书。

怀陀瞬间瑟瑟发抖,化雪天里,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他的额头;印建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无论君上怎么做,夫人和大公主都会理解君上的。”

“若寡人把这诏书发出去,太子夫人和楚王都不会善罢甘休罢?”齐公好像听见了印建的回答又好像没听见,兀自喃喃道。

怀陀把头埋得更低了,印建呵出一口白气,“但楚国离齐国还很远。”

“很远?哈哈哈——”齐公忽然大笑出声,笑一阵又戛然而止,“两个国家的距离,可以很远,远的隔上一个国家,也可以很近,近得不再隔任何一个国家。”

这句话有些深奥了,怀陀听不懂,拿眼睛瞅印建,印建对他摇了摇头,越加低眉顺眼道:“君上心中已经有定论了。”

为了不让有朝一日,在某一天有大国直逼齐国时,齐国毫无招架之力,他就决不能让齐国有一个软弱的君主。

“走罢。”齐公回头,捏了捏袖里的诏书,他已经想清楚了,“知会群臣,明日升朝,寡人有要事宣布。”

说完这句话,他像老了十岁,转身的速度都变得缓慢无比,忽然,一道清亮的童声打断道:“猜猜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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