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抬头,只见“霓虹坊”三个大字高挂,夜未深,已闻阵阵靡靡之音。
霍无恤正想带人扭头就走,谢涵脚一抬,就迈步进去了。
此时,大厅正是霓虹坊头牌的独奏曲,只见台上女子秀色可餐,琴音动人,众人正是听得沉醉,冷不丁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比之台上女子竟丝毫不差,众人眼前一亮。
只是见其有一种贵气,人一时不敢攀谈,此地虽是男子居多,但爱来听的少妇小姐也有不少。正这么想着,那女子开口,她拉了一个打水婢,“劳烦,我与妈妈来自齐国胡言坊,今日应邀演奏交流,敢问贵坊主何在?”
胡言坊?交流演奏?有这种事?
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婢,原也不知晓太多事,见两人一个美貌,一个有威严,喏喏应道:“坊主就在二楼东边走到底那间。”
“多谢。”谢涵微微一笑,给了人几个齐地刀币。
小婢子顿时眉开眼笑,“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我带姑娘上去罢。”
好个胡言坊。
霍无恤冷冷听人胡言乱语、信口就诌,待穿过大厅腰部时,斜刺里忽伸出一只手,“小姐等会儿也要演奏?不知是什么曲目?”
谢涵看他一眼,年轻,华服,又没有贵重装饰,最可能的就是商人。
要的就是商人,她瞟人一眼,眼睛像带着钩子,偏偏脸上端庄无比的神情,只抿唇一笑,酥酥道:“等会儿少爷不就知道了。”
那青年自问见过不少美人,可没一个给他这种感觉,只让他骨头也轻了,手不自觉就顺着人手腕摸上小臂,“你先说,我才好专门……啊嗷€€€€”
他话还没说完,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先插进来了。
一道是他自己的惨叫,霍无恤人狠话不多,先卸了他一只手腕。
还有一道来自后方一声娇斥,“放开你的脏手!”
只见后面站起来一个白衣姑娘,在几个小厮婢女的簇拥下蹬蹬蹬飞快走过来。
谢涵抬头,猛地一怔,不自禁后退半步。
那青年痛得嗷嗷叫唤,可惜他身份不够,只得带进来一个武士,根本不及霍无恤一合之力,谢涵望着疾步而来的女子,一时也无心阻止他的搅局捣乱。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
白衣姑娘在谢涵三步远时站定,瞪大眼睛看着她。
谢涵收拢情绪,垂眸,“一别多年,欧小姐已不喜欢粉色了吗?”
欧兰雅盯着她,“我老了,我等一个人等得太久,等到已经穿不上粉衣。”
谢涵退后一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正要出去,那青年生出股大力抓住谢涵,“不许走,你们伤了本少爷还想一走了之。”
“啪€€€€”欧兰雅扭头给了他一个巴掌,“晋无名,你再动她一下试试,休想再从我欧家进一根铁一块铜。”
等一行人出了大厅,这才传来窃窃私语:
“这就是欧家大小姐啊,果然如传闻般泼辣。”
“不泼辣怎么会到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
“我爹还想我做欧家上门女婿,没想到是个磨镜……”
“啥€€€€你说啥?”
“这你还看不出来,这两姑娘嗯嗯、嗯嗯呢。”
欧兰雅带人到一处别庄,驱走下人,盯着谢涵,她已经盯着谢涵一路,这时伸出一只手来,抵到对方胸前,触手柔软,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捂住脸,“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谢涵头一次这样无言,低低道:“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有用吗?九年,我像个影子一样追逐了你整整九年,你说你会娶我,六年,我像块石头一样等了六年,等到我老了,等到我妹妹都有了三个孩子,然后你……哈哈哈€€€€”她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你穿着一身罗裙,梳着时下流行的女子发髻,淡扫蛾眉来到我面前。”
谢涵低头,“六年前,你就该知道我其实是女子。”
“我不信。”欧兰雅放下手,红着眼睛盯着她,“不是你亲口和我说的,我都不信。我带人去流放路上找你,差点被马贼抓走;我去扶突找你,被爹当失心疯关了起来;雍齐结盟,我千里迢迢从刘国赶过来,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哈哈、哈哈哈€€€€”
她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孤没想到阁下使轻灵招数时也用了这么大的力,真是抱歉。要帮忙吗?”谁明亮浅笑,照亮了谁眼前光阴?
€€€€“风凉夜深,孤先送欧小姐回房,再迷晕你可好?”谁含笑低语,羞红了谁年轻脸庞?
€€€€“孤不可能娶你为正夫人,但孤保证宠你到老、白首不变,你可愿意?”谁掷地有声,许诺了谁一世幸福?
由来一场空欢喜,怎奈多情不敢信?
到此时,梦,该醒了。
“一开始,我就想好了要娶你,你虽没有特别名贵的身份,但欧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小觑,名为商户之女,实则不亚于一个中等国家的公主。
我总有一天要大婚,正夫人是谁,都有暴露的危险,便想做出独宠你一人的假象,我知道,你定是会帮我的,而你的身份也撑得住这份宠爱,没人敢轻易动你,我也会保护你。”春日桃花开的正好,落英缤纷,谢涵望着那翩飞的花瓣,回忆着曾许下的白头之约。
“哈哈哈哈€€€€”欧兰雅蹲下来,笑得不能自抑,笑得地砖上淌了一小滩水,“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喜欢你,就活该被你这样骗吗?”
三月的天,已经换上轻薄的春衫,她却觉得冷得厉害 ,冷得她颤颤发抖,冷得她牙关打颤。
忽然,身上一热。
“别哭了。”谢涵蹲下来抱住她两只单薄的肩膀,“唔……”
欧兰雅低头,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顺着她嘴角流出,落进地上,和着她的泪水。
谢涵闷哼一声,没有动,收紧了手臂,“爱我吗?”
欧兰雅松开嘴,带着满口鲜血,对她道:“我恨你。”
谢涵笑了,“我再许你一次,一世宠爱,白首不变,嫁我否?”
霍无恤脸色一变。
欧兰雅一怔,“你说什么?”
谢涵伸出一个拇指,用指腹擦去她眼角泪痕,又凑近脸用舌头舔掉她嘴角的鲜血,“我说€€€€如果可以,我想娶你。”
“你€€€€”欧兰雅的悲思自艾皆尽一滞,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我,我们……”
“你们都是女子。”霍无恤替她把这句话顺出来了。
谢涵看也不看他,只专注地凝着欧兰雅红彤彤的葡萄眼,干净又澄澈,“那又如何,我只问你,还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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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恕我手痒,又写了一章,当我补周四的请假叭。
下章结束五穿,不喜欢原著的仙女们,对不起啦,可以下下章、周一来看。
涵妹和三姐都是这样的人啦,多情又薄情。
第242章
喜欢吗?
欧兰雅茫然地看着眼前女子秀雅明艳的面庞。
喜欢吗?
她喜欢的是那个信手将会阳第一剑士斩落还温文笑着的少年郎, 她喜欢的是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齐太子,她喜欢的是那个轻点她鼻尖说白首不变的男人。
喜欢吗?
她喜欢他的温文尔雅,她喜欢他的足智多谋, 她喜欢他促狭又戏谑的笑, 她喜欢他冷淡又漠然的斥弄,她甚至喜欢他的铁石心肠,喜欢他的满腹算计。
喜欢吗?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无情被弃, 不能羞。
拒绝也好,心有所属也罢, 她都喜欢他, 可没人告诉她, 当他变成她, 还喜欢吗?
“或者……”谢涵低下头,“我该这样问你,喜欢吗?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柔软、微凉、带着幽香的唇瓣落下, 耳鬓厮磨,缱绻丛生。
“咳咳咳€€€€”突然一阵咳嗽,欧兰雅如梦初醒, 猛地站起, 喘着粗气,胸前起伏, 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她不敢动作,不敢迈步,似乎往前一步,便是禁忌,便是万丈深渊。
谢涵起身,偏头看一眼不远处的人,凉凉道:“妈妈着凉了吗?那就进屋歇歇,少吹风。”
霍无恤看看天,“呛了口风罢了。乖女儿不必担忧。”
欧兰雅看看他,又看看他,再看看他,“啊”了一声,“您是絮儿姑娘的娘亲?”
霍无恤:“……”
谢涵:“……”
东风吹落桃花瓣,在半空中打着卷儿,满园的旖旎在这一刻都变作静默。
“咳€€€€”谢涵手握虚拳,按了按唇角,“欧小姐,我没什么真心,更没那么多爱意,我永远不会像你喜欢谢涵那样喜欢你。只是有时觉得寂寞。”
她抬头看看天,云卷云舒,“每次我寂寞的时候,都会想,天下之大,是否有人会在深夜点灯等候我?”
她低下头,深深地望进对面白衣女子澄澈如水的明眸,伸出一只手,“若当真能有一个人陪我慢慢变老,我希望那个人是欧小姐。”
欧兰雅瞧着她,她不退了,她有太多的怨恨,“那为什么过了这么对年,你都没想过来找我。我找你,千难万难;你找我,易如反掌。”
“我本以为,六年前你知道我是女子后,爱意便该烟消云散。”谢涵笑了,收回手,两步走近,展臂搂紧了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一直在,你一直没变过,你一直爱我。”她在人耳边轻轻道:“嫁我否?”
欧兰雅“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果然活该被你利用,活该被你耍弄,活该被你欺骗。”
“你定是上辈子欠了我的,今生须得来还债。”谢涵温柔道。
霍无恤就这么看两个人互诉衷肠,又交换了信物,还约定了“等你高头大马来刘国娶我”。
“你如果再毁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临别时,欧兰雅盯着谢涵。
“我如果再毁约,你下辈子还得还没还完的债。”谢涵“哈哈哈”笑着,跨上对方送的马匹绝尘而去。
欧兰雅目送二人骑马远去的身影,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甜蜜与恐慌,她分不清其中滋味,只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心仿佛又重新跳动了。她放下车帘,“回国。”
霍无恤、谢涵二人借欧兰雅马车庇护出了承光郡,纵马回程。
“你是为了稳住欧兰雅,刚刚才那样说的?”路上,霍无恤问道。
谢涵摇头,“我什么都不说,她也不会暴露我。”
霍无恤:“那你是为了让她送我们出城?”
谢涵一笑,“我还有其它很多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