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谢涵咬牙切齿在后面喊道:“霍无恤,你给我回来€€€€”
远处人脚步一顿,他还没乐一下, 忽然一阵熟悉的眩晕与失重感。
怎么会这么快?
要完!
谢涵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这两个字上。遍地都是高官间谍, 在交信昏迷,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公子€€€€”
“君侯€€€€”
后方忽然传来惊呼。
霍无恤一惊, 连忙回头,便见人晕倒在地,他惊慌失措,忙不迭往回跑去。
等等,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
他这样诡计多端,一定是想骗我回去。
霍无恤突然想到。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倒是半点不停。来到谢涵身边时,王洋已扶起谢涵 ,见人折回来,虽不甚清楚发生了什么,仍然迁怒,语气恭敬中带着硬邦邦,“公子向来体弱,即便有什么口角,雍公子也不必这样甩脸子,要公子劳心劳力罢。”
没有,没有。
没有突然睁开半只眼坏笑道:我耍你呢。
霍无恤终于彻底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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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在一辆马车中,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及目皆是珍宝玉器,而他,或者说是“她”正端坐在车内,视野里能看到她交叠的双手,手指上带了宝石戒指,以及手下精致的绣凤裙。
谢涵:嗯……
这条裙子不像她平时的风格罢?
好像也不是一般的礼服€€€€
特别喜庆庄重的样子……
本来还在焦虑自己倒在荒郊野外的肉身,此时他却陷入难以言喻的沉思。
忽然,车身猛地一晃。
“有刺客€€€€”
紧接着外面响起短兵相接的交战声。
谢涵能看到的视野逐渐扩大,因为她缓缓抬起头,掀开车帘,只见来的仅有一人。
但他一人已足矣,一剑便挑落数十人手中武器,后一排的人也为剑气所摄,后退三步。
来的人,无论是这具身体里寄居的谢涵,亦或是其肉身主人,都很熟悉。
熟悉的一身狂草白袍曳地,熟悉的满头华发垂腰,熟悉的清水梨花容颜。
“住手。”谢涵掀开车帘,满头珠翠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公主小心€€€€”卫士皆提心吊胆,慌忙拦在她身前。
谢涵却挥开人,如闲庭漫步般走过去,在“刺客”面前站定,低声道:“师傅。”
“你若不愿,我可带你走。”闻人昧道。
“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春风带着青草香吹来,吹乱谢涵一丝鬓发,她笑了笑,伸手将逃出来的长发别入耳后。
闻人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谢涵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很久以前,梁武王去世那年,梁国大乱,烽烟四起,一个质子在那种环境下实在太危险,我问霍无恤要不要跟我走,避一避。师傅猜,他怎么回答我?”
闻人昧看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也讲了一个“很久以前”,“我从小在四四方方的一隅长大,不自由,我以为终我一生都要拼命将这一隅扩大,才能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月亮会不会更圆更大。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闯入这一隅,打开那扇我从没注意过的大门,问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你猜,我怎么回答?”
“还是头一次听师傅讲您过去的事。”天边浮云聚散无常,谢涵极目望去,倒觉得与多年以前很是相似,她低笑一声,“当时霍无恤只和我说了一句:如果你是我,你会走吗?我便无话可说。”
闻人昧:“人一旦把一件事情作为终身目标,便听不进其它人的话。直到多年以后回头看,我才后悔,如果当初走出这一步,一切会否有不同结局。”
谢涵:“因为他一走,便使雍国失信,甚至使一场本不必要的大战到来。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若有人在此旁听二人对话,大概要感叹两人简直是自说自话界的绝顶高手。
“前面就是函谷关,再过去就是雍国,你若想好,便永不要后悔。”
谢涵转身,头上凤钗的攒珠晃动相击,她朝着人直直跪了下来,“徒儿今生父子缘薄,是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教我三韬五略,教我弓马剑戟,教我分辨人心,教我韬光养晦。如今,涵儿要远嫁他国,不能承欢您膝下,愿师傅岁岁无忧、年年安好。”
“也罢——”闻人昧喟然一叹,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如果有一天后悔了,打开它。”
等那白衣白发的人飘然远去,寿春才跑过来小声道:“公主,你没事罢。”
“无碍。”谢涵捏着掌中小盒,“嘱咐下去,继续前行。”
“是。”
会后悔吗?
谢涵不知道,可她这一刻已经不太想思考。
起起落落多少年,尔虞我诈难思量。在扶突听到那些人暗中敲定的联姻消息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春三月,当阳大道上彩车东来,华贵红毯从东城门一直绵延至宫门口,两道百姓伏地跪拜,静静恭迎他们雍国女主人的到来。
昭华殿正道上,一身黑底红纹、神情肃穆的雍王霍无恤站在白玉阶梯之上,负手而立。
“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大王有个笑脸。”候在一旁的大夫陈璀嘀咕出声,“不过也是,齐三公主现在都多少岁了,二十五哦,徐娘半老啊,要我我也不乐意啊,要不是为了联齐抗楚……”
他身侧蔺€€忽然道:“我怕你等会儿看到齐公主就连娘都不认识了。”
陈璀耸耸肩,“我本来就没娘怎么认识?”说着,他小声道:“怎么,齐三公主长得很好看?听说她女扮男装二十多年没被人发现,难道不是女生男相?什么虎背熊腰方脸黑皮鹰眸豹眼……”
蔺€€:“……求你别说话。”
见对方一脸便秘的样子,陈璀更来劲了,“听说还被流放过三年,风吹雨淋又领军杀伐的,肯定皮糙肉厚,搞不好满脸刀疤……”
“好了。”苏韫白出言阻止,“结亲结得是两国之好,王后是美是丑,是黑是白,是高是瘦,又有什么分别。”
“哎哟。”陈璀顿时阴阳怪气,“瞧苏相说的,怎么不说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也没有分别?”
苏韫白主内政,陈璀主外交,政策方针上时有冲突,偏偏每有冲突霍无恤都会采取苏韫白的方案,如何不叫陈璀记恨?
感觉似乎处在战争爆发边缘,蔺€€头大,忽然轻喊一声,“看,王后来了。”
陈璀顿时息声,抬头看去,只见道上由远至近走来一队人,绵延的嫁妆不知排了多长,无数宫婢内侍簇拥着一盛装女子缓步而来,礼仪音乐霎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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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再更。
第213章
谢涵举着羽扇, 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不像是新嫁娘初入夫家的娇羞,倒有些君王巡视领地的气定神闲。
不过, 到底不是她自己的领地。
这不, 前面就有个拦路的人了。
在距霍无恤丈许远时,谢涵停下脚步,眼底倒映出这个年轻君王的影子。
两人对面站定, 四目相对。
司仪高声唱喏, “却扇。”
齐人崇金德, 尚白, 王孙贵族皆以鹤羽作扇,谢涵也一向甚喜洁白的鹤扇。可惜,因要做婚扇, 纯白便太过单调,也与整身吉服不合, 是故掺杂了许多花边金线与玉石。
这便很没意境了。是故在霍无恤伸出一只手时, 谢涵飞快递上扇子, 仿佛嫌弃似的。
霍无恤:?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 随后嗡嗡响动。
即便谢涵不像其他公主困于深宫反游走列国,众臣中也有大半人没见过对方,就像陈璀说得那样, 很多人都是那么以为的——齐三公主女生男相。虽然没有陈璀描述得那么夸张,至少也是个硬朗女汉罢,岂知——
“不见齐涵之姣者, 无目也!”陈璀张口结舌, 好一会儿扔下这么句话。
霍无恤扫视一圈众人,场中又瞬间安静下来, 被眼风扫到的陈璀一个激灵,嘿嘿一笑,“恭贺大王,恭贺大王。”
霍无恤与谢涵相携入殿,行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共受百官参拜。
目送新人离去的陈璀小声道:“大王和王后真是很有夫妻相,你看,脸上的表情都一样——没有表情,简直跟参加丧仪一样……”
蔺€€:“……”大王就在你身后你知道吗?
外面众人宴饮,谢涵抱着花球坐在床边,窗外天边浮云渐做红霞,随后一点点昏黄,化作黑夜。
“你们可以出去了。”谢涵忽然抬头道。
室内喜娘、宫婢面面相觑,雍国宫婢们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谢涵带过来的侍婢们一个箭步给拉出门外了。
出门后,侍婢们放下手,抱歉道:“姐姐勿怪。我们公主,不知道你听说过吗?上过战场、杀过人、鞭过尸……”
那几名雍国宫婢吃了一惊:如此凶残?
齐国宫婢拍拍胸脯,“我们从不敢违逆公主。怕姐姐你不晓得公主脾性惹恼了她,我才动手的。”
她说的情真意切又一脸害怕,那侍婢先信了三分,“可是……”
“啊呀,姐姐你瞧,我们公主是你们王后,现在她想在自己卧房一个人静坐一会儿,我们阻拦什么?总不能因为我们公主第一天来,就不是雍王后,就做不了主了罢。”
一顿软硬兼施后,宫婢们交换一下眼神,在外面都安静下来了。
室内谢涵起身逡巡少许,回到床上,把花球抽开——长长一根红缎,她将其剪断,结成数个马套绳索挂在床四周。做完这些,又规规矩矩地坐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响起。
下一瞬,门便被从外打开,乘着夜风回来的男人脸上微红,脚步有一丝凌乱。
谢涵记得她上次见霍无恤的时候,对方的皮肤是蜜色的,如今的他不再是大将军,而是一国之君,估计很久都没有出过雍王宫了,难怪会白上许多,脸上的红意看起来也就格外明显。
霍无恤看了谢涵膝上绣的凤尾一眼,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挨着人屁股坐下,展开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