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猛张了张嘴,“殿下,你会洗清冤屈的。”
洗不清了。
氏族联手,指鹿为马都可以,何况是本来就人赃并获呢?
即便能洗清,那些战死的两军都要算在他头上,他永远有污点在身。
之前一心担忧楚楚和谢婧,现在得知二人平安,心神松下后,各/色情绪纷至沓来,但他一定要活——
这是他母亲和婧儿拿命换回来的机会。
因为发热,谢涵的脸上蒸着红晕,眼角沁出水珠,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低头捏着木棍,不知在地上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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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沁趴在楚楚床头。
楚楚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对方梦中痛出来的薄汗。
擦完,他仰头看房梁,眨了眨眼睛。
他真的不是很明白哎,明明前几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殿门闭锁、楚楚重伤、谢涵也下狱了呢。
果然,这种风云诡谲的阴谋斗争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能懂的。
可是……可是现在他也已经注定站在这斗争的漩涡中心了。
如果……如果不想最后他的亲人落得《江山妩媚美人谋》中那样的结局,他就必须要懂了。
对,亲人!
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追隔壁班那个喜欢穿百褶裙的齐刘海妹子,为了有共同语言,才去看对方最喜欢的小说。
看完之后,深觉无语,玛丽苏得不切实际。什么谢涵、什么楚楚,也不过就是一晃而过的角色。可穿越至今五年,这两个给他无微不至的关爱疼宠,带他摆脱初入异世所有彷徨恐惧的人,早就不是两个简单的符号了。
他还记得眼底第一次能清晰成像时,看到的就是刚从楚国回来的谢涵,风尘仆仆、眉眼弯弯,“这就是七弟?好可爱。”小心翼翼又带点惊喜的样子让他没忍住挠了一爪子,“咿呀咿呀咿呀呀。”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七弟会伸手了哎,好厉害!还和我说话,是不是喜欢哥哥?”一脸傻哥哥样,谢沁想翻个身屁股朝他,然而没翻成功就睡着了(…)
还有第一次被清醒喂奶时那埋胸的触感……他又看一眼楚楚的脸,最后没忍住头一歪就流了两贯鼻血,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着便宜娘和便宜姐、便宜哥心急上火嘴角冒泡。
再长大一点,便宜哥变得很唠叨。因为变声期(私以为这位姐姐装男人很有一套,如果不是知道剧情,完全看不出来)不愿意和别人包括便宜娘讲话,就抱着他暗搓搓地唧唧呱呱,不知道是不是憋得狠了,特么简直一秒钟都不停,然后被普及了世界背景和身份的他:“!”
我屮€€€€€€劳资穿成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了。
“弟弟吐奶了。来人!”
然后,他陷入了忧郁期——作为一个亡国公子,以后能有好果子吃?什么被监视、被鸩杀、被乱刀砍死……还是等长大一点赶紧收拾收拾逃命罢。不要问明明手握全本剧情、身携现代知识,为什么不开启龙傲天模式干翻天下,把玛丽苏神剧就此变成点家绝唱。
摔,那剧情完全围绕着女主的“爱爱爱”,让他怎么做先知,要是围绕着男主霍无恤的攻城掠地史还能说说。至于现代知识,作为一个工科生技术宅,什么《孙子兵法》什么《六韬三略》这种安邦定国的穿越男标配知识储备,他一点也没有。
就为了不当文盲,学全这个世界的文字,他就已经艰难苦恨繁霜鬓了。让他怎么和这个世界的真龙天子——那简直杂糅了从秦孝公到秦始皇七代雄君的□□炸天男主一撕啊?
他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女主一朝穿越就能玩转天下了。他连个齐宫就搞不拎清了。
然后他就开始当鹌鹑,得过且过,努力扮演着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公子不要被人发现当妖怪烧死——
他至今都记得当初为了好玩拉着自家“哥哥”教他拼音当暗语,然后被对方盯着看了好久的那个眼神。
可是,不能再这样了。
第120章
他是楚楚唯一的儿子, 齐公唯一的嫡子,避无可避,他不惹别人, 别人也不会让他好过。而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就必须要拥有权利和话语权。
这次事件,让谢沁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吃人的世界, 一个弱势就要挨打的世界。
渣爹、齐国他都可以不管, 可他绝不能让虽然娇蛮对他真的又护短又宠溺的亲娘以后被燕国乱军砍死, 更不能让伪€€便宜哥真€€亲姐姐落得像原著那样的悲惨结局——流放、亡国、远嫁、情殇、自尽。
他一定要……一定可以……
“沙沙沙——”窗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他的心理暗示。
因为待罪, 整座定坤殿都被重兵团团把守,大部分宫人都被付有司刑讯,现在这声音……
谢沁爬下床, 来到窗边,小心支开一条缝, 什么也没瞧见, 狐疑地左右看看, 忽然发现脚下多了一条发带。
他瞳孔一缩——这发带, 是谢涵的。
他的心瞬间咚咚咚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是对方让人送来的,还是又有什么阴谋在展开。
他蹲下, 捡起发带,背后四个字,“平安勿念”。
他鼻子一酸。
“一定会没事的。”剧情开场时, 十五岁的齐太子涵不是风度翩翩、言笑晏晏, 险些让女主“跌入他的温柔陷阱”么?他这么自我安慰着,可是——万一这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想着想着, 看着看着,他总觉得这发带上最后一个“念”字有点奇怪,最后一点特别长,不像谢涵的字,倒像他的笔迹。
他愣了一下,开始思考:谢涵做事一向目的性很强,不会无缘无故拿一根发带过来,只为说一句平安,他还在监狱里,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瞬间,他脑洞大开。
放烛火上烤了烤,用油泼了泼——然并卵。
楚楚醒了。
“母亲。”谢沁端着药碗小跑过去。
楚楚接过药碗,摸摸他脑袋,注意到他挂在腰间的发带,目光一凝。
谢沁想起来,忙递上发带,道一遍前因后果。
楚楚沉吟片刻,忽然手腕一翻,把药汁一泼。
黑色药汁落下,白色缎带上浮现出蓝色字迹。
蓝色,硫酸铜吗?谢沁心里嘀咕一下,就听楚楚疑惑道:“这是哪国文字?这是字吗?”
谢沁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竟是拼音字母!
嘿——还是他教便宜哥用的暗语呢。
他心里一乐,仔细念出这拼音,“西门,三间山,合谷。”
楚楚见谢沁能看懂,也不多问,思索了下,“你哥哥的意思大概是叫你从西宫门出去,到三间山合谷找一个人,这个人,能救我们。”
“我?”谢沁指了指自己。
楚楚摸了摸谢沁脑袋,“这里的宫人差不多都被押下去了,母亲没有多少人手了。你人小,不容易引人注意,才有可能逃出定坤殿,”她眸中染上一抹湿意,“沁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不不不,”谢沁连忙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哥哥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拍拍小胸脯,“母亲,我已经能保护你了。”
楚楚像是被对方逗笑了,含泪点头,“嗯嗯。”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好了,事不宜迟。我只能送你出定坤殿,但你哥哥既然要你从西门出去,就肯定有办法让你出宫。出去后,就全靠你自己了。这些碎银子你拿着,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是这种悲伤决绝的时刻,但当看到标志性狗洞时,谢沁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果然跑路死遁古装剧必备么?
难怪要让他来,这狗洞也就他这样五岁大的小不点能穿出去了。
天边方鱼肚白,正是巡逻卫士交班的时候,谢沁钻出隐蔽的狗洞就拉起裙子小跑着往外。
没错,裙子。
这种时候,他实在没法拒绝虚弱苍白的楚楚,哪怕对方说“换上宫婢的衣衫,这样别人才不会想倒是你”。
出乎意料的,他出宫门出得格外顺利。清晨上朝前这段时间,宫门是长开的。刚到西宫门时,两个卫士守着,忽然一个人眼睛扫来,像狼狗一样锐利,就在他以为被发现暗道完了完了时,另一人忽然叫了一声,“哎哟,翦雎,我腿抽筋。”
趁着那人过去给另一人看,两人都低着头时,他忙一溜小跑出去。
所以,谢涵是知道守西宫门的人里有一个拖油瓶是罢?
因穿着齐宫宫婢服,宫外人都以为谢沁是出来采办的,自然没有不长眼的人贩子过来——只是心底暗暗奇怪怎么放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出来了。
本来,一切都是顺利的。但是,直到傍晚——
谢沁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哎哟喂,他是真没想到这什么三间山这么大啊。
有时候,他真服了古人的描述方法。什么“就在xx山xx谷”、“xx河畔xx村”,这是让人寻找的正确描述方式吗?从xx山哪个口进去先走多少米再拐几个弯再巴拉巴拉才比较靠谱好么!
渺无人烟的,根本连个指路人都没有。
谢沁吐槽一番当休息,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又立刻抹抹脸站起来,正在这时,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听这声音软萌软萌的,分明还是个小孩嘛!
一瞬间已经脑洞到拐卖的谢沁犹豫了一下——虽然他有事在身不能惹麻烦上身,但要是见死不救……唉,反正他都迷路了,也是要找人问路的,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人呢!他就先看看,万一是举手之劳呢?
谢沁循着声音走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山洞,越走越冷,越走越黑,越走越窄,越走越方,如果不是那小孩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他简直要跪了。
然后等他走近,似乎到了洞的另一端,从外面漏出点光进来,让他看见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正在洞口不进来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哭嚎。
“你怎么了?”评估了一下危险性,谢沁开口问道。
突然被打断,胖娃娃哭得打了个嗝,看到人,也不怕生,反而泪水更泛滥了,“我…我被卡住了呜呜呜……”
谢沁:“……”见多了宫里各种早熟的小孩,乍然看到这种原生态的还有点小惊喜呢……才怪!
蛤蛤蛤蛤哪来这么蠢的小孩儿啊。
但有个小孩在你旁边正一个劲哭泣,作为大人也不好意思干看着,他拿出对付以前表哥表姐家熊孩子的耐心,“别哭了,我带你出去。”
“真……真的吗?”胖娃娃擦擦金豆豆。
“嗯,喏。跟着我,抬头挺胸吸腹——”
“哦。抬头挺胸吸——”胖娃娃抬头挺胸然后脸红红,“吸……吸不来……”
谢沁:“……”他伸手按住对方左腹,趁着对方腹部呼气下陷时狠狠一压,“啵——”的一声就把人推了出去。
“哎呀——”胖娃娃叫了一声,没站稳掉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
谢沁脸色一变,连忙跑过去把人拉起来,“你没事罢,有没有哪里摔到?”
“咯咯咯——咯咯咯——”胖娃娃笑弯了眼睛拍起手来,“哦,得救咯!”他眨眨眼看谢沁,“小仙女,你好厉害喏!”
谢沁:“……”小!仙!女!?
这一刻,他风中凌乱。
“小仙女,你是天神送下来陪我玩的吗?哦——我向三清祖师祷告了无数个夜晚,终于把你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