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竟然嫁给了一个太监一样的人。他终日也只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他觉得我的存在伤了他的自尊,因为他没法和我圆房。可难道这是我想的吗?玖夫人因为他不喜我,认定我对他不好,开始作践我。难道我不是最无辜的那个吗?”
她伸出一只手掩住上半张脸,掩住那肆流的泪水,“最让我不敢置信的是,我好不容易逃回家中,向母亲哭诉,却被父亲听见,他逼我回去。
是,我父亲是阳溪君,深受君上委重,我姑母是鲁姬夫人,宠冠齐宫,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一心一意只想帮表弟夺位,姑母就更不会为了一个我得罪偌大的玖氏。
我只是他们与玖氏之间的一座桥而已,踩在桥梁上的人,哪管那桥身疼不疼。
大雨天里,父亲把我赶出家门。玖夫人知道后,更肆无忌惮地折磨我……”
说到后面,她再也忍不住地蹲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谢涵……他叹一口气,递了块手帕过去,“你哭也不是办法,不如振作起来想出路。别哭了,弄得别人以为孤在欺负你。孤都要怀疑你要孤找这么个让人听不见、却看得到咱们谈话的地方,是为了陷害孤呢?”
他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却见姬曼柔急切地抬头,像怕极了地道:“没有、我真的没有。”她连忙去擦脸上泪水。
“……无妨,孤逗你呢。”谢涵摆摆手,“最多就让人以为孤又在欺负个弱女子,反正孤都把你送进扶突府衙过了。”
姬曼柔慢一拍才反应回来,脑袋一勾,“谢谢。”
“可既然玖二少爷是天腌之人,玖家主还有什么理由偏心于他?”谢涵冷不丁道。
姬曼柔摇了摇头,“玖家主不知道。整个玖家,只有玖夫人、我,和贴身照顾玖少游的一个侍从、婢女和医工知道。”
谢涵眉毛一皱,“玖家主难道从不过问医工玖二少爷的情况?”这只要有点水平的医工就会发现的罢。
“您没发现么,玖家主没有一个侍妾,玖家也没一个庶子庶女。他可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呢,当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时,那女人想隐瞒他一点事,是再简单不过了。”姬曼柔艳羡道。
谢涵点头,“姬小姐想得到什么?”
这么重大的消息,总不会是白讲罢?
姬曼柔抿了抿嘴,“夫人遣了宫人教我规矩,说等教好了才准我回玖府,我希望他们能多教我一会儿。”
谢涵:“……”
姬曼柔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我好久没这么轻松地活过了。”
谢涵又叹一口气,“这岂不是要母亲做恶人?”
“可楚楚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跋……”姬曼柔嘴快,然被谢涵横了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姬小姐告诉孤这么重要的事,难道只是为多几天快活?”谢涵又笑了,对方怎么也不像这么不知深浅的人啊。
姬曼柔顿了一下,“不。我想,您与楚楚夫人知道有一个对二公主这样恶意满满的婆婆在,一定不会放心罢,届时、届时我可为内应。而玖夫人不在了,二公主就安全了,没有了枕头风,玖大少爷的少家主之位也就安全了。”
谢涵看着她的眸色略深——以为是个菟丝花,却原来是朵食人花,张口就要除了婆婆,这可有够狠辣的。
姬曼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以往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只觉得暗无天日,直到您突然罚我,狠狠削了玖氏的脸面,更毫不顾忌她的淫威,我才晓得:她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不是毫无希望的。”
说完,她又抬头,“而且,有我在,她若要再害二公主,我可通风报信,我会让二公主平平安安地地生下玖氏的长孙的。”
谢涵抱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玖夫人真的帮玖二少爷夺得家主之位,你就会是玖氏主母,而四弟又在玖氏扶持下搞垮了孤。这难道不比你现在一时的痛快更好?”
姬曼柔凝着他,忽然痴痴笑起来,“太子殿下,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他们不把我当亲人,推我入火坑,结果我还要无怨无悔地为他们铺路?这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听着对方笑声中极大的怨恨,谢涵终于略略放下心来,问道:“姬小姐可读《礼》?”
“读过些。”
“那姬小姐就把《礼》前一半做明文,后一半做它的暗文,有消息传到明德街尾的成衣店。”
拿一本书的一部分字对应另一部分字,是这时代常用的传递消息方法,不用担心被半路截道。
而用明德街那家属于梁夫人的成衣铺,是谢涵还不信任对方,怕暴露了自己。
闻言,姬曼柔脸上终于一扫哀戚,笑道:“好。”
她真是生的极美的,肤如雪,发如缎,眉如月,眸如星,这一笑,十分的美中,三分我见犹怜,三分娇俏可人。
但落在不远处一个黄衫女子眼里就没那么美了。
谢涵还想嘱咐点什么,忽听下方传来响动,低头看去,只见谢婧带着几个侍女追着个风筝跑了过来。
她像也很吃惊在这里遇见谢涵和姬曼柔,随后一派天真地冲二人招手道:“三哥,表姐!”
谢涵“啧”了一声,却见姬曼柔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瑟缩了下,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姬曼柔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谢涵挑眉,她终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三公主,便觉得害怕,她明明天真烂漫,什么也没对我做过,可我就是怕她,我、我、我感觉一向很准,请您小心些。”
谢涵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咱们两个在这里说话可不合适,你知道等会儿要说点什么吗?”
“您放心。”姬曼柔螓首道,忽然抬头,伸手抓住他衣袖,泪盈于睫,“太子殿下,我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母亲和婆婆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让夫人再羞辱母亲和婆婆了,殿下——”
谢涵:“……”
他真不应该小觑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
谢婧正捡着风筝迎面上坡,话只听了一半,但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和楚楚今日在花园摆的赏花宴,不难还原此中曲折。
她见谢涵脸色冷冷,不应一声,踯躅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应付现在的场面,姬曼柔已朝她看来,“三公主,三公主,太子殿下最宠你了,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母亲前些天还准备裁时新的衣裳给你及笄时穿啊——”
“表姐……”谢婧有些为难,偷瞄谢涵一眼,随后抱上他胳膊,“三哥刚刚不还是笑着的吗?怎么现在就脸拉得好长,都不俊了。”
谢涵瞟她一眼,“原来在三妹眼里,孤只俊一个笑脸啊?”说完,他冷视姬曼柔,“玖二少夫人说笑了,母亲只是请各家夫人入宫联络联络感情,凑个趣说会儿话,本是开心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姬曼柔惊觉失言,连忙扯开个笑,依旧是那三分我见犹怜、三分娇俏可人的笑,“是,是,是,是妾身嘴笨,开心、开心的事。”
谢涵也扯开个笑,“那姬小姐还要说什么?”
姬曼柔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谢婧。
谢婧抿了下嘴,“表姐,您婢女不小心害二姐动了胎气的事,我也知道了。既然有错,接受惩罚是应该的。”
“三公主……”姬曼柔眼圈一红,不敢相信自己亲表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等你偿清错误,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后,就能得到大家的原谅了,对不对?”她轻快道。
姬曼柔眸光一亮,希冀看向谢涵。
谢涵给了谢婧一个“给你一个面子”的眼神,“姬小姐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过错,那想必阳溪君夫人和玖夫人便不用担忧了。”
姬曼柔目露欣喜,“多谢三公主,多谢太子殿下。”她抹抹眼角,“赏花宴还未完,妾身失礼先走一步了。”
等人走后,谢涵挑眉看谢婧。
谢婧嘻嘻笑起来,“三哥最好了。”
谢涵不说话,谢婧拉起他就跑,“三哥陪我放风筝!”
“怕了你了。”谢涵无奈。
“明明宴会过后,三哥和夫人本来也没打算再做什么了,何不让婧儿白捡个人情?”谢婧撅嘴。
“好好好,三妹说的对。”谢涵摇摇头,谢婧已把风筝塞进他手里,“三哥捏着它顺风跑,我拉绳。”
谢涵无有不允。
此地绿草如茵,桃树成林,风筝高飞,倒是甚美。
不一会儿,谢沁也来了。
谢涵对谢婧虽然感觉复杂,但谢沁与谢婧关系却是一向很好的,两人很快抛弃了谢涵,毫无代沟地玩得高兴。
谢涵:“……”
唉。
他让留下人看着二人一点,就回东宫,倒是想起铸剑一事,去看了下进度。
大抵欧冶子的手段太过高深莫测,匠人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剑脆得厉害,比寻常还不如。
这倒让谢涵有些失望,他原是保险起见试验一下这宝录的功效,才好献上,只满心以为一次就成,不想还有失败一说。
不过想来也是,新的技艺,怎么也要摸索一番才能见成效,就像前面有本剑谱,谁也得练错几招才能学会罢。
谢涵遂摆摆手,“失败就失败,想想怎么失败的,继续炼。”
“好嘞,殿下。”
确定东宫一切无异后,谢涵便要准备带沈通明去棘门营,但等他出宫时,却还多了一个死活要跟上来的叶猛。
因为要和沈通明交代些事儿,谢涵让对方和他一同进马车。
然后叶猛就拽着沈通明的袖子一起上来了。
沈通明:“……队长?”
谢涵悠悠看他。
叶猛忽然语重心长,猛拍了沈通明肩膀几下,“通明,你在我队里也干了好几年了,你这就要走,我真是很舍不得啊。”随后眼巴巴看谢涵,“我想多看看通明几眼,可以吗,殿下?”
沈通明感动,没想到自家队长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居然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他也眼巴巴看谢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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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不写种/马文,真的是浪费。
第72章
在四只巴巴的双眼下, 谢涵却一点都没感受到所谓的“兄弟情深”、“铁打的友谊”,反而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信任了王洋一点——居然没好好多考察沈通明一会儿。
以前他怎么没发觉对方脑子里也缺根弦——能和叶猛无缝对接上的,能不是脑里缺根弦么?
但明早大军就要出发了, 他也没把么多时间换人, 便允了沈通明最后的要求,和他讲了起须贾的喜好、北境的情况,以及现在镇守北境的拾夏偏将优羿喾, 和北境三城偏历、温留、下廉的概况。
紧接着, 谢涵就放下了点心——沈通明虽然信了叶猛的鬼话, 但他并不是一个愚蠢傻白的人, 相反他沉稳有主见……大概刚刚只是被叶猛下降头了罢。
期间,叶猛坐立难安,一会儿看看谢涵, 一会儿低头看马车内的毛毯,好像在找什么, 但怎么也没找到, 脸上露出几分焦躁。
谢涵于讲述中, 抽空喝了口茶, 见状,眉梢一挑,随后他就开始一边和沈通明讲话, 一边观察对方表现。
马车内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叶猛重复几次之前动作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耷拉下大头, 正这时忽然发现自己脚下踩着一根头发。
那发丝细长、黑亮, 他欣喜地捡起头发,连忙抬头, 只见谢涵和沈通明还在专注地对话,飞快把那发丝藏进怀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谢涵:“……”
马车在棘门营前停了下来,他带着沈通明和叶猛两个入营见须贾。
须贾看了沈通明一会儿,点点头,却道:“那个豫侠还是不愿意?”
谢涵灵机一动,叹息道:“孤虽已救命之恩将他强留下来。但他经之前一事,似乎已对官场失去了信心,只想做个仗剑江湖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