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般好不容易甩脱那只河蟹,就见始作俑者要跑路,他给气笑了,伸指在嘴里一吹,发出一声清啸。
枣红小马就转身回来。
谢涵傻眼:“诶诶诶?”
“为兄让着你,你还真要上天。”楚子般伸手把来到岸边的人一扯,就从马背上扯进河来,按进水里去,“知道错了吗?”
整个头都被吨进水里,谢涵好险没呛死。
“嗖——”一根箭矢穿云破空而来对准楚子般手腕,他飞快松手,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吓得要晕厥的表情,身后跟了数十人马。
怎么这副表情呢?
“你射人还射得把自己吓到了?可别说是自己手滑。”楚子般抱臂嗤道。
却见黑衣少年下马飞快朝着自己跑过来。
谢涵这时也站起身,一身湿漉漉的,眉眼都滴着水,长发打湿贴在脸上,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见人过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好家伙,霍无恤身后跟的一半都是自己的人啊。
他忙脱下外袍,给旁边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裹囫囵了,挡在人面前,“你怎么来了?”
霍无恤本是来扶他的,却见人皱着眉,眼角眉梢都透着不悦,还把刚刚的“凶手”牢牢保护起来,顿时止住脚步,“怎么,打扰温留君的兴致了?”
谢涵听他阴阳怪气的,略一想明白过来,但楚子般是秘密出行的,他的卫士里却有一半认识这人好么?
索性顺水推舟,“既知打扰,你还不快走?”
霍无恤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幻听,好一会儿,抖着手指,“你、你不识好人心。”
他翻身上马,飞快跑远,跑得老远,也没听见一句挽留,反而是人恼怒的斥责,“你们还不快滚?记不记得是谁的卫士了,本君有叫你们过来么?”
劈头盖脸一顿,但这些武士自己也尴尬,暗骂霍无恤几句多事,自觉破坏了自家主子的“鸳鸯戏水”,忙不迭也跑开:
“是。”
“属下这就滚!”
“君侯您继续。”
霍无恤气得把马鞭狠狠甩在一边大树上,突觉眼眶有些热,连忙抬头。
天空太阳高悬,刺眼极了,他觉得眼眶越发热了。
“你衣服好脏啊。”另一头,楚子般嫌弃地扒下谢涵外套。
“爱穿不穿。”谢涵气得鼻子歪了,拿起人包袱里的衣服抖开,自己穿上。
所幸楚子般备货足,比谢涵高得也不多,两人才能重新衣冠楚楚。他一手搭人肩上,“怎么了?不高兴的样子。”
其实谢涵一路面色如常,谈笑风生,但到底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是被楚子般一语道破,“笑得这么假,别笑了,丑死孤了。”
“你收敛点,要是被人发现……”
“被人发现怎么了?”楚子般不屑,“就算梁君发现,他又能耐我何?”
谢涵眼珠子转了转,“表哥花容国色,要是有人发现你身份,却假作看上你相貌强行向舅舅讨你,定不会有人怀疑,届时又该怎么办?”
“假装?”楚子般重点很奇怪,“如孤这般相貌,谁都心悦之,还要假装?”
“……”谢涵干巴巴道:“你还记不记得刚刚咱们的彩头?”
“说罢,去见谁?”楚子般很大度。
谢涵脸上露出了点笑,“咱们再打一个赌,就看表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会不会被人强行讨回去?”
楚子般一脸嫌恶,“你要介绍个断袖给我?”这里除了召太夫人,也没什么能强讨楚国卫士的有权有势女人了罢。
谢涵斜眼瞄他,“愿赌服输。”
“谁还反悔了不成?”
两人回到行辕处时,里面正乱哄哄地,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外围人们三三两两扎作一堆,面色或轻或重,谈论着什么,又不敢大声的样子?
“怎么回事?”谢涵问王洋。
王洋看一眼楚子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方才儒家大师子皿前来,劝梁君等陛下病愈,再行交信祭天,不要改换地点。”
“良辰吉日,岂可更改?”梁君无奈,“寡人等得?列祖列宗们如何等得?”
子皿:“梁君执意如此……”
“大师此言差矣。”梁公:“非寡人执意如此,现实所迫,寡人如之奈何?”
“那敢问梁君,面见陛下,您带兵几数?”
“共计三万军。”沈澜之道:“君上不忍劳兵伤财,可梁国既邀请各国大人会晤,此去上明路途遥远,安敢不保证诸君安危?诸君若有意外,必有各国动荡,届时生灵涂炭。故梁一国劳财是小,诸君安全才是头等大事。”
这可真是不要脸坏了。
没人夸你们舍己为人呢?
没人要你们带这么多兵。
→但场中暂时没人敢这么说。
因梁国是第一个到的国家,早早安顿,他们看不出来对方带了多少兵马,只能不停观望打探。
不想竟是三万,还是大梁独步天下的武卒。
都够打下一个邹国了。
虽然不觉得梁公会公然对他们不利,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都低眉顺眼下来,只能暗暗期待子皿再说点什么。
这个白胡子飘飘的一代宗师果然不负厚望,白眉塌落,“诸侯见天子,带五百人。否则——”
他话锋一转,带起肃杀,“情同反叛,天下共讨之。吾见梁君日理万机,唯恐君疲乏之际忘了大忌,特来提醒,不为金,不为玉,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梁君安危与名誉。”
谁还不会恶心人呢?
谢涵换了一身着装回来时,子皿正说到这一句。
一见楚国、齐国人入内,围观众人顿觉心里有了底气。
可不是——方才除了梁国的爪牙,就是喽喽小国,安敢开口,唯恐步顿、随后尘。
唯一一个大国,还是十四岁稚龄的质子,谁指望他说什么?
谢涵果然没让他们失望,对子皿张嘴笑道:“大师这可不仗义。本君也带了两千人,怎大师不提醒本君,只告诉了梁君呢?”
说完,环视众人,深深一揖,“本君为人追杀,非常时刻,有僭越之行。在此,请诸位做个见证,入上明前,必留人在城外。不敢不敬天子。”
第217章
“嘿€€€€”经渠君一模后脑勺, “老子蛮人一个,不晓得这些礼节。多亏小老儿你提醒,本君进上明前肯定先把其他人留城外, 你别操心了。”
不知道梁国要做什么, 反正逆着他打算就好了。
齐、楚两国都这么说了。
众人不敢直视梁公,不停拿小眼神瞟来瞟去,似有若无地觑几眼。
却见人脸上还是雍容华贵的笑, 似乎连嘴角弧度都没有一丝一毫更改, 他抚掌道:“温留君、经渠君如此高义, 将生死置之度外, 寡人着实钦佩。但两位不顾惜,寡人却不能不担心。所幸,陛下英明, 知晓如今马贼四起,刺客横行, 唯恐贤良有失, 命寡人率三万军沿途护送。”
他手往后一伸, 贴身内侍奉上一卷红底黑边, 绣祥云龙纹与仙鹤山川的绢帛。
天子诏书。
众人怔愣。
梁公起身,“大昊天子诏曰€€€€”
“陛下圣安。”众人反应回来,俯身拜下。
“夏五月甲子, 大昊天子诏曰: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 大昊永昌。此值国祚七百年诞辰, 当诸侯与会,拜诸天神€€, 祭历代先王,佑历数无疆。今昊土绵延,道阻且长,予一人恐路途有失。尝闻梁第三十五代君彖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封大昊太师,统三万军护卫诸侯四方前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嘛,人家这是奉召带兵。
谢涵、经渠君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一抹庆幸:感情逾越的只有他们。如果没有这一遭,等进了上明以后,梁公是不是就可以论罪捉拿他们了?
谢涵想的更多,他还记得自己与梁公的“三擒之约”:
当日,他带应小怜、苏韫白、陈璀等乘着斌叔的车逃出梁国,梁公追上来,说:没有第三次。
他也应下了好。
如果这次子皿不来,等进上明后,是不是就是第三次?
他给自己拉响警报。
天子制诏,子皿再无话可说。只得道:“梁君既有此旨,该早些让大家知道。”
“天子制诏,诸侯未齐,寡人怎敢私念。若非大师,寡人是要等到燕侯来再说的。”
子皿咽下一口血,“老朽逾越了。”
“大师也是忧心天下,寡人省得,怎会怪罪,不若大师与我等同行,也是一桩美事,陛下见您,必然会十分高兴。”
“不必。”子皿连忙摇头。要说他是昊礼推崇者,一生都想恢复武王文王时代的礼仪治国,该当很愿意入王都才是。可他周游列国,偏偏不去上明,谁说不是近乡情更怯呢?又或是唯恐一切念想破灭。
他忙不迭带着弟子们走了,梁公着人送去盘缠金银,经渠君、谢涵也送了金银细软以表谢意。
在经历这梁公这一波操作后,众人都觉身心俱疲,被作为借口的燕侯终于在傍晚时分姗姗来迟,见除梁国外所有人面有菜色。
背锅侠燕侯:?
第二日,众人来到七百年前昊武王召集诸侯会师的点将台,那里时常修葺,已看不出来七百年前的一丝模样,梁公率人焚香感怀,与诸侯歃血为盟。
至此,交信一行告一段落,明日便该向上明出发了。
临行前,楚子般兑现赌约,跟着谢涵去见了一个人。
“阿涵?”见谢涵来找自己,沈澜之很有些惊喜,目光却不期然被其身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吸引,宽肩、窄腰、长腿,楚国卫士服竟这样好看,他眼睛一亮,“阿涵怎带着楚国卫士?莫不是缺人了,可到我处调些人手。”
“这倒不是。”谢涵笑吟吟的,“是我到舅舅处,见这个卫士很有几分英武,和他聊了几句,说到梁国沈氏家主,英雄盖世、武能搏虎、力能透石。他不服气,非要过来看看你,只能拜托沈兄教一教他了。”
这泼天的夸赞,沈澜之直觉的不对,可谢涵专注地凝着他,眼眸像盛满星子,脸上的笑沁人心脾,他下意识摆手道:“哪有这么夸张。”说着走近,看那卫士,带一顶红缨小帽,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好笑道:“怎么?这会儿没自信了。抬起头来。”
红帽武士:“我不能抬头。”
沈澜之一顿。
不比谢涵等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对男人声音极其敏/感度。
只闻那声音就好像叮咚泉水落入上好的瓷器,水珠溅出,洒入飞花,尾音自然勾起,清越中带着三分慵懒与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