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谢涵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偶尔也会弄点给掌囚吏解解馋。
因此,震惊完后,掌囚吏自觉身为高级细作,就应该有这种从内部打击其他国家制度以动摇他国根本的精神,于是,他决定——放任。
这囚室里是一片祥和了,外面却已经翻了天了。
就在姑布卿、党阙二人被押入大牢的当天,姑布卿的预辞不胫而走。
当晚,一颗彗星白亮的长尾划过明月,耀眼白芒,扶突城内无人不见。
第二日,众说纷纭、人人不安。
第三日起来,白色虹晕围绕太阳,虽然很快又消散了,但引起的轩然大波再也无法被压下去。
百官震惶,人心惊怖。
可这些都被各大氏族联手压下去了。
冤案……什么冤案?无怪乎他们做贼心虚,最近的、冤案、贤良……这不是一一指向谢涵么?
他们怎么愿意承认谢涵谋逆一案是冤案?
齐公虽然没有接收到来自百官臣民的诉求,但他又不是瞎子,那么明显的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还看不出来。
只是他没有那么快想到谢涵一事上,倒是鲁姬柔柔道:“君上,祖宗明灵示警,不可不审慎之、细思之。”
“芷汀,刑狱署一日十案,一月百案,寡人要一一排查可不简单。”齐公忧心忡忡道。
哪个国君都不想在世时发一道罪己诏,可这种大不详之兆,一个弄不好就要像上天请罪的。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刑狱署那么多案件,唯一知道的一桩也就是太子殿下了。”鲁姬提壶倒水,“不会是指太子殿下罢,臣妾听婧儿说殿下是被冤枉的。”纤手执素杯,递上茶水与齐公,仿佛刚刚只是不经意的偶然,又谈起其它,“这一桩桩地找,真是大海捞针,君上何不如找那位神算子先生再算算?”
齐公面色几经变幻,此时眸光一亮,“不错。”接过鲁姬手中的杯盏,抿一口,微醺的暖意,淡淡的甘甜,唇齿留香,是齐公最喜欢的味道,饮一口就神清目明。
他一手抚上鲁姬手背,“还是你最懂寡人。谢漪,寡人只是让他收收心,免得这副性子闯祸……”
是谢漪,不是漪儿。
鲁姬心中一凛,不等齐公说完,便摇头道:“君上不必说了,臣妾虽然久病,多少还是有些耳朵灵眼睛亮的宫人,早就把那孩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告诉臣妾了。臣妾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这一病不过几月,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掩面泫然,“不、也不是这几个月,他天生就是这种莽撞性子,几天没人管就暴露本性,怎么就不能像婧儿一样乖巧懂事……”
一枝梨花春带雨,美人落泪惹人怜,齐公揽了鲁姬后背,“莫要哭,你身体不好,禁不得哭。”
一番安慰后,齐公出了猗兰殿,宣人把姑布卿带到书房。
而这时鲁姬室内屏风后也走出来个人影,纤修明媚,色如春花。
“这下,你可满意了。”鲁姬漫不经心抹着脸上泪痕。
“多谢母亲。”谢婧笑了笑,“女儿不会辜负母亲的期望的。”
那边齐公接见姑布卿,各大氏族纷纷接到线报,立刻派眼线紧盯齐宫书房,唯恐姑布卿会说出这冤案指的就是谢涵谋逆一案这种话。让他们松口气的是,对方只淡淡道:
“我是一个术士。”
齐公耐下性子,“寡人知道,先生是天下间最有名的术士。”
“我只会算卦和看面相。
齐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天骄。”
姑布卿:“所以一案是否为冤,齐君不应该问我,而应该付有司。”
齐公:“……”
姑布卿起身,“抱歉不能为齐公分忧,某要回刑狱署了。”
哪怕被噎了好大一口,齐公也不会再让对方继续蹲牢,“姑布先生不必再回去,先前是我们错怪你了。”
“一切还没有应验,只是一个开头,哪里能知道是否错怪,我还是先回去罢。”
一切都应验还了得?齐公忙拦道:“见微知著,哪须一一应验。”
“刑狱署有一间囚室,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某想再在那处修炼几天,望齐公成全。”姑布卿微微一笑。
话到此处,齐公还能怎样,当然只能答应他啊。
于是,姑布卿又回了牢房。
齐公虽然没在姑布卿这里得到什么准信,却打消了他的疑心——刚好谢涵落狱,刚好天罚就来了?
由不得他不阴谋论。
第二日,他升朝命下仔细调查近三月来案件,尤其是太子谋逆一案。
只是氏族联手遮天,岂是那么容易调查的?不一会儿近三月里的案件,今天出一个冤案,明天出一个冤案。
四天的时间里,就平反了三个案件,却忽然——
“急报——”鸿翎信使急入城中,“禀报君上,地仓城急报,逢河下游水位线一月内下降二十丈——”
殿内霎时一惊。逢河呈南北走向,是国内东部最长的一条河流,经齐国八城十三邑,在地仓城以东汇入黄河,共入渤海,支流进入扶突,是为突水。许多贵族公卿的封邑就在逢河两岸的肥沃土地。
殿内高官氏族的脸色纷纷都变了。
他们可以不在乎什么不祥之兆,可以不理会齐公要不要下罪己诏,可以不听百姓的惶恐怨言,却不能不理会自己的切身利益,不能不在乎家族万亩良田、立族之本。
“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起,众人皆吓了一跳。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冬雷震震,皆已一一应验。而逢河,水位线已经下降了。
齐公脸色难看,显然这三个案件都不是上苍指的冤案。他再次重申重审案件,刑狱署挑灯到天明。
同样不眠的还有各家掌舵人。
“其实,这也不是无解的问题。”黑暗里,久玺桓道:“只要谢涵不是太子,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不能再搅风搅雨,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和他有仇有恨的只有温波而二家罢了。”须氏家主须弥笑吟吟道:“只要三公子不起波澜,我们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
虞旬父面色沉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的轻巧。”拾夏一嗤,“你要除根,可就不只除他的根,还有我们的根了。”
虞旬父脸色难看,却无法反驳,最后只能道:“必须让谢涵没有半点东山再起的可能。”
“那是当然。”须弥轻飘飘道:“受人蒙蔽,致使国内同胞相残,血流成河,这样的人,就算无辜,又怎堪大任?”
这厢,各大氏族定好“两全其美”的计划,便使推手让所谓“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替罪羊他们也想好了。
燕国啊。
不久前,七公子不是才疑似被燕人绑架么?四个月前,燕军不是还南下侵齐么?
这世上还有比燕人更好的背锅侠么?
况且,他们本来就不干净。
于是,平燕军中的人被找出来几个,在拷问下,承认了他们是燕国细作,趁战时混进来。在谢涵入宫觐见齐公后,偷跑进东宫,欺骗谢涵有氏族要逼宫篡位,谢涵出宫领军救驾,于是有了之后种种。
这听起来是很荒诞的事。
但氏族们有了大纲,自然有本事完善细节,抹平一切不合理的情况。好比,身为平燕军是怎么进城的?更别提进宫了。
于是,他们假扮宫中卫士的证据出来了,甚至还有他们穿过的衣服等物证。
至于谢涵为什么这么草率地相信,没有去求证……因为他难堪大任啊。
那三次拒不入城的事呢?
因为他骄傲自满,认为大获全胜该受到百官迎接,所以不愿就这样进来。
一切都朝氏族们计划的方向而去,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传说:武王立昊之初,九天玄女赐下宝藏。武王临终前,将宝藏秘密告诉了文王,以防万一,同时还有胞弟陈侯姬昭,庶长子燕侯姬遂,以及——叔叔随侯姬英,嫡二子梁侯姬鸣。秘密在四国代代国君间口口相传。而宝藏的钥匙分别是大昊五大功臣国齐、鲁、杞、蔡、州国国宝。现在除了瑶罗€€早已被梁国吞入腹中,就只剩齐国国宝大吕钟、杞国国宝海星盘还被供奉高台之上外,另外两把钥匙早已不知所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梁国偷偷吞噬。
梁国,准确地说是刚刚却雍军三百里外、大获全胜的梁国,更准确点,还可以加上——正举兵压杞国国境的梁国:“!”
梁都会阳,梁公掷密报于地砖,“流言是从齐都扶突开始流传的?”
国君威压甚重,探子忍着头皮发麻道:“回禀君上,流言是半月前自扶突城流传出来的。之后遍布列国各地。”
沈澜之拧眉,“何人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编出这种谎言。我国攻杞,是因为姬击出逃,杞人私藏,还拒不交人。”
梁公垂眸,抿一口浓茶,玛瑙扳指与青玉水杯相映成辉,“他们呢,听到这个流言有什么想法?”
沈澜之道:“到底才过半月,听到这则流言的人还不多……但也不少了,齐国如今精力有限、分身乏术,倒没什么大动作,但楚国似有异动,刚刚传来的线报,有楚使往齐国。”
“何人为使?”
“楚太子子般。”
梁公低头凝视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玛瑙扳指。
沈澜之踯躅少顷,放低声音问道:“君上,我军还没正式开始攻杞,要否撤兵?”
“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梁公一哂。
沈澜之:“可若不撤兵,齐国必会相疑,恐与楚国联手。”
“何惧哉?”梁公淡淡道:“楚王,刚猛有余,智谋不足;齐公,仁弱少智,无勇无谋;两个矮子就算联手,也不会成为高手。”
第126章 (补全)
“铛——”一声脆响, 是锁动的声音,随后青铜大门发出沉重的钝响。
掌囚吏正支着额打盹,闻声连忙睁开双眼, 只见大门被人从外缓缓打开, 他的上峰——对他一贯横挑鼻子竖挑脸的司刑官大人,此时脸上竟笑成了朵花。
但甭管对方怎么笑,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锅。
被褥。
被撬开的地砖。
糟糕, 他要怎么掩饰、怎么解释?
他低头, 脑子转得飞快。
“殿下请——这边——小心。”司刑官伸手指路, 声音温文尔雅。
掌囚吏慢一拍反应回来司刑官今天的不寻常, 以及……是有什么大人物降临?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绯色靴子,鹿皮的,染了色;以及曳地的裘衣下摆, 狐裘,还是红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