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岂可修 第132章

当走近看清那纵横交错的鞭痕时,谢婧浑身颤抖,脸上交织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霾与怒意,施行狱吏在这种气氛下甚至下意识后退一步。

“婧、儿?”冷汗压得眼帘微重,谢涵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庞,一时茫然

谢婧紧紧咬了下下唇,方绽开一个笑,“三哥,婧儿来看你了。”

她伸手去解谢涵腕上麻绳,那里已经勒出一片红痕。

“三妹这是干什么?为兄还在刑讯犯人,你是想妨碍公事吗?”和狐源交谈几句,都是不咸不淡,谢漪本就心下不悦,看到这一幕越加心头火起——真是分不清亲疏,谁才是和她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说着,就指使两个狱吏去阻拦。

谢婧正在给谢涵解绳索,狱吏过来难免会冲撞到谢涵,激得人因为伤痛脸色又白一分。

“放肆!”谢婧一左一右“啪——啪——”给了狱吏一人一个巴掌,“滚开——”

那力道极大,直让身强体壮的男人被打翻在地。

谢漪:“谢婧,你大胆!”

这时,狐源道:“放人下来。”

刑狱署隶属国相府之下,掌囚吏应声道:“是。”

“狐相这是什么意思?”谢漪强忍着没有翻脸。

“君上是命公子询问前太子,不是让公子来逼供的。”狐源又道一声,“放前太子下来 ”

两个狱吏被他平静的目光一盯,不知怎的头皮发麻,忙不迭过去松绑,但又遭遇谢婧没有一点温度如视死人的眼神,不敢靠近,手足无措站在不远处不敢动了。

谢婧哪要人帮忙,她解开麻绳的一瞬间,立刻一手托谢涵臀部、一手托颈部,把人打横抱起,一点儿都没碰到伤口,像对待易碎品一般,轻轻把人放平,从怀里掏出药膏、白绢。

自从北境第一次给谢涵上药后,她就随身带这些了。

在北境,谢婧没少给谢涵上药,但多是肩头、双手,头一回在胸腹这样的关键部位。

此处皮肤薄,敏感得很,微凉的五指落在肌肤上,是一种异样的触感,带起皮肤一阵战栗。

“还疼吗?”改换的体位似乎让谢涵舒服不少,胸腹异样的触感也让人清醒几分,他睁开眼睛,望着谢婧,目光温柔。

这目光令谢婧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但手下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怒恨滔天,直似冰火两重天,凝聚在脸上使她露出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疼,很疼。”

她捏起谢涵左手放在自己伤口处,“三哥揉揉。”

谢涵是真的意识不清了,闻言,也不记得有什么不对,竟真的下意识轻轻揉起来。

谢婧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忙把谢涵手放下来,继续给人上药包扎。

那方狐源和谢漪已经交谈完毕,显然谢漪完败,蔫蔫不忿却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边。

狐源静静看向谢婧。

谢婧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包扎完给谢涵穿好衣裳,命人拿来食盒,里面都是谢涵爱吃的,还有一碗人参汤。

只是糕点肉菜俨然吃不下了,她端起肉丝粥小心给人喂着,边低头在谢涵耳边道:“楚楚夫人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三哥放心。这个案子,君父已经命狐相、虞家主、安大人三方会审。今天是四哥主动请求来询问的,我收到消息立刻过来,只是刑狱署不准我入内,所以我找了狐相过来。三哥放心,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以后、四哥不会再有机会进来了。”

“不要、做危险的事情。”热粥入胃,暖暖的,谢涵恢复点体力,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他已经不敢低估这个小妹妹的战斗力,忙抓住一截皓腕,紧盯对方。

谢婧会心一笑,温柔似水道:“好。听三哥。”

“婧儿走了,三哥一定会没事的。”她在谢涵眼角蜻蜓点水,落下一吻,谢涵瞳孔微微放大。

等谢婧和谢漪都走以后,狐源却没有走,反而驱走所有人,在谢涵对面坐下。

“马上要会审,由老夫、虞家主、扶突令主审,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脱险之法?”

“狐相信我?”谢涵讶然。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殿下。”狐源淡淡道:“平燕军确实退了,只这一点,就足够我相信殿下。且以我对殿下了解,喜爱谋定而后动,但这谋逆一事全盘看来太过草率;殿下一向爱惜名声,不应该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行悖逆之事。”

谢涵苦笑一声,“可最终是证据确凿。”

对此,狐源也无法,已经人赃并获,满城人都看到了,再说冤枉实在很难,“殿下可知这平燕军还有你的卫士去哪儿了,他们或可做人证。”

谢涵摇了摇头,“当时情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能放他们离开,已是我最大的努力。至于去哪,实在不知。”

狐源叹一口气,见谢涵脸上出奇的白,带着嘴唇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谢涵看他。

“这是汞水。”狐源道:“士可杀,不可辱。殿下这样的人,能要你命的,只能是你自己,不是吗?——不过,也并非没有转机,万中尚有一,请殿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谢涵凝着那瓷瓶,目中露出怅惘之色,最后释然一笑,“还是狐相了解我。”

等狐源走后,他捏起瓷瓶,玩味一笑,就扔进旁边一个囚室。

虞旬父乃至整个氏族与他为敌,是因为他力图变法,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四个:他君父、叔公、须贾、狐源。

除非他君父说漏嘴,否则就是剩下三人中的一个,这三个人,他现在一个都不信。

等回到自己囚室后,叶猛一个虎扑过来,嘤嘤道:“殿下,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没有事啊。”

谢涵身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疼得腿一软,后退一步靠墙上,把人扒开,“离我远点。”

叶猛委屈巴拉的,“是。”

仿佛有无数刀片在身上剐,谢涵咬了咬舌尖,稳住声线,“我要睡一会儿,你不许吵。”

“……是。”

谢涵终于支撑不住地从墙上滑了下来,渐渐蜷缩起来意识一点点模糊。

好疼……

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叫唤,“谢涵,谢涵,太子,喂……”

谢涵这才发现自己竟睡过去了,他眼皮很沉,像灌了铅一样,勉强撑开一条缝,“掌囚吏?”

见人醒来,掌囚吏松了口气,立刻把药碗凑到谢涵嘴边,“祛寒退热的药,喝。”

叶猛拍拍胸口,“殿下您终于醒了,您发热了,额头好烫。”

谢涵瞬间彻底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掌囚吏一会儿,张嘴喝下。

“怎么样?能走吗?”掌囚吏捧过一套狱吏的衣服,“能走就换上这个,现在交班,我可以带你出去。你必须去看大夫,否则会死,这里没有大夫。”

第119章

“为什么?”谢涵直视掌囚吏, “我一走,整个刑狱署都会受到牵连。”

“平燕军里有我亲人,我谢你解散平燕军。” 掌囚吏道。

“是么?”谢涵不置可否, “我不才, 记性倒还说得过去,掌囚吏大人不如说说你亲人名姓,看看有没有记错。”

“……”见人已起疑心, 掌囚吏干脆下一剂猛药:“须贾将军已经率伐随军在南门外, 只等明天一早听召入城, 氏族同气连枝会有多么可怕, 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哪怕重审也没有用。”

氏族同气连枝,可以颠覆一个公室、一个朝廷, 何况区区一个小太子呢?

谢涵一怔,“伐随大军、回来了啊……”那带回来的不只胜利、财富、土地, 还有四氏精锐, 各族嫡系甚至家主。

掌囚吏道:“我会找个死囚替代你, 出去后就不要回来了。”

叶猛抱着谢涵小臂,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出声打扰,但那热度透过衣裳布料传出来,让他心中害怕, “殿下,您越来越烫了。您要是不放心,让我来假扮您罢……我知道被发现后该说什么的。”

谢涵拍了拍他手背, 嘴角溢出一抹苦涩, “就算出去,我待罪之身, 还能去哪里?又有哪个国家敢收容我?还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

“你可以去会阳,梁公求贤若渴,你如果过去,一定能得到重用的,齐公也不敢问责梁公。”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干巴巴道:“也可以去云门,楚王是你舅舅,不会见死不救的。无论如何都好过必死无疑。”

对方说话间,谢涵一直紧紧盯着人神色,他忽然一笑,“梁公不愧中原霸主,不过三天时间,竟然能得到消息,还能下达命令。”

他缓缓躺下身去,“代我多谢梁公美意,只是转告梁公:我谢涵生于斯,长于斯,自当老于斯,死于斯。”

掌囚吏一愣,张大嘴,“你你你”你了半天。

“你若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喑哑的声音传上来,掌囚吏最后板起脸孔,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君上说,如果你能猜到是他,就满足你三个要求。现在,你有什么要求?”

谢涵愣了愣,“梁公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他重新坐起,微微一笑,“掌囚吏大人的药,我觉得很不错,劳烦再给我送两天。”

掌囚吏:“……好。”

说完,谢涵又从头上摸摸索索,这个动作似乎牵扯到他伤口,好一会儿都没摸下什么来,叶猛小声道:“殿下,头痒吗?我帮你挠罢。”

谢涵:“……”他终于拽下一根发带,递到掌囚吏手上,“我七弟年幼,母亲重伤,想必以梁公势力,掌囚吏大人应能把它送进宫替我报平安罢。”

“好。”掌囚吏接过发带,很想说说“人还在监狱里报什么平安”,但执行任务是他的职责,其他的与他无关,“你还可以提第三个要求。”

谢涵想了想,“暂时没有了,想到再说可以吗?”

掌囚吏颔首,“可以。”

等他走后,叶猛看着他背影小小声道:“殿下,什么意思啊?”

谢涵目光悠悠,“你知道梁公继任梁国国君前是什么身份吗?”

“还能是什么身份?梁国公子啊。”叶猛理所当然道。

谢涵一噎,深觉要与对方谈话的自己实在愚蠢,但看人目光里满是好奇,顿了顿,终是道出这一段故事,“在梁公做公子的时候,名声很好,但和太子不合,后来太子继位,也就是已逝的梁国先君梁悯公。梁悯公继位后,三番四次刁难梁公,梁公怕会有一日被迫害致死,逃亡到郑国。

那时的郑国还不是梁国属国,但毕竟小国,不敢拂逆梁悯公,哪怕梁公只做个私塾先生,也同样派人作践他,唯一的女儿还被人戏耍,希望他能离开郑国,不要为郑国带来祸患。

直到三年后,情况才有所改善。那个时候的楚国还是南天一霸,无人敢惹,楚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楚王出使梁国时,与梁公金风玉露一相逢,畅谈三天后,大叹:孤之遇公子彖,犹鱼之得水也;遂把人带回楚国,任东宫客卿。梁公多次为楚王出谋划策,一时水涨船高,再无人敢欺,梁悯公更做不到像问责郑国一样对楚国。”

谢涵的故事讲得很好,叶猛脑子终于灵光了一次,“梁公是想让您学他?不,是他想学楚王?”说完,不解,“然后呢?”

谢涵:“什么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梁公既然任楚国东宫客卿,怎么做的梁公?”

“后来梁悯公得罪国内六大氏族,尤其是众族之首阮氏,被暗杀身亡,梁国一夕风云变幻,梁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梁国继任为国君,更在五年后大败楚国,终成中原霸主。”谢涵道。

至于梁国缘何能大败楚国,在他为质楚国的四年里,曾隐隐听过这样的传言:梁公带走了楚国的许多机密。

姬朝阳更在失智的情况下说过:三岁我就撬开了楚王的盒子,拿到楚国在会阳细作的名单。

梁公难道不怕养虎为患吗?不怕他是下一个对方吗?

果然,叶猛奇怪,“梁公心都这么大吗?”

不,他不是心大,他是胜券在握。

谢涵笑了笑,“因为梁公可以继任为梁国国君,而我永不可能再在齐国得到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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