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127章

“好,我知道了,你不要说了。”谢婧好像再也听不下去,匆匆打断他,捂着嘴跑下山去。

谢涵又看向豫侠。

豫侠却不等他说话,上前一步,来到对方面前,“偏历一役后的那个晚上,我说我还要再考察考察,现在我考察完了。”

他单膝跪下,上身笔挺,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愿效忠齐太子殿下。”

谢涵:“你这又是何必?你虽然性子执拗容易得罪人,但偏历一役已够你名声大噪,无论去哪个大国,都会是座上宾。”

豫侠笑了。

他甚少笑,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脸的,让谢涵一度以为那张脸是瘫的,如今这一笑像是直达心底,使他木讷的脸顿时鲜活起来,剑眉星目,竟是十分俊朗。

他道:“一臣不事二主。”

谢涵深深望进他眼底,那双眼睛眸光熠熠,俄尔,他收回目光,“唔”了一声,续吟道:“烈女不嫁二夫。”

豫侠:“……”

“哈哈哈——”谢涵大笑出声,长笑毕,哼了一声,“叫你怼天怼地最爱怼我。”

他边笑边转头,那个方向,玖少卿一人静静独立,看着面前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玖大人,不逃吗?”谢涵道。

“我逃得掉吗?”玖少卿淡淡道:“殿下不是已经锁定我了吗?您功夫本就比我好,还有豫将军和那边卫士,只要我一有异动,就会被您抓起来罢。”

“你倒是了解我。”谢涵一赞。

玖少卿也赞同地点点头,“不然何能有心算无心设计您呢?”

“为什么?”谢涵抽出腰间臾光,银亮锋利的剑刃瞬间架在对面人脖颈,“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玖大人的。”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玖少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没什么对不起我?殿下,我一直觉得您最强大的是言辞,现在才知道是脸皮。还是殿下您贵人事忙,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谢涵皱了皱眉,忽然眼神一闪。

“你想到了罢,你总该想到了。我给你做了十年的伴读,一年的姐夫,你说要去梁国,我就去抢出使梁国的任务;你说要娶倾城公主,我就到处打听给你出谋划策;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要对我母亲下这样的毒手?”

听着玖少卿悲愤至极的声音,谢涵握剑的手微有不稳,“可是她要害你。”

“害我就害我。那也是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母亲,我愿意忍者让着供着她,哪要你插手?”玖少卿讽刺道:“莫非还要我谢殿下大恩大德?”

“那姐姐呢?”谢涵抿了下唇,“你愿意忍着让着供着玖夫人,我的确不该插手,可是姐姐是我亲姐姐,她要害姐姐,我绝对做不到旁观。”

“难道你们不能告诉我?”玖少卿“哈”了一声,“我才是娴儿的夫君,难道你们觉得这我都处理不好?你们为什么要越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八尺高的男儿,抬手捂上眼睛,因为浑身发抖,薄薄的皮肤被剑锋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谢涵却没有移开剑锋,“东宫茶里的药是你下的,什么让我葬身火场、处死全军都是你的自说自话。

凭我们的关系,你想报仇杀我根本不难,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这八千平燕军都拖进来。”

玖少卿发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再放下手,面上已是一片冷然,甚至带了点轻嘲,“难道你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计划?殿下未免太高看微臣了。”

第113章

“殿下知道君上为什么那么震怒吗?是您动用储君印鉴实在冒犯他的权威?

当然, 那日收到军报,君上是动了真怒,但这么多天过去, 再大的怒意也会变淡。

君上今日满腔怒火的原因, 殿下可能不清楚。”玖少卿微微一顿,嘴角挑起个弧度,一句一顿道:“——因为自平燕军抵达北门外, 三天里, 君上下三道召令, 您都拒不入城。”

见谢涵骤然色变, 他笑得越发畅快,“殿下知道我们喝一样的茶,为什么只有你昏迷吗?殿下知道棘门军一直在外操练, 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合地回来吗?殿下知道虞家主一向与您交好,为什么刚刚翻脸不认人吗?”

他甚至摆出一副要别人洗耳恭听的讲课模样来, 好整以暇道:“您真的以为阳溪君用砂米是为了让您战死在前线吗?您真的以为半年前温氏波氏之争天衣无缝吗?”

谢涵脸上划过一抹恍然。

要封锁国君召令, 要能及时令棘门军回来, 这样的手眼通天, 岂是一人一家能做到的?

玖少卿哈哈大笑起来,“您以为我们是傻子任您揉搓吗?您妄图变法颠覆氏族,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我也是玖氏少家主, 害死我母亲后,您又想动摇我家族根本,竟然还能和我说没什么对不起我?竟不觉得羞耻吗?”

“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各大氏族, 本就是朝廷的恩赐,即便收回, 也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事已至此,谢涵倒平静下来,只简单地陈述道。

“那殿下何不如说齐国本就是昊王室分封,如今王室衰微,拿齐国填补好了。”玖少卿呵呵道:“当初昊厉王想要整顿诸侯时,不知道是哪几个国家上窜下跳、抵死反抗?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用‘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大饼弹压王室的。”

他脸上的讥讽几乎要凝为实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学富五车,难道连这句话都没听过吗?”

谢涵低头思索了下,点了点头,“齐国对昊王室,诚然不忠。但先祖身为齐君,除了要对王室尽臣忠,也要对齐国担君责。先祖舍弃了臣忠而担君责。现在你们舍弃了臣忠而选择了一家之主的责任。而我,舍弃了你们这些阻碍国家强盛的臣子,选择了变法图强。抉择与立场,如此而已。”

说完这些话,他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他忽然想起当初劝须贾加入变法计划时,须贾问他的话:

——“孤希望能举办一场面相全国有识之士的考核,随后按成绩优劣论官职,无论是布衣还是卿贵,一视同仁。”

——“好个一视同仁。那最优者论什么官?”

——“那一年所缺的最大官职。”

——“如果那一年国君新丧呢?”

当时他勃然色变,哑口无言,现在却忽然有了答案——

那他还是会选择太子继承君位。

昔尧舜禹三代之时,就是选贤为君,后夏启杀伯益,创大夏王朝。臣子选贤,由国君主持,国君选贤,谁能主持呢?诸公子之间都有这样的明争暗斗,当范围波及全国,那会是怎样可怕的内斗?

为齐国安稳,就必须继续君主的世袭惘替。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心头前所未有的清明,只可惜——太迟了。

山下响起一声号角,近万的棘门军马上要上来了。

他仰头看看天,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夜色浓得像墨汁一样,看不见星星与月亮。

他放下手里的剑,“你走罢。”

玖少卿愣了一下,脸上讽意一滞,好一会儿,呆道:“你不杀我?”

“杀你?”谢涵摇了摇头,“我害玖夫人,你来报仇,为人子者,又有什么错?我选择变法,你们选择缴清我这一系所有党羽,也没有什么错。怪只能怪我太急躁冒进、棋差一招,何须迁怒他人?”

“你走罢。杀人偿命,我马上就要把这条命还给玖夫人了,我死后,变法也会无疾而终。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说完,谢涵还对他淡淡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却不含一点杂质,在火光下微醺。

玖少卿咬了咬牙,“你有没有一点后悔?”

“有。”谢涵收剑回鞘,“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把玖夫人的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你,如果你还是不能保护好姐姐,我再动手;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会铺开势力,稳扎稳打,等大权在握,再实行我的变法计划。可惜——人生永远不可能再重来一次。所以,玖少卿,你走罢。”

玖少卿仰头看天,声音忽然软和下来,没有冷嘲,也没有尖锐,反而带了点亲昵地抱怨道:“你知道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母亲死因揭露,父亲觉得是我间接害死母亲,视我为眼中钉;你变法计划暴/露,家族因为我与你亲近,几乎要放弃我。”

他眨了眨眼睛,唯恐有什么争先恐后地溢出眼眶,“你别怪我,我跟你太久了,没人相信我。我必须要这么设计你,才能投诚。你也不想我落败罢,那样娴儿和三思就无依无靠了。”

“这些是是非非,都让它随风而去罢。”谢涵淡淡道,见棘门军已经在冲到半山脚了,下令众卫士割断连着马匹、战车与树干之间的绳子。

顷刻间滚滚轰声响起,裹挟着沙尘与冷风迎面冲来,地动山摇。

棘门军吓了一跳。

扶山南坡极陡,这样的冲势,不只会冲散将士,还会导致死伤无数,虞旬父当机立断,趁着车马还没滚下来,勒令众将士后退。

谢涵松一口气,转回头来,命人牵出一匹马来,“我还给你留了一匹马,走罢,我马上要放火烧山了。”

玖少卿后退三步,长揖到底,“我会在这场变故中护好娴儿的。”

说完,翻身上马,抖开缰绳,最后回头看了那如松似竹的人影一眼,绝尘而去。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散在夜色里,豫侠忽然道:“放过背叛者,你从来不是这么好的人罢。”

“嗯……”谢涵沉吟片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

豫侠:“……”

旁观他的吃屎色后,谢涵用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语气道:“好罢好罢,告诉你——他既然敢孤身入平燕军,肯定做好了被我发现的准备。也许是拿姐姐的命,又也许是三思的命,沁儿他也是能接触到的,他可以拿这么多威胁我。与其等他说破筹码,不如我先放他一马,换取他一点可怜的愧疚心罢。”

对此,豫侠并不认可,“他会愧疚?”

“会。只是坚持不了多久。”谢涵侧头,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你向我宣誓效忠后,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不等豫侠说什么,他径直道:“今天以后,母亲、姐姐、沁儿都会受到牵连,我要你立刻赶赴楚都云门,请舅舅出面保下他们。”

豫侠抿了抿唇,他不想接受。

谢涵忽怅然一叹,“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过反心,也从来没想过弑君杀父,从今往后,却要背负着不忠不孝、逼宫篡位的千秋骂名。”

他抽出剑,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这是他早就挑好的岩石,他挥剑直刺、剑走龙蛇,“十月初一,归来见君,三请觐见,未得宣召……”

剑是好剑,冶子所铸,当世名剑。

人是好人,剑圣弟子,气能透石。

巨大的岩石上,渐渐铺陈开这三天来的跌宕起伏与无奈悲愤:从不得召见到孤身入宫,再到忽然昏迷,醒来周遭变幻,但这里他没有提玖少卿,只说有不明黑衣人把他交给平燕军,并告知平燕军种种。

豫侠眉心一动,“你……”

“舅舅虽然疼我,但绝不会为一个死人大动干戈。所以舅舅会出面保下母亲,却绝不会为我平反。”谢涵道:“所以,我要你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诉表哥。”

“表哥?”

“楚太子子般。”谢涵继续刻字,头也不回,平淡的声音却仿佛染上一层暖色,“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谁愿意倾尽全力也有能力还我一个清白的话,那只有两个人。师傅年事已高,不常出山,我又何必把消息告诉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我只相信表哥。带上我这三百儿郎去楚国,不要回来了。”

这时的太子卫队绑完也砍完绳索,早就沉默地立在谢涵背后,一直不发一言。

此时,却忽然有一人道:“殿下在哪,我们就在哪。”

这声音很熟悉,一贯阳光跳脱,此时却带着一抹哭腔。

谢涵叹了口气,“叶猛,你总不会想让楚太子给我做白工罢。可我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好回报楚太子的,只能拜托你们替我感谢他了。”

但谁都没有吱声。

他们不是傻子,很清楚楚太子和自家殿下的关系,根本不需要什么回报。殿下只是想让他们走,还给他们找好下一个东家。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最后齐声道:“殿下在哪,我们就在哪。”

谢涵:“这件事,是各大氏族的合谋,应该还包括阳溪君、鲁姬夫人……也许还有我猜不到的幕后黑手,调查、澄清,需要庞大的人手。有你们的加入,就能缩短时间?我想早点澄清一切,你们难道不愿意替我完成这件事吗?还是你们想让我死后还遭人唾骂、不得安宁?

死是最简单的事,或有轻于鸿毛,或有重于泰山。你们是想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吗?就算你们愿意,我也不同意。你们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我不允许你们死,明白吗?”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王洋跪了下来,“不论这条路有多难,不论这件事要做多久,我们都将披荆斩棘,完成殿下的任务。到时候,再来守护殿下。”

说完,他一手按住还想说什么的叶猛,起身对豫侠道:“豫将军,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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