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八身体颤颤发抖,大汉瞪他一眼, 目露威胁, “不只我亲眼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你还想狡辩。”
紧接着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响起。
男八如风中飘絮,零落飘散,最后呜咽道:“贵人恕罪,是奴昨天找不着水,偷懒抓了把雪伴在马料里喂给玉马。”
谢涵抽了下嘴角,配合呵骂道:“狗胆,你们家主不在,就敢如此偷奸耍滑了?莫非欺我?”他阴测测一笑,转头看向府中管家,“本君今日要此人陪本君外出,家宰说可乎?”
卫家宰见其盛怒,又确实是己方之过,点了下头,“随温留君惩处。”已是料定谢涵要把这马奴带出去好生惩罚了,不在府内公然动手,已是全了他们卫家的面子,自无不可。
于是乎,谢涵在安排人悉心照料照夜白后,再次外出,将男八两手绑紧,拖在马车后,一路在地上滑行。
男八:“!”
驶出一段平坦大道后,这回谢涵来到人迹罕至的雪山,入山后,他给男八松绑,男八已经有气无力了 ,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内息用来护着自己不被磨伤,已经耗尽了。”
谢涵笑了笑,“无碍,后面我护着你。”
可去你的罢。
一刻钟后,沈澜之褪了厚厚的棉衣,换了一身卫士服,捧着热汤茶,五指布满冻疮,坐在马车里,他开口很直接,“我有梁国在扶突所有细作的联络方式。我有梁国四大氏族核心据点的地图。我有武公在列国朝堂中三分之一暗桩的名单。”
谢涵瞧着他,他还是笑着,却不是之前任何一种言笑晏晏的模样,眉宇间有一种深刻的郁气,遂道:“你还说漏了一样。”
沈澜之看他。
谢涵道:“你有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之能。”
沈澜之一怔,俄而大笑起来,“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哈哈哈€€€€我原也是这样以为的,到头来却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所有的族人,血脉至亲,拼死的卫士,忠心的家臣……
全都变成那一日会阳城的如河血流。
“昔我身陷囹圄时,也觉得自己是条丧家之犬。但现在呢,列国不还是要奉我为座上宾?”谢涵拨弄了下马车内的香炉,“我落魄时,某些人都敢公然调、戏我,现在呢,某些人还不是被我绑在车后拖着走?”
沈澜之:“……”
谢涵放下拨勺,抬头笑道:“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经历的挫折,只是让我们更接近成功罢了。”
“会失败,一定是有哪个环节疏忽了,一定是还有什么缺陷没找到,现在找出这个缺陷,再迎难而上,我定会站的比之前更高。”
沈澜之蠕动了唇角,忽然道:“君上骤然薨,我与韩氏、卫氏在武公在世时就是支持君上的,自然现在支持太子;刘氏、叶氏、薛氏本就支持公子高,若非武公临终前的手笔,恐怕君上继位都不会顺利,自然这次站公子高。刘戟已老,叶必果和薛崤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眼底呈现出一种怒极恨极的赤红,“我万万想不到号称大公无私、尊嫡尊长的大将军会反叛。”
“那你现在想通了吗?”血蛤问道。
沈澜之嘲讽地牵了牵嘴角,“是我疏忽了。他曾对我说过,太子年幼,十二年之内无法亲政,不妥。”
“喏€€€€”谢涵摊了下手,“可见你算计人心还不到位。有避免方法么?当然有啊,那就是以后对再信任的人,也要像对其他人一样,做好监测,如此,你定会早早发现卫氏与公子高的首尾。”
沈澜之点了下头,掀帘将手中碗里热汤水整个砸了出去,发出一声脆响,回头道:“有酒么?”
那自然是有的,因着谢涵不时要找须贾,他马车里是屯着不少好酒的。
如今掏出一瓦罐,又使人拿来酒杯。
“麻烦。”沈澜之推开酒杯,拍开泥封,拎着瓦罐往嘴里灌,好一会儿,放下来,脸上已有些潮红了,他笑了,“明酒坊的神仙醉?阿涵我告诉你,明酒坊是武公的产业,一直交由我管辖,以后就是你的了。”
“明酒坊不会受到波及?”
“卫瑶知道那是武公的产业,不会动的。”沈澜之又灌了一大口,脖子衣襟都沾满淡青色的酒液,“不过在卫氏倒台前,我还不能用。”
谢涵眉心一动,“卫氏倒台?”
沈澜之脸上露出一种畅快的神情来,“姬高和卫瑶,哈哈哈€€€€他们能和平相处一年,我就去刷一个月茅坑。三家和卫氏能和平相处三年,我就把脑袋割下来做溺器。”
“他今日背弃我,就是给以后的灭亡奏响序曲。”
三口已过,这一坛酒便见底了,他伸手,“再来一坛。”
谢涵又拍给他一坛,明酒坊的神仙醉传闻一杯酒就能醉倒一个壮汉,如今面前人却一直喝了三坛,脸部越来越红,双眼越来越亮,待第三坛酒尽时,他抬头看来,一双眸子如冬日黑夜里的寒星,“谢涵,你以后想要走到哪一步?”
谢涵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是当今天下十一国,他手指沾了点水,点在齐国东海岸,随后一路划,自南向北,自东向西,又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最后囊括十一国,回到原点,他抬头,眼里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沈兄以为,何如?”
沈澜之瞧着他璀璨生辉的面色,头上一热,下意识伸指,动了下唇角。
谢涵以为他要说什么,凑过身子。
“真美。此时此刻,竟比楚太子还美上半分。”沈澜之五指触到谢涵面庞,轻轻描摹,喃喃自语。
谢涵:“……”他本就不该对这个断袖抱有太多期望。
他一脸冷漠地往后坐了坐,“天快黑了,启程回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卫士沙孜。”
沈澜之:“……”
沙孜……
他低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种暗示意味,“君侯在骂我么?”
谢涵:“没有。”
他贴过来,呼吸急促,“我就喜欢给君侯骂。快骂我€€€€快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我€€€€”
谢涵:“……”
他究竟哪里、哪一面表情、哪一个动作、哪一句话戳到这厮的兴奋点了,他一定改。
“来嘛€€€€君侯€€€€”
谢涵恶从胆边生,一手刀冲人脖子去,对方晃了晃脑袋,然而没等谢涵松一口气,便撩起长发,“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最后,谢涵怀着对自家表哥的敬仰之情,丢盔弃甲,逃出这辆马车,换了一辆新的。
咦,主臣的第一次交锋,他是不是让对方占了上风?
谢涵在新马车里忽然想到,末了又觉得此事不胜也罢。
这次谢涵回到卫瑶府上,卫瑶已经在等他了,“听说温留君派人在质子府外留守。”
“我与雍公子交好,恐其再受行刺。”谢涵道。
卫瑶讥诮一笑,“看来温留君也不认为那些是雍人。”
“并非。只是卫家主送去大陵的尸体恐怕还没到,哪知有没有还在路上的余孽。”
卫瑶想了想,点头道:“温留君放心罢,质子府内亦有五百卫士。”
“我之担忧,人之常情,望大将军勿怪。”
卫瑶没有再逼他带走那一半卫士,转而道:“听说家奴伤了照夜白,温留君震怒处死了一个马奴。”
谢涵点了下头,“疏忽也便罢了,却是因为偷懒用雪做水,我如何能饶的?否则岂非令照夜白寒心。”
这许是一个不输于叶离的爱马者,卫瑶心道。“这次是我府招待不周,向温留君致歉。”他起身一礼。
谢涵不料他如此郑重,赶忙避开,卫瑶又道:“只是不知那马奴尸体。”
谢涵神色淡淡,“葬在雪山了。人既已死,我总不会还要他曝尸荒野。”
卫瑶点头,“温留君仁慈。”又道:“明日便是太夫人下葬之日,后日温留君就可以归国了。”
这赶人赶的,谢涵拱手,“那以后便可不麻烦大将军了。”
及至谢涵已行至门边,其忽然又道:“其实有些人,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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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来捉虫。
第266章 (捉虫)
谢涵心头一跳, “大将军何出此言?”
卫瑶神色淡淡,“见温留君能一眼认出乔装改扮的雍质子,忽生感慨罢了。”
第二日, 谢蔷下葬。
与梁武公合葬。
就半年时间, 这陵寝便又开了一次。
谢涵见卫瑶望着那高大简朴的陵,神情有一丝茫然。
这一日,谢涵没再出门, 而是去找姬高了, 先不着痕迹地给燕国上了点眼药, 又哭诉了一番温留的贫瘠。
这几日姬高查了谢涵之前所言, 发现句句属实,再不怀疑,见其艰辛至此, 大手一挥,给了他……唔, 一张粮券。
要姬高掏私库国库, 他自是都不舍得, “苏氏米行受梁国庇护, 苏盛黑老板为我梁国秘臣,梁国可随时向其取粮。温留君拿去罢。”
兜兜转转,还是苏行, 不知道可不可以把他那些金子赎回来。
谢涵一边想着,一边感激涕零,再三拜谢。
这时, 有雍使前来, 乃大夫师无我。
听到“雍”字,谢涵不禁旁听半刻, 竟是雍国希望迎回质子,并再三否认派出杀手一事。
卫瑶抬眉,“师大夫这前来的速度,怕是本将派出送的尸体还没出梁国国境罢。”
汪扬立刻道:“是啊,既非贵国派的杀手,哪来这么快的消息。”
“明人不说暗话。”师无我直接了当,“难道我国国都发生什么大事,三天之内还没有加急信件送往会阳吗?”
他不如王免看起来威猛果决,相反长相很是儒雅,只是开口倒是如出一辙的打直球,“诸位不妨想想。如今雍质子留在会阳能有什么好处呢?
第一,列国皆知,我国君上与夫人苛待嫡长子,绝不会因为一个长公子而有什么顾忌。”
这话说的委实让人很难接了,对方浑似不觉,依旧在历数,“第二,长公子在会阳,安全则罢了,若有失,贵国难堪,我国难道好受么?
出兵,我国内伤还未恢复,难;不出兵,要叫国内臣民怎么看我们,又要让列国如何嘲笑我们?”
刚巧,谢涵之前为了带出霍无恤,曾蛊惑姬高,正说过梁公对霍无恤原本的安排,是为让个废物前去大陵,支持他夺位,如此雍国如探囊取物尔。
如今,霍无恤再过半年就要成童了,可涉足雍国政坛,姬高正琢磨着怎么把人弄回去呢,冷不丁师无我过来,可不是瞌睡来枕头了吗?
他道:“雍公子在我国多年,与我等都有了感情,如今要走,着实不舍,不如与高结个兄弟之情罢。我梁国五公主云流后年及笄,蕙质兰心,正好与雍公子相配。”
师无我一惊。
刘戟抬头,若有所思。
师无我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敢擅专,必将此话带与寡君。”
姬高笑眯眯的,“说来日后道阻且长,不如等婚礼办了,再让雍公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