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次的燕军主将竟然是燕太子宁襄,那个号称智冠天下却慧极必伤,传言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燕太子宁襄。
难怪……不是宁襄……燕国还有哪个人能短短数日夺四城二县?
短暂的静默后,众人都拿眼觑谢涵了——这可是下给这位的战书。
再一波眼神交流后,他们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无他,宁襄的措辞太嚣张了,不骂上几句,焉对得起齐国列代英灵?
“这燕太子好大的口气,不过趁虚而入的无胆匪类罢了。”
“真把温留城当他们燕国领地了,待这次大军压境,温留到底还是要姓齐。”
好了,问题来了。
待这次大军压境……
那这次大军由谁率着压境呢?
之前说好是谢浇、徐芬了,但现在燕太子都给他们太子下战书了,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太子,你怎么看?”齐公点名道。
这话很难答,要说实话,那谢涵当然是不愿去的。
首先,那里都是拾氏的人,没得陷害他几把就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其次,宁襄突下战书,总不会真的是空虚寂寞冷了罢,怎么看怎么像是针对他的陷阱;最后,他为储君,赢了,赏无可赏,输了,威信却要一落千丈,甚至可能被废。
但他又不能断然拒绝,那太怯懦,一样会让他威信扫地。
“哈哈哈——”殿内忽然一阵大笑。
齐公皱眉,“谢涓?”
原来那大笑的不是别人,正是齐二公子谢涓,他摆了摆手,“君父莫怪…君父莫怪,儿臣只是突然想起一桩趣事,禁不住笑出声。”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神情,一见这神情,齐公心里突突,他是想打断他的,然而——没来得及。
“一次,儿臣与姝儿一同在街上走,忽然一个蒙面女人跑过来要和姝儿比美,她说:我们一起揭下面纱,如果我更美,你就要把四大美人的称号让出来。
结果姝儿理也没理那蒙面女人,径直擦着她走过去。蒙面女人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你是不是怕没有我美,所以不敢比?
姝儿却说:你以为你是谁?如果天下每一个女人都蒙着一块面纱要与我来比美,我每一个都应,岂非累也要累死?
君父你看,这燕太子,是不是很像那蒙面女人?他以为他是谁,咱们早有计划的事,还能被他一句话打乱了,那不显得咱们怕他么?”
“二公子,话不是这么说的,绛姝不与蒙面女人比美,是因为我们谁都知道她美,只会把蒙面女人当笑话。可燕太子已摄政多年,这次更夺四城二县,没人会把他当笑话看,太子殿下却因年幼尚无建树,若是还不应战,天下人都会以为咱们太子怕了他燕太子,以为咱们齐国怕了他燕国。”扶突城南门卫士令杨炎德毫不客气道。
“君上,燕太子突发战役,又突发战帖,恐怕有大陷阱。”见齐公目露犹豫,狐源开口,“眼见一个陷阱在眼前,还要往里跳,这就要被燕人牵着鼻子走了。”
狐源一出口,殿内泰半人不敢再开口,谢浇趁机出列,“对,君父,国相大人说的对,我们可不能因为燕人一句话就改变主意,只要等我得胜归来,看他宁襄还有什么话好说。”
殿内人窃窃私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大公子不怕陷阱,愿意代君上和太子出征,真是纯孝友爱。”
“只是燕太子是不世出的人杰,不知道大公子有几分把握应付他?”
“谢浇你勇武是好事,只是比起燕太子来,怕是逊于谋略,寡人怎么放心叫你去面对他?”齐公于再次看向谢涵,“太子怎么看?”
隔着半个朝殿的距离,谢涵抬头看九重冕旒下齐公的神情,心里忽地一空。
都说齐国国君太过重情,不似人君,事实上,他也是有冷酷的时候的,比如现在。
阴谋也好,陷阱也罢,宁襄把话放在这儿了,纵是温留有十万燕军埋伏,他也必须得去。
自看到战帖的那一刻起,谢涵就已料到了现在,倒不知是什么叫他迟迟不表态。
莫非还在期待什么?
他一声轻笑,出列,拜下,“儿臣与燕太子同是储君,他有这份胆气,儿臣又岂能堕了我大国威风?恳请君父允我出战!”
谢浇侧头瞪他一眼,“三弟你才多大,不要逞强!”
“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同样有志也不在年幼。”谢涵脸上挂起感激的笑,“弟知道大哥是关心我,但我长大了,总要挣脱哥哥的羽翼。”
谢浇:“……”他差点没被恶心得半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燕军来势汹汹,必然所求颇大,你身为储君,不可因一时意气以身犯险。”齐公摇头驳回,“我齐国又非无人,何须你亲自前去?”
“我国虽人才济济,但既然是给我的挑战,就没有人可以替代我。”谢涵掷地有声道,“否则,儿臣会永远抬不起头,我国也会被列国耻笑。”
听着这铿锵有力、坚决不移的声音,齐公终长叹一口气,“罢罢罢,你既执意如此,就去罢,只要伐随大军一回来,寡人立刻让他们过来支援。”
“谢君父!”
等出殿时,玖少卿腿都是软的,“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宁襄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给谢涵下战帖,傻子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谢涵呢。他怎么放心?
“姐姐临盆在即,姐夫就先瞒着姐姐。”谢涵道。
玖少卿一怔,“殿下……”
“还有押运粮草供给的是阳溪君人马,孤不放心,还要姐夫多多费心。”谢涵又道。
见玖少卿脸色实在难看,他蓦地一笑,“姐夫不必担忧,不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这未尝不是好事——沈通明战败和那流言之事,终究对孤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许可以通过这次洗刷。反而是不去,前有流言四起,后有许崇德隐晦陷害,再有大哥代父出征,最后燕太子下战帖,孤若还不去,以后再难服众。”
玖少卿脸色蓦地一变,“莫非这一环一环都是早有预谋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谢涵淡淡道。
燕军来势汹汹,不可多等,谢涵只来得及回定坤殿向楚楚辞行。
“任他外面风言风语,你何须去理睬?一个大活人还能被口唾沫星子淹死吗?本宫不许你去!”楚楚一捶案面,怒道。
“母亲——”谢涵好笑,“儿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最是惜命,既然这次敢应下,当然是有把握了。”
“把握,你有什么把握!”楚楚冷笑。
“我的把握就是燕太子不敢要我的命。”谢涵笃定道,“除非燕国想与我国全面开战,可昔燕国元气大伤,现在还没恢复,他不敢。”
“好,就算他不敢要你的命,他却可以俘虏你,提出条件后再放你回国,一个阶下之囚,如何统御臣民,你的太子就当到头了,这天下几个废太子能活的?”
谢涵蹙眉,“怎么母亲这样不信任儿子?”
“信任,怎么信任?你上过战场吗?就凭你那点纸上谈兵的微末本事?”
楚楚骂起人来,素来是把你里子面子一起踩脚底下的,饶是谢涵都脸上颇疼,最后全化作一声苦笑,“母亲,可我不去,这太子也当不了多久了,儿子……没办法啊。”
楚楚骂咧一顿,蓦地心里一酸,低下头来,默了有顷,“罢,你去罢。”她忽抬头,恢复了她楚国嫡公主的大气与从容,“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遛遛。宫里,我会为你牵制住鲁姬。宫外,虽拾氏和谢浇不至于暗算你,但你必须找人牵制住阳溪君等人,他们可负责押运粮草。”
“母亲,儿子会一路小心,很快回来的。”谢涵跪下,对楚楚叩了个头,“您也要保重身体,沁儿素来贪玩,您要好好约束他,姐姐临盆在即,您也要多多费心。”
楚楚眼圈一红,“好了,你滚罢,哪有这么多废话,回来再说不迟。”
“是。”谢涵一笑,出门去了,他还要去拜访一次国相府,“狐相,孤一走,这变法准备就要全交与您了。”
“老夫的荣幸。”狐源平视谢涵,“老夫等着太子回来。”说完,他又道:“燕太子的战帖能送得那么及时,虞将军的意外如时而至,恐怕国内早已有人与燕国勾结,太子要心中有数。”
“狐相可知是谁?”谢涵问道。
“猜测而已,并无证据。”狐源摇摇头,至于他猜的是谁,二人都心知肚明,他忽又道:“殿下准备见完老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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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不更,周五更。
第83章
谢涵点头:“因这一波三折的选将事故, 已拖延不少时间了,如今大军待发刻不容缓。”
“那太子不该来看我,而应去见虞将军。”狐源道。
“虞将军?”谢涵一顿, 扶了扶额头, “是了,孤都昏头了。”遂起身,“那些事都托予狐相了”
狐源淡淡一笑, “何须相托, 本就是老夫的事, 太子快走罢, 早去早回。”
谢涵马不停蹄去了虞旬父府邸,匆匆通传后,便由家宰领入。
室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虞旬父垫着软枕靠在床上,正一边吃香瓜子一边看书, 精神头还不错, 只嘴唇有些发紫, 右小腿被五块夹板给牢牢固定住了。
见谢涵进来, 忙放下书,撑着床沿要起来。
谢涵哪里会让他起来,快步上前, 扶着他又躺下,“虞家主快不要如此,养伤最重要, 只当孤是个晚辈就好。”
虞旬父拍拍谢涵手背笑眯眯道:“太子体恤, 那老朽就厚颜接了太子的抬举。”
说着,他又安安稳稳地躺下, “今日朝会上的事,老朽已有耳闻,太子此行,老朽没什么好帮得了殿下的,只能给三个建议。”
“那涵先谢过虞家主了。”
“第一,就是徐芬其人,他本名不叫徐芬,而叫罗天成。”
谢涵想了想,也没想出这“罗天成”是什么人来,“罗”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姓氏。
“殿下不必觉得疑惑。”虞旬父掏了一把瓜子给谢涵,“此人说来话长,殿下边吃边听。”
谢涵:“……”
只见虞旬父磕了一颗瓜子,慢悠悠道:“罗天成的出身身份,倒没什么特别的,十年前的罗天成,就是扶突城外一普通农家子,家中一亩三分地,男耕女织。特别的地方在他的母亲上,虽然是一个浣纱女,却特别的漂亮善良,在他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意外救了一个受伤的武士。
也许是这个浣纱女生的太美,又也许是这个武士本性忘恩负义,在伤好了后居然想要强抢浣纱女,被罗天成的父亲一纸告到了扶突令尹处。
本来只是一个普通武士,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可他被一个人看中了——阳溪君。”
阳溪君?
谢涵精神一凛。
虞旬父见谢涵一直不吃瓜子,剥了一颗递过去,谢涵默默接过,塞进嘴里嚼了嚼。
“不错,阳溪君帮他抱得美人归,并且摆平了扶突令尹。从此,那武士对他忠心耿耿,在阳溪君的提携下一路高升,如今成了扶突南城卫士令。”
谢涵:“!……咳咳咳”
他被瓜子噎到了。
虞旬父又笑眯眯递了盏茶过去。
“多谢。”谢涵连忙接过、咽下、顺气,追问,“杨炎德?”
虞旬父含笑点点头,“正是他。他是美人在怀,步步高升,罗家却家破人亡,在浣纱女被抢走后,罗父还被狠狠警告毒打一顿,又是重伤又是抑郁下,没半年就病走了。
罗天成就是那个时候改名换姓、发誓报仇,小小年纪四处流浪学习,三年前回到扶突参军。
他确实武功了得,也很有才能,我和大将军都很早注意到他。但可能是从小的经历缘故,使他性情孤僻乖戾,十分会得罪人,以致被四处排挤,到现在还只是个百夫长。
也正是因为他的乖戾性情与卓越才能,我和大将军才暗中观察调查他三年之久,不久前知道了其中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