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臧:“……”赵臧的内心是无言的。
自从出了率谷以后,谢涵就不停地让他整理各种文书工作,记录每日伤亡、每人功绩、每天饮食,现在竟然还要写“议事讨论”?
他堂堂召国二公子,会阳第一剑士,战无不胜一剑动四方……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此时此刻他真心有一刹那地后悔当初没先告诉谢涵率谷的事。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短简,修长手指不执剑来执笔端,蘸蘸墨水,开始记录:昊王忽十一年六月廿五日,二次被伏后,齐平燕军议军机于偏历城内……
两刻钟后,众将终于零零总总把自进入偏历城后许多己方的疏漏讲清楚,谢涵抬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了,诸位以为再来一次,该如何规避?先第一个问题,关于没有发现隐杀营假扮的偏历百姓一事。”
“可以……挨家挨户告知,而不是快马在街道上敲锣以告。”温亭先道,说完,他脸有些发红,看向谢涵。
谢涵不置可否,只笑了笑,果不其然,游弋喾下一刻立刻反驳,“大军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且挨家告知,时间不足;温校尉这个方法,恐怕不妥。”
温亭轻“啊”了一声,也发现自己想的太美。
这时,秦文卿道:“山不就我我就山,反之亦然。我军无暇挨家挨户见人,不如令城中人都来城内府衙前。”
“那以什么理由呢?”一人皱眉道。
“安抚百姓。”秦文卿说完,对谢涵拱了拱手,“只是要劳累右将军,准备一番安抚之词了,弄得好的话,不只能帮助我军全面注意城中百姓情况,以防昨夜之事,还能安抚鼓舞百姓,与我军众志成城共守城池。”
“不错。”谢涵拍板应下,“至于斥候查探不利的事……”
“其实军中斥候查探速度慢,不够细致,上下秩序紊乱这个问题一直是存在的。”豫侠道:“斥候都是各队临时□□的人,难免如此,我建议建斥候营……”
人多就是力量,更兼在场大部分人虽是郁郁不得志的家族边缘人物,却因此积累了更多经验,半个时辰后,之前一战都被总结得差不多。谢涵开始安排人手去准备刚刚讨论出来的结果:
“豫侠,斥候营的事你来负责。”
“游弋喾、秦文卿,安排众军修整操练。”
……
“席阴地,昨晚登记了伤亡,今天登记功绩,首登城楼的一千金算在贪狼他们这儿,其余率先进城的一百人,每人十金。”
赵臧:“……”他紧了紧手中的狼毫,甚至有点想捏断它。
班突不愧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眼看出其一万个不乐意,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代他道:“是。席阴地他知道了。”
种种举动,都很清楚地表明,谢涵是要暂时以偏历城为大本营驻扎了。
事实上,他也的确该停下来好好修整、好好梳理了,至少在抓到内奸前,他不打算再攻城。
正在他思考这件事时,贪狼来了。
他算算时间,对方也是该来了,温和笑道:“不知贪狼首领意下如何?”
“王洋已经和我把情况都说清楚了。但是,”贪狼直长浓密的眉毛弓起,抱歉道:“但是扶突多事之地,梁国使节络绎不绝,难保不会被发现。而且它身为齐都,一块牌匾砸下来压到八个人,七个能是高官贵族。兄弟们都是不懂规矩的人,怕什么时候又冲撞了。”
“所以你们不愿意久留扶突?”谢涵抬眉一笑,“你们不用说的这么小心翼翼,即使你不如孤的愿留在扶突,孤也不会赖了你们的一千金的。”
贪狼:“……”他黝黑硬朗的面庞硬是被憋得扭了一下。
谢涵复悠悠道:“毕竟,你们救了孤,救了齐军。”他站起身,竟一揖到底,“无论如何,孤由衷感激,所以贪狼首领不必为接下来的话感到任何歉疚。”
贪狼顿了一下,喟然道:“齐殿下真是个妙人。”他拱手,“我们想在北境留下来。”
谢涵愣了一下,既而笑道:“北境?不错不错,燕、齐两国之交,生意必定不缺。且但有意外,能及时逃到另一个国家。贪狼首领好眼光。”
“只要齐殿下战后相助我等扎根北境,以后我们兄弟,愿意做齐殿下的眼睛,为齐殿下观望燕军动态,齐殿下的任务,我们都无偿接收。”贪狼诚声道。
“不必,”谢涵抬起一只手,“打开门做生意的,岂能亏本?孤还不缺这点银钱,只要贪狼首领你们能替孤关注北境、关注燕军,足矣。”
谢涵应得爽快,他的势力基本集中在扶突,能延伸出去,怎会不开心?
但他应得爽快,却不见对方松一口气,反而神色愈加认真,不由奇道:“怎么?”
高大男子深吸一口气,“贪狼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王洋能留在北境。他以前就是咱们兄弟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留下来能指点下面人,又能替齐殿下您确保消息无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既信你,何须留人监视?”谢涵淡然一笑。
“齐殿下厚爱。”贪狼有些动容,却依然坚持。
谢涵忽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洋的意思。”
贪狼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要责怪王洋,忙道:“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他不知情。”
“孤想也是,王洋想去哪,自会亲自前来禀明。”
贪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涵一哂,“孤不管你与王洋有什么过往。但你要明白,你无权替王洋决定任何事。”
贪狼浑身一震,像被抽去了脊梁似的无力道:“多谢齐殿下。”
谢涵觑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九尺长的男子宛如一条无家可归的大狗。
自觉做了件好事,他心情颇好,叫来豫侠,“那六十一个燕军可有何异动?与何人接触过?”
豫侠:“我不知道。”
谢涵:“……?”
“将军刚刚安排卑将去组建斥候营。”豫侠认真道:“侠双拳难变四手,只来得及干一件事。”
谢涵:“……”他不无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笑道:“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就放人离开,叫进来王洋,让对方专门负责这六十一个燕军,“看他们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哪个高级将领安排调动他们最多。”
如此,日子就在齐军的操练整顿、加固城池下一天天过去,燕军也未有大举攻城的举动,两军仿佛有所默契一般各自巩固后方,只偶尔派出一波游兵小打小闹。
这小打小闹的起因是,秦文卿以练习射击搏斗之名,每天派一小部分兵马去两侧山上打猎。
而事实是——军内粮草已经不够了。
本来谢涵大军拔营就只带了路上的粮草,归来城守军也是濒临弹尽粮绝,若非有城中县内百姓捧来的粮食,若非有从率谷马贼那儿缴上来的粟米,军中早就吃不上饭了。
“军中粮草还够吃几天?”谢涵支额问道。
“饭,五天;粥,十五天。”军中文书工作最高长官——赵臧捧着册子飞快地计算。
“呵——”谢涵一声冷嗤,“多少天了,粮草辎重竟然还没跟上来。”
所幸,他早已连发两函催粮。
当然,催粮是夹在捷报里的。
而此时,平燕军于归来城重创燕军、连收两县一城的消息正传到扶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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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第98章
当消息传到扶突的时候, 齐朝廷众官员都觉得不太真实。这种不真实感,比当初听到燕军南下势如破竹收割三城时还要强烈。
怎么说呢。
是,他们太子殿下是天资粹美、龙章凤姿, 要不怎么能让先君越过现在的君上立为太孙呢?
对, 他们太子殿下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四白宫里那些老家伙都说了:殿下如果能专注学问,必成大家。
没错, 他们太子殿下是剑术惊人、精通十八般武艺, 否则怎么能是剑圣的弟子, 怎么能叫须贾那老东西每天得瑟呢?
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刚去第一天就杀敌两千, 等再过几天,肘€€、巨€€、偏历都拿下来了?
虽然他们当初都赞同谢涵去前线,可这实在是情势所迫——没奈何, 谁叫燕襄指名道姓下战帖,要是不去, 叫他们齐国的脸面往哪儿搁?
若非如此, 谢涵年仅十五, 初参政事, 哪怕他自己请缨,他们也绝不会赞同对方领兵,那简直就是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他们谁也没期待过对方拿回失地, 只期待他们的太子能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伐随大军回来。
结果——
哈哈哈哈,不愧是先君看中的人, 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天才的。
甭管如何, 拿回失地,大家都是开心的。
谢涓更是笑得幸灾乐祸, “燕太子聪明一世,没料到把自己挖了个坑给埋了罢。”
提起这个,殿内众人都笑出声:可不是?
要说这唯一的不和谐,大抵就是谢浇、谢漪两人身后势力了。
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又岂是只有燕太子一人?
当初风风火火把谢涵推上去的几人咬碎银牙,不知要怎么回去向还在被关禁闭的阳溪君交待。
而大部分人……有如此贤能的储君,大部分朝臣都是乐见的,自不介意替他说话,“君上,太子所说粮草一事,怎么大军开营二十余日,后面跟进的粮草还没有到?”
一听这话,那几人更是冷汗岑岑,齐君也拿眼看向他们的方向。
满殿注视,其中一人终于硬着头皮站出来,“君上,殿下大军出发三天后,粮草辎重也就出发了,恐怕是……天佑我军,太子一路高进,押粮军没跟上罢,到了归来城扑了空,等去肘€€又扑了空。”
“好个没跟上,好个没找到。”玖少卿讥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晚了这么多天罢,至少得扑空之后,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星星才能晚这么久罢。”
“好了,千里之遥,偶有意外,是在所难免的,派八百里信使追赶催粮。”齐君挥了挥手,“太子如此聪慧,想必粮草晚些到也有办法解决,不会辜负寡人期许。”
他笑容淡淡,不辨喜怒。
玖少卿愣了一下,反应回来——这些氏族大臣不介意徐芬被撤职一事,因为他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也就没有任何势力为他出头,但他身为齐君,身为任命者,却不可能不介意,更不可能无视那枚储君印鉴。
这些,谢涵虽然听不见,但凭他多年在氏族贵姓中斡旋经验,想想也能脑补出其情况了,不说百分百,也有七/八分。他君父会生气,也再在他预料之中。
但他暂时并没有这个功夫去想这些,豫侠的斥候营虽然已经组建,但还在培训中,至于培训人员——
这不是有现成的地下组织么,还有比这种专接偷、追、杀、夺的人更擅长隐蔽自己、追查敌方痕迹么?
贪狼等当仁不让成了他们斥候营第一任教师——甚至教着教着……就仿佛成了半个斥候营士兵了。
此时,正有贪狼手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发现了件大事——“将军,有徐芬的消息了。”
谢涵捏着书卷的手一紧,抬头,“如何?”
“有个好消息。”那哥哥道。
“也有个坏消息。”弟弟道。
谢涵:“……”他抿了口茶,“先说坏消息罢。”
“徐芬带的三千军只剩零星百来号人了。”那弟弟道。
“砰——”谢涵把书卷重重按在案上,深吸几口气,咬牙道:“好消息呢?”
那声音像从后槽牙用力挤出来似的,一听就让人心里慌慌的,那哥哥忙不迭道:“好消息是徐芬带人从温留城逃出来,趁虚而入占了大迎城,现在燕人只有温留城一座孤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