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霍无恤从怀里掏出一根腰带,“这是第一波刺客身上的。或许被梁武公调/教的好,我从小对各种气味很敏感,这是经年在雍宫暗房的味道,我不会记错。”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来刺杀他的是雍国死士。
“可我确实回回出现得极其巧合,且毫无理由。”谢涵道。
“忘忧山虎爪下,九指山雪洞里,野外林间小道,质子府后方巷道,以及质子府外冲进来你留下守候的卫士。”霍无恤眉间带了一点怀念,缱绻了风霜,“谢涵,你救了我五次,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不想说,自有你的原因,无论什么原因,你都对我有五次的救命之恩。”
“那你可真是善解人意。”谢涵好像赞叹又像在嘲讽,不知是谁当日劈头盖脸地问他。
霍无恤也不在意,“你回去罢,谢涵,现在十二月,或许还能赶回齐国去过个年。”
“师无我出来的匆忙,只带了两百人,若再有刺客怎么办?”谢涵道:“既然有人不想你回去,你越临近大陵就越危险。我是外国人,他们若伤了我,总要掂量利害关系,伤了师无我和你却不用想这么多。”
霍无恤凝着他,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亮,他忽然从马上翻身下来。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就被扑个满怀,冷冽的气息一下子冲了他满脸,正要后退,对方却一下子收紧手臂,“一会儿,就一会儿,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今日一别,我们以后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
一辈子不见面?
想得美。
心里这么哼着,谢涵到底还是伸手回抱了一下对方,“没事,别怕,回去罢,我会在你后面的。”
“别——”少年低低道:“你回去罢,师无我出国前,雍君已经安排过了,一路安全的。”
“既然以后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见面了。我现在想多看看絮儿,也无可厚非。”
霍无恤不禁仰头看他,“你——”
“怎么?”
“你是不是其实也是喜欢我的?”他就这么脱口而出,尔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人。
谢涵一愣,奇道:“这种场合,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像一个人要死了,偏要知道是谁杀了他一样。”霍无恤仍盯着他,“就算没有以后,也非要知道不可。”他伸出一只手勾住谢涵一绺长发,“我可从没见温文尔雅的温留君对别人说过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你是不是……”
“不是。”谢涵笑吟吟地捏起面前人轮廓分明的下巴,“只是觉得逗絮儿特别有意思。”
霍无恤任凭他动作,“逗别人就没有这种意思?”
谢涵点了下头。
霍无恤笑了,笑的得意,“所以咯——”
“所以什么?”谢涵方反应回来,对方忽然朝前一步,推着他抵在一棵粗壮光秃的树干上。
“所以霍无恤之于谢涵,是与旁人不同的。”霍无恤踮起脚尖,叼住谢涵唇角。
系统震天响动,谢涵一手按在对方脸上,使劲将人后推。
怀中乍空,周身乍凉。
霍无恤的眼神有一丝迷乱。
谢涵理了理衣襟,“霍无恤,我确实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就像小时候君祖父送我的猫儿,后来在楚国看到的大狗,我特别喜欢逗弄它们,看它们喵喵叫汪汪喊,很有意思。”
霍无恤脸色顷刻变,“你将我比做宠物。”
“不,我们是朋友。”谢涵施施然道。
神特么朋友!
霍无恤冷冷道:“我是替师无我来驱逐不受欢迎的客人的,马上就进入雍国国境了,请温留君有自知之明。”
谢涵看他一眼,“叫师无我和我来说。”
霍无恤:“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谢涵似笑非笑,“公子无恤一个既无君宠,又无实权,甚至没有半个人马,一个未摄政的公子,凭什么和本君谈?”
“你——”霍无恤反应回来,“你本就是有事去雍国的。”
“我可从没说过是为了护送公子无恤来的。”谢涵淡淡道。
终于把人弄走,谢涵又抖了抖狐裘,好一会儿,才回到营帐,应小怜若有所思,“君侯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涵偏了下头,“雍国之内,医工少,巫祝盛行,雍君病重,大巫说要血亲之心头肉方可救命。”
应小怜倒吸一口凉气,“君侯的意思是雍君要长公子……”
谢涵点了下头,“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或许是人之将死,想见见多年苛待的长子。”
想到那位雍公子虽然掩饰但依然看得出来的濡慕与欢欣,以及谢涵对那位长公子的渴望,他竟不知是希望雍君要取长公子的心头肉好还是不取的好,末了道:“倘或雍君真动了恻隐之心呢?我们须得以防万一,确保雍君真要长公子的心头肉方可。”
“这个不难。”到沈某人显示价值的时候到了,他手里可是握有梁国三分之一暗桩的,“只是君侯如何救出雍公子呢?”
“雍君有六个儿子,要一个人的心头肉,那准是九死一生,但六块肉凑一凑,一人只要一点不就够了么?”谢涵老神在在,“至于雍君为何采纳我这个提议,还记得召太夫人的五十万粮食么?我估计是拿不到了。刚好雍国也是灾年,便把这手书转赠雍君好了。”召雍毗邻,且看看召人要是不给,雍国会怎么搞事。
谢涵浅笑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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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更新不定,莫等。
第271章
“雍地有个说法, 人之一身清气与灵气都寄存于心尖搏动处。此处若去,人的精神神智也就都去了,即使侥幸不死, 也会被孤魂野鬼占去肉身, 需要施火刑焚烧恶鬼,死后也不入轮回,不得超生。”
沈澜之已经接头上雍国内线, 此时看了线报, 对谢涵摇了摇头, “所以雍君绝不会采纳君侯的意见, 要所有儿子的心头肉凑一凑用,因为他要的就是那段清灵气,否则必不会拖着重病之身, 等上那么久。”
“火刑焚烧,不入轮回, 不得超生?”谢涵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意来, “所以雍君不舍得要其他儿子的, 只要霍无恤的?”他冷笑一声, “那可真是慈父心肠呢。”
应小怜垂眸,“这世上有父亲舐犊情深,也有父亲恨不得儿子去死 。”
这时, 传来通报,师无我过来邀请一见。
此时距那日谢涵与霍无恤二人不欢而散又过去三日,师无我本在等谢涵过来, 发现人半点不为所动, 业已在雍国国境外了,不得不自己过来询问, “听说温留君有事要找在下。”
谢涵看着他儒雅的面庞,心里却想到这人欺骗霍无恤时的嘴脸。
那便也怪不得我骗你了。谢涵面上认真道:“有个生意,不知道师大夫能不能做主。”
“那得温留君先说出来才知道。”
“听说今年雍国是个灾年,去岁又与梁国有一场大战,不知如今国库几何?”谢涵和师无我相对而坐,沈澜之又躲进了琴格,韩斯嫌他们吵,溜达去其它马车看书,只有应小怜在一旁垂首倾听。
师无我脸色不变,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不悦,“温留君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最好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笑了笑,径自道:“我猜贵国内必是不丰盈的。”他拿出当初召太夫人写给他的手书,“五十万粮,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本君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便可拱手五十万粮食,师大夫怎么看?”
师无我盯着那卷手书,放缓了声音,“不知是什么要求,我国恐怕没什么帮得了温留君的。”
“师大夫勿忧,涵可不会狮子大开口。”谢涵一脸可靠,“只是听说贵国收服了西部狄鬼族,狄鬼族各个身壮如牛,一个青年能顶十个中原人。师大夫也知道,我如今领了温留治水的活计,所以想向贵国讨要二十狄鬼族人,十男十女,好回去帮我做苦力。”
师无我一脸警惕,“要做苦力,二十青壮男子即可,温留君何必要十个女人。”狄鬼族可是他们雍国的一支王牌军,兼最大劳动力,若配种后遍布各国,他们雍国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听说狄鬼女肤白高挑,用作交流赠送都是极好的。”谢涵道。
师无我才不会相信他的话,好一番交流后,最后谢涵还是只得了二十狄鬼青年。
及至师无我回到马车,才惊觉不对€€€€送出狄鬼青年,一样可以生出比一般身强体壮的人来,他们雍国不就是这样的吗?刚刚明明是要拒绝的,怎么说着说着成了不愿给十个狄鬼女了?
他摸摸额头€€€€无碍无碍,反正他也没答应。等这温留君进大陵后,他们自然有其它法子让他给出这五十万粮食。
应小怜瞧着谢涵,“君侯用十男十女对比,让师大夫觉得付出二十男子似是赚了,过后打算又用雍公子对比,让雍君认为付出一个将死的长公子是赚了?”
之前听了沈澜之的话,谢涵立刻使人带上金针去墨者行会找党阙,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过来。
应小怜便知,谢涵已是没有办法,只能令雍君生要了那位长公子的心头肉,之后再想办法抢救对方。
€€€€固然,不只是没有办法,沈澜之还在让他的暗桩们推波助澜,势要令那位雍君取了雍公子的心头肉,不能有意外。
他垂眸,很难说,他们究竟是在害那位雍公子,还是在救那位雍公子了。此时,不得叹一口气,“惟愿雍公子身体泰嘉,心思开朗,能承受得住一切。”
谢涵掀开车帘,已是驶入雍国国境了,果如他所料,雍境内万物肃杀,路上饿殍遍地,来往行人面黄肌瘦,有麻木之色,见他们马车,退居一边,紧紧盯着车厢 、马匹,却顾忌着膘肥体壮的卫士,迟迟没有动作。
应是无碍的罢€€€€
原著中,独自一人也挺过来了,他这回就算党阙来晚了,温拾许也不差,肯定是能挺过来的罢。
前方马队的人似有所感,忽回过头来,谢涵看不清其神色,只见又很快转回头去。
又过了十余日,众人抵达雍都大陵城,雍宫之外。
霍无恤捏了捏袖子,因为赶路,他一身黑色窄袖劲装、风尘仆仆,不禁道:“就这么进去吗?不先洗漱一番吗?”
“洗漱什么?”师无我有些急切,又缓了缓,“公子,矫饰罢了,君上想见的只是你这个人。”
“那么多年不说,现在倒想起来了?”霍无恤嘟囔一声。
“什么?”师无我没听清。
霍无恤摇了摇头,只见一队卫士从宫内赶了出来,为首者见到师无我,大喜过望,“师大夫,果真是你回来了。长公子呢,长公子在哪?”
师无我伸了伸手,笑着道:“这么个大活人,卫士令都没看见吗?”又道:“君上还好吗?”
“都好。”卫士令朗笑点头,“用了大巫的药后,一天比一天好了。就是想念长公子。听到公子回来,让我带公子去偏殿坐,说马上过来。”
那边谢涵也下车了,不妨看到个熟人,只见这卫士令竟是厉虎牢,原著中霍无恤的一千麒麟卫长官厉虎牢。
师无我松一口气,“大巫果然是大巫。”又对谢涵道:“温留君先歇息片刻,师某先转呈狄鬼族一事,再邀请温留君商议。”
谢涵自无不可,“那本君也去偏殿等候便是。”
师无我一顿,末了道:“也好。”
如今还是朝议时间,师无我入殿复命,谢涵、霍无恤并应小怜、伪装过后的沈澜之进了偏殿。
霍无恤没坐几分钟,便走来走去,又盯着墙壁看,瞧那样子,要不是因为谢涵等在,怕是要贴墙上钻个洞好瞧瞧隔壁殿内光景。
谢涵见四下无人,不禁猜测雍君急不可待,是要在这里动手。遂唤道,“霍无恤。”
“怎么?”乍一个声音,霍无恤吓一跳,扭头瞧见谢涵,不久前被其辱/弄的不悦便浮上心头,硬邦邦道:“温留君有何贵干?”
谢涵怕隔墙有耳,什么也没说,递上之前沈澜之收到的一条线报,那里正讲到:雍君要血亲心头肉方可根治疾病,于是召回长公子。
霍无恤远远抱着胳膊,“什么东西啊?”
我实在是看你可怜。
谢涵心道,走近几步,一手按在人肩膀,打开那卷线报,抖开在人眼前,“你看仔细了。你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我们立刻出雍宫。”
霍无恤常年蜗居质子府,本来肤色就极白,又兼日夜兼程,脸色也差,原本靠那一股兴奋劲儿和精气神撑着,如今这些褪尽,脸色瞬间白得吓人。
“你……”谢涵有些不忍,想伸手摸摸人发梢,却被对方一把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