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都觉得心痛得不能呼吸,咬着牙道:“当然。我愿意为君侯做任何事。”
谢涵瞧着他,仿佛失魂落魄,又仿佛挣扎犹豫,最后收回剑,“记住你说的话。”便踏出拱门,脑海中两种不同的声音针锋相对,还夹杂着系统的疑惑。他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又对系统费力敷衍寻找着理由为刚刚自己的行为做解释。
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肩上一沉,背后一暖。
霍无恤给他送上一件披风,怕吵到他似得,轻声道:“起风了,君侯小心着凉。”
谢涵捏着披风领口,倏忽道:“你相信命运吗 ?霍无恤€€€€”
最开始忘忧山遇到,以及后来在质子府,和一开始跟着对方学艺时,霍无恤都能感受到对方不时冒出来的敌意,后来敌意渐消,他便以为那是最开始他害他遇险,又硬逼他教导他的缘故。
可是等到了温留这两年,他几乎日日伴在对方身侧,恨不得将他一个表情拆分出十种意思来理解,便又察觉到那不明显却深入骨髓的戒备与敌意。
尤其……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对方问他会否背叛。
霍无恤低声问,“命运说我会背叛君侯吗?”
天色渐暗,疏星渐起,谢涵仰头,“命运说你我会为敌,我会输给你。”
“那君侯信吗?”
“无恤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
两人漫步回去,来到谢涵房舍,临别时,霍无恤替谢涵拂去发上桂花,忽然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君侯却愿意为我破例,我觉得好生欢喜。”
一路走来,谢涵已收拾好情绪,他对自己道:我既现在还不想死,便不能要他的命。
可在对上对方纯然欢欣的笑容时,还是心弦一乱。待人走后,他久立门边,直至其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仿佛怅然若失,低喃一句,“你怎么就偏偏是霍无恤呢?”
第二日,应小怜有事求见,表情看上去,罕见的有些纠结,谢涵称奇,“怎么了?”
应小怜像下定某种艰难的决心似的,壮士断腕般道:“其实办酒楼商铺是我的法子,但一开始章程出来时被人嘲笑‘多而不精,必亏无疑’,那人替我重新拟了章程,又给我出了花灯节的主意,还有晴雪坊也是他的提议。”
谢涵、谢涵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就知道小怜不可能只凭借自己的筹划就不赔钱的。
“所以?”谢涵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人是提出什么要求了?”
“他要求见君侯。”应小怜道:“以及€€€€我方才知晓他身份,他刚刚说他叫苏盛黑。”
谢涵诧异,“苏老板?苏氏米行的苏老板,韫白兄长那个苏老板?”
应小怜点头。
谢涵火速叫来沈澜之,“我记得澜之之前说过,苏老板也是梁国一条暗线。”紧接着询问对方对苏盛黑到来的看法。
沈澜之看法很简单,“商人逐利,大概是觉得梁国不稳,先勾搭几个备轮。”
这个用词……谢涵用一种“你可真不健康”的目光看沈澜之一眼 ,接着皱眉,“若说下家,也不该是无权无势的我啊。”
“若是找大国国君,梁君高就第一个容不了他,大国国君也不容许他三心二意。”沈澜之又道:“君侯有几大优点,第一缺粮,容易被他笼络;第二,韫白在这儿,总有些香火情;第三,和梁君高难得交情不错;第四,排除外部因素,就君侯本身而言,其实是个好主君。”
外部因素如此恶劣吗?
谢涵在这种微妙心情里,接见了闻名遐迩的苏氏米行掌权者苏盛黑,另叫了霍无恤、苏韫白等一道以示郑重。
就凭着这商铺、酒楼几个月就几乎回本的暴利,他就能拿出十二万分的好态度来。
苏韫白坐立难安,频繁地表示自己要如厕亦或是肚子不舒服,正在他又一次出去时,迎面撞上和应小怜一道进来的自家大哥。
狭路相逢€€€€
苏韫白:“!”
“去哪?”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苏韫白霎时立正,并患上了和师嘉映一样的毛病,“大、大哥,好、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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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是那个《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322章
苏盛黑与苏韫白一母同胞, 长相其实有五分相似 ,但气质却是迥异,只有当联袂而来时, 才会使人注意到这些相似点。
像映照名字似得 , 苏韫白常年白衣,苏盛黑却一袭黑袍,并不像谢涵想象中那样未语先笑、一团和气, 而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与其说是商人, 不如说像个将军, 气质冷峻霸道又凌厉,此时对谢涵略施一礼,“见过温留君。”又四方道:“见过诸位大人。”
谢涵笑着起身, 扶了人一把,“还没多谢苏老板神机妙算、点石成金。”
“不敢当。不过一辈子淫浸微末小道罢了。”苏盛黑顺势起来, “还没多谢温留君照拂舍弟、知遇之恩。”
“是本君该感谢苏老板将韫白教的这样好, 德才兼备。”
苏韫白比苏盛黑小八岁, 又幼年失怙, 说是苏盛黑拉扯大的也不为过,长兄如父,此刻这如父长兄像天底下所有被夸了自家孩子的家长一样, 露出点骄傲与笑意来,嘴上仍是谦虚,“舍弟过往天真懵懂, 易遭欺骗, 今日一见,竟颇为干练精明, 都是温留君打磨的好。”
谢涵:“那也要是美玉,若是顽石,无论如何打磨,又能如何?”
苏盛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
众人心想:一开始觉得这苏老板过于不苟言笑 ,不知怎么谈生意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反而因为冷峻的脸,使那些骚话听起来都格外不做作。
哦€€€€君侯果然舌灿生花 。
唯苏韫白给二人说的臊得慌,一边陈璀还不时对他挤眉弄眼。
二人互相狂吹一波彩虹屁,将对方吹上了天,才宾主尽欢地坐了下来,一时皆心情大悦。谢涵道:“不知苏老板此来可是有何需要,凭着苏老板养出韫白这么好的弟弟,又助小怜赚的钵盆满满,只要本君力所能及,无有不应的。”
“需要倒是没什么。只是听闻温留君要兴修水利、造福万民 ,苏某心中钦佩、深感温留君大义。”苏盛□□:“愿捐赠粮食十五万石。”
十五万石,将近温留一年的口粮。
好生财大气粗。
当初姜云容一国太夫人为令谢涵护送她入召,也不过给出五万石粟米罢了 。
众人原本听彩虹屁都听得有些乏了,此时精神一振、目光一亮,转瞬火热地盯着苏盛黑。
谢涵讶然,起身长揖到底,“谢苏老板高义。”
苏盛黑忙还他一礼,又道:“苏氏米行主米铺生意,其实另还包办些土木工程 ,若须运木石、织编笼、垒茅草等,苏行可派出擅长此道的一百人小队。”
谢涵叹道,“若用银钱,怕污了老板节义,可若坦然受之,涵又心中有愧,不知谢涵与温留可有什么能回报老板的?”
苏盛黑瞧着他换了自称,心知火候已到,遂道:“在下确实有一不情之请。”
谢涵:“愿闻其详 。”
“晴雪坊如今小猫两三只,房舍四五间,将将雏形,若可以,在下想入资晴雪坊,并接管调/教一段时间。”
这是不情之请吗?这分明是双赢 ,谢涵眼睛一亮,“有苏老板在此,那可真是求之不、”他卡了一下,盖因一边的目光太过刺眼锐利。
应小怜眯眼盯着谢涵。
谢涵悬崖勒马,改口道:“虽求之不得,可这晴雪坊老板却是小怜,本君断无强取豪夺之理,岂能替他做主?苏老板与小怜交情已久,不妨询问询问?”
“应副官。”苏盛黑转过头,“副官有独到的发现商机眼光,在温留君一发布治水大会英雄帖后,立即能考虑到今日温留之繁华。又有别于常人的魄力,一力修建商铺酒楼。论列国商界英雄,唯君与在下耳,真乃在下生平知己。”
应小怜耷拉的嘴角逐渐扬起。
苏盛黑话锋一转,“可惜副官盖世之才,却因政务繁忙、日理万机,难以好生筹谋,当真令人扼腕。”
是啊,要不是他太忙了,以致错失了些许细节,又怎么会几次三番地赔钱呢?应小怜顾影自怜地想着。
这时,苏盛黑款款道:“在下敬副官之才华,惜副官之繁忙,愿为副官马前卒观望,定当如副官所想,打造一不输鸣玉的大坊。”
众人目瞪口呆,目示苏韫白:令兄如此巧(颠)舌(倒)如(黑)簧(白)之辈,苏兄你怎么连假话都说不了两句啊。
苏韫白、苏韫白骄傲地喝一杯水:没有他大哥拿不下的生意。
应小怜道:“什么马前卒,苏老板妄自菲薄。老板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只小怜还是商场新手,老板有什么规划打算,还请都知会小怜一声,令小怜可以看着学习些。”你来打工可以,大事都要我过目决定。
苏盛黑自然点头称是。
于是接下来便是商讨入股晴雪坊问题。众人对应小怜是怕了怕了,对苏盛黑却是久仰大名,纷纷出口也要入股,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应小怜逐渐泛着黑气的笑容。
等苏盛黑离开后,应小怜吧唧掰断手中的墨笔,笑意盈盈道:“当初造酒楼商铺时诸位皆穷的叮当响,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这么多银钱了?”
众人:“……”看着应小怜好看妩媚的脸,顿时头大如斗。
“小怜,你听我解释。”
“啊呀€€€€应狐狸,我这是当初阿虎母亲生病,借了大笔钱出去,现在连本带利换回来了。”
“应兄,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你们都别拦着我,应兄的生意我就是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都要支持啊……”
应小怜:“哦?那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
众人:“……”
也怪治水大会,大家差不多都回来了,这下就被应小怜一锅端了按在地上摩擦。
当然,这与当初大方支持的谢涵、沈澜之、苏韫白三人无关。酒楼商铺的第一季盈利也到账了,八成归了温留府开销,还有二成按原融资等份分额入了四人手中。
苏韫白被苏盛黑美其名曰 “叙旧”带走教育了,“韫白可知长兄如父?”
苏韫白点头如捣蒜。
“那韫白可知‘父母在,不远游’?”
苏韫白一僵,“大、大哥……”
另一头,谢涵对沈澜之道:“果如澜之所想,一来示好,二来融入,搭建紧密的利益联系,绝不提一星半点效忠、投诚之事。”
沈澜之道:“自是如此,苏盛黑谨慎又精明,我估摸着他还会找这样的两三个人,若梁国稳在后方,则维持合作友好关系,商业朋友尔,若梁国一朝不稳,则寻求那时最合适的那个做庇护对象 。”
又笑道:“梁国不稳定了,比我预计的还要不稳,君侯趁这段时间要抓牢苏盛黑的心。”
这几日,商节杖也传来两次盗窃的消息,第一次偷盗者一入内,就被迷了心智,姑布卿亲自抓了出来。
后来想了法子,用绳索勾出一块石头来破坏阵法,然后一进去再出来躲进人群€€€€立刻被捉住了。姑布卿在商节杖周围卫士包围圈内 ,都洒了特殊的粉末,沾脚即附着。
令滞留此地的众人啧啧称奇,大叹姑布卿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