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在这种心痛失望下,谢涵也讶异,“他不是只剩百来号人,还能占了大迎城?”
“是现在只剩百来号人,攻大迎城前是五六百人。”弟弟纠正道。
五六百人……那也很了不得了,倒不愧是虞旬父盛赞的将才……只是这也无法扭转现在谢涵对他极差的印象,“好,孤知道了。”
左右他也不可能邀请对方百来号人和他左右夹击温留,只望他好自为之。
低头再看手中的兵书,顿觉意兴阑珊。谢涵叫来王洋,“那六十一人,如何?”
王洋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与谢涵,“殿下过目。”
谢涵打开,里面详述了这六十一人在这七天里与什么人交流过,并且什么人对他们做过调动……
“须得一……”谢涵一目十行,嘴中总结出一个名字。
王洋点了点头,“不错,恰逢斥候营组建,军中各营也随之调动,他以各种借口、巧合,把这六十一个人往自己营中调,现在已有三十人在他帐下。”
对于这个结果,谢涵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虽然他早觉得须得一不对,但那也只以为对方急功近利爱争权弄势。
无它,只“须”这个姓,就很难让人怀疑到他。
“盯着他。”谢涵声音发冷,“先确定,再看他还有没有党羽。”
“是。”
等王洋出去,谢涵去找了豫侠,对方正在斥候营听贪狼讲隐蔽的种种技巧,手里一片木板,不停地往上记东西,活像学堂里初学文字的读书郎。
敏锐地察觉到谢涵过来,他放下笔,手肘自然而然不失快速地压在了木板上,看向谢涵:“将军怎么来了?”
但甭管他怎么快,谢涵还是看到了……那歪歪扭扭的字。
谢涵……谢涵的内心是有点雀跃的。
谁让这棺材脸怼天怼地最爱怼他。能看到对方这笑话,他岂能放过?
谢涵笑的很得体,矜持又温润,是那么符合他一贯的形象,“孤也想来拜听贪狼的经验,只是之前没听,不知可否借侠的笔记一阅?”
“不可。”豫侠认真地摇了摇头。
虽然谢涵来的很隐蔽,二人说话音量更低,但周围兵卒还是渐渐注意到谢涵了,只见二人交谈,不敢打扰。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见到谢涵的星星眼状态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众兵:“……”算了,这个人是豫将军。
他们个个抓耳挠腮,他们怎么就不会写字,这样就可以立刻送上去了呀。
谢涵察觉周围目光,怕打扰到众人学习,径直道:“孤有要事找你商量。”
“好。”豫侠点点头,抄起木板背面朝谢涵塞怀里。
谢涵简直要笑出声,好险绷住,与人一起来到一处树荫下,四处开阔无人,谢涵道:“初步确定是须得一。”
豫侠心领神会,“一开始在口禾€€抓到燕国探子的时候,他就不对。”
对方不是齐人,更不是氏族子弟,没有谢涵那么多“想当然”。
谢涵叹口气,“那六十一人到时让盯着他们的伍长、队长迅速击杀就好,须得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孤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党羽。”
豫侠认真想了想,“这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谢涵:“……”他突然笑了,“孤怎么忘了,你是战将,这种勾心斗角……”
他挥手叫来杨明,“把席阴地叫过来。”
转而侧头对豫侠道:“学着点。”
豫侠:“……”
不一会儿,如今的平燕军主簿就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臧对谢涵拱了拱手,“齐殿下。”
谢涵三言两语对他交代了一番燕国内奸的事,赵臧皱了皱眉,随后鹰眸一闪,“我有个法子。”
谢涵:“但说无妨。”
赵臧心道:你无妨,他有妨啊。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看向谢涵,向来锐利的双眸敛去了锋锐,便显得他苍白的脸有些羸弱了,“阴地每天子时睡下,寅时就要爬起来,记录军中各种吃穿用度,记录各种人员调动,一针一线,不敢有失,一粟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谢涵:“……”他由衷赞叹道:“之前受伤的主簿已经大好了,本来明天要回来,但既然阴地你如此敬业,孤决定还是由你继续。”
赵臧:“……”他脸部坚毅的线条一抖,连忙摇头,“不敢鸠占鹊巢,不敢鸠占鹊巢。”说完,立刻把刚刚脑海里灵光闪过的法子吐出来:“找个错关了应酬丑,不日处死,他是这队隐杀营的首领,燕襄一定十分重视,须得一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肯定会有行动,这个时候监视他,他的党羽就容易暴露了。”说完,他还非常诚实道:“这是祖母曾经用过的法子。”
大抵是被谢涵刚刚一句话劈得神志不清,他破天荒喊了召太夫人一句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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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第99章
又过了两日, 须得一虽未再暴露出什么马脚,能够明确确定他是燕国细作,谢涵却忍无可忍了——
无它, 粮草实在是不足, 三天前,军中伙食已经从米饭改成白粥了,且越来越稀。
这下, 再不经事的新兵也知道——这是快没吃的了。
一股难言的压抑与恐慌在军中渐渐蔓延开来。
即便玖少卿来函告知粮草已经在路上, 也没有问题, 但这种情况下, 谢涵也不愿意让燕人吃他们齐军的一粒米。
他打算今天就实施之前赵臧的提议。
现在,他正踱步去找美织娘子的路上——因为,只有对方认得应酬丑。
树荫下, 她手里正拿着针线缝补衣裳,脚下还积了几个麻袋, 都是军中士兵的。
粗布麻衣、长发披散, 却风姿天成, 静静低头缝补, 便叫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美来,叫远方一圈休息躲懒的兵士看直了眼。
直到谢涵走进他们眼帘,他们才猛然惊醒, 弹跳起来吭哧吭哧练习。
面前有阴影打下,美织娘子下意识抬头,愣了一下, 慌忙站了起来, 手攥着衣角,垂着头, 嗫喏了下,“奴……奴见过将军。”
谢涵对她笑了笑,在她对面石块坐下,“这里过得可还习惯。”
“习惯。”美织娘子连忙点头,“烧饭的大娘姐妹们都待我很好。”
“坐下好了,不必站着。”
美织娘子摇头,“将军坐,将军坐就好,奴站着。”
谢涵见她实在胆小,莞尔,“孤是来瞧瞧你过得好不好,你只低着头,还站着,莫不是不想给孤瞧?”
一听这话,美织娘子连连摇头,又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娇美的巴掌脸儿。
她一抬头,面前便是一只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谢涵不知什么时候已站起身来,手上一只木钗,“你头发太长,这么散开来遮眼睛,偏那起子懒鬼给你这么多伙活计,伤眼。”
一听这话,美织娘子又是连连摇头,“大娘对奴很好,是奴自己求着做的,奴……奴只会这个。”
谢涵低头看一眼衣裳缝合边角,细密整齐,比宫里绣娘也只差一点了,诚心道:“很了不得了,她们几个缝的,糙皮兵仔都说蛰人,你缝的啊,一看就知道穿着舒服,穿的舒服,操练才更有劲,操练的好,上阵才能杀更多的敌,所以孤要好好谢你,而且孤还想请你帮个忙。军中简陋,只有粗木钗作礼,你可不要嫌弃啊。”
美织娘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又或者是没想到谢涵能就她这些小活计说出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来,一时呆住,只瞪圆了眼。
“怎么,果然嫌弃不肯收么,好罢好罢,还是等孤回扶突给你送一支金镶玉的来?”
“不不不……”美织娘子如梦初醒,连连摇头,手在衣角处攥了攥,才伸手去接。接的急切,不经意间肌肤相亲,她倏然后退,低下头去,有胭脂色爬上她脖颈。
谢涵……谢涵想扶额,他其实不太喜欢接触这样单纯的女子,还不如姬朝阳那样的处起来轻松些。只是应酬丑还是个秘密,怕美织娘子指认时控制不住情绪,才先来调解一下,结果……
正他三分尴尬间,外面忽然一阵骚动。谢涵皱眉,扭头看去,只见原本操练的士兵大波往前方涌去,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兴奋的话音。
一队兵士急匆匆朝谢涵跑来,美织娘子吓了一跳,不禁往谢涵身后躲。
兵士……兵士突然尴尬:总觉得好像打扰了什么大事。
索性谢涵已率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提这个,为首者兴奋起来,“将军,将军,粮草来了,粮草来了!朝廷派人来了!”
喝了三天白粥,嘴巴能淡出鸟来,不怪他一个大汉差点手舞足蹈,谢涵亦是喜形于色,匆匆前去城楼。
只是原本的欣然在走近城门口时渐渐冷了下来——
“左将军?平燕左将军?敢问这是君上封的,还是大将军封的?”
“兄弟有金印吗,有令箭吗?”
“哈——什么都没有,敢在这里对本官甩脸色?我江左徒乃君上亲封押粮官,你开个不开门?”
豫侠身先士卒、武艺高强,且擅长排兵布阵,也多次指点士兵将官,在众军中颇受爱戴,一听城下不知什么丁点芝麻官竟然连名带姓挤兑他们将军,他们哪里能忍。
不知哪个烈性小子,“咻——”地射出一根飞箭,竟还箭术颇为不错,直直落在江左徒马脚前。
马儿一惊,疯狂乱动起来,江左徒一个文臣哪受的住,“啊”地大叫一声,就被摔下来。所幸这儿前不久士兵才挖了壕沟,泥土松软,才没让他摔胳膊断腿的。
他呼呼喘三口气,正要发怒,抬头却见一个马蹄无限放大。
眼见着那马儿惊恐中抬蹄乱踩,马上就是一副血肉横飞的惨象,忽然“嗖嗖嗖”射来三支羽/箭,马儿被大力冲得往后,轰然倒下。
江左徒瞪大眼睛,惊魂未定。
城楼上响起一道认真刻板的声音,“将军下令,无他允许,不准放让任何人进城。侠职责所在,真是抱歉,已经派人通知将军,江大人若嫌无聊,不如在这期间好好驯马。”
豫侠收起弓箭,无起无伏道。
城上士兵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江左徒顿时脸涨的通红,城下几个小兵要扶他,被狠狠推开,“你们瞎了眼?本官又没摔断腿!”
那匹马也死的不能再死了,他胡乱抓下一个士兵上了他的马,沉着脸上去,确是不敢像刚刚那样再对豫侠冷嘲热讽了。
谢涵见状,挑了挑眉,随后招来个巡逻小兵,在他耳边口语片刻,就悠悠原路返回了。
不一会儿,那小兵跑到豫侠身边轻声几句,豫侠嘴角翘了翘,立刻拉平,又变成了那张瘫了的脸,“我知道了。”
他低头,“将军有要事处理,请江大人稍等。实在抱歉,我军在此感谢众位兄弟远道而来,虽然不能无令请你们进城,兄弟们如果累了渴了,不妨坐会儿喝点茶水。”随后命人放吊篮装着茶水木墩下去。
江左徒气得一梗,侧头阴测测看身边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男人,“平燕军这么猖狂,监军大人就任由他们?”
男人摸摸三寸山羊须,笑眯眯道:“太子殿下如此谨慎是好事,江大人喝点茶水消消气罢,山泉水还蛮甜的。”说着,低头喝完一杯豫侠送下来的茶水,还咂吧了下。
江左徒气结,撇过头去不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