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安木犀抓伤你了罢。”谢涵本只是想给对方伤口上个药,却见人面色一变,连连摇头,“不必不必,小伤而已。”
有古怪。其实安木犀能抓伤霍无恤就让他觉得有古怪了。谢涵眼睛一眯,“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霍无恤不得已伸出一个拳头来,谢涵心中奇怪,掰开人五指,无名指上被抓破了些皮,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五根手指根根肿胀,像五根小萝卜,上面几个红斑。轻轻按按,还能感觉到皮肤紧绷。这绝对不是对方原本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
霍无恤看足尖,“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涵瞟他一眼,认真道:“好丑。”
霍无恤气苦,“都说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只是冻疮而已。”
“冻疮?”谢涵摸摸耳朵,他是知道冻疮的,因为冬日里总有些宫婢因为得了冻疮有碍观瞻被调离他的宫殿,只是€€€€“你一火炉 ,我都没得冻疮,你竟得了?”他福临心至,“你那晚徒手挖雪莲果了是不是?”那晚雪积得有小腿高。
“呸呸呸。”霍无恤伸出萝卜手捂他嘴,“‘冻疮’这东西是不经念的。”要是谁来句从来没得过那一年准要得。
谢涵伸舌舔了一下唇外掌心。
霍无恤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然后继续紧紧捂着对方嘴巴,好一会儿,问,“不再来一下吗?”
谢涵拿下人手,又看了对方另外五指,果然也是只小萝卜手,他将对方两手交叠,包进自己掌心里,“听说冻疮不能受寒,我替你裹着。”
你的手什么冷热,心里没点数么?
霍无恤暗暗嘀咕一句,心满意足塞进对方冰手里“暖着”。
直到回到帐篷处,两人才松开手,谢涵招呼李剑说今日有空要考校兀而和一番。
李剑李青自然应下,哪知营地里遍寻兀而和不到,出去到处寻找,惊动了当地百姓和刚刚攻打完利胡的当胡人,那必须是帮彩虹神使一起寻找啊。
最后竟然在一东一西找到两个小小的尸体,有人眼尖认出安木犀,找来阿扎忽,阿扎忽痛苦大嚎,李青李剑照顾教导兀而和许久,也有些感情,两边人马都在悲伤。忽有人问道:“怎么一天之内会有两个孩子溺水,是不是惹了什么邪祟?”
顿时有人惊慌,拿目光瞧谢涵,谢涵悲天悯人貌,“这塞外邪祟我却是不懂的,不如请几个阿萨师过来?”
第二日,就有金津阿萨师过来,他们果然没让谢涵失望,一阵神神叨叨后,将其定性为利胡死去的残魂不甘心,拿两个小孩子作祟 ,遂极尽逼真地施法跳大神,获得牛羊若干,心满意足地走了,阿扎忽后面果然也没如何,甚至不愿意出两只牛羊让安木犀在地下安眠。
这两日,谢涵吃的都是卫士们做的乏味又油腻的烤肉,霍无恤要做,他不同意,然后过了两天,就面有菜色,最后捧着一盆菜回来,“咳”了一声,“无恤,我让他们都洗好了,你来做好不好?”
天地良心,是对方严词拒绝他做菜好不好。霍无恤好笑接过那盆菜,“好啊,刚好可以烤烤火。”
谢涵笑弯了眼睛。等霍无恤拎着食盒进来,就见人从身后摸出一团毛茸茸来,捏在手里晃着道:“羊皮手桶,新做的,送你了。”
霍无恤一愣,谢涵已趁着他放下食盒,空出一双手来的时候,将两个白乎乎软绵绵暖烘烘的手桶套在他手上,在手腕部拉线系紧了,密不透风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看你前两天在剪羊毛。”
谢涵得意地挑起眉梢,“我厉害罢。”
“那缝制……”
谢涵横他一眼,“非礼勿问。”好一会儿,哼哼道:“为彩虹神使做事,是很多塞外女子的荣幸。”
好罢,他真是想的太美了。
不过现在已经足够美了。
霍无恤抱着羊皮手桶坐下来抚摸着道:“这羊毛长短适中,既保暖又不过分冗余影响人活动,可见剪的精准,羊毛顺滑光溜,可见剪羊毛者眼光独到挑选的好羊……”
谢涵被这一通“涵吹”之语吹上了天。晚上临睡前还抓着人手道:“来来来,生姜水洗手搓手,睡觉时手就不会痒了。”
霍无恤一头心里暖洋洋的,一头奇道:“你竟知道这种事?”
谢涵摸摸耳朵,“我小时候耳尖长过一次冻疮,晚上睡觉时可痒了,表哥问了太医后拿生姜给我搓的,每天搓完睡觉就不痒了。”
霍无恤“哦”了一声。他没问是哪个表哥。他知道,在对方口中,姬元是梁哀王,姬高是梁王,其他沾亲带故的表哥更不放在眼里,只有楚太子,也只能是楚太子。
晚上躺上床,确实没有前几天那样千蜘万蚁爬着的难受了,他摸了下手指,黑暗中,忽问,“你睡了吗?”
“明知故问。”谢涵道:“怎么了?”
“我觉得特别开心。”暗夜总能催生别样的情绪,霍无恤轻声道:“我总是会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梁国驿使馆被教导的时候,他会想;在雪崩之后雪洞之中,他会想;在雍国被困雍宫的时候,他会想;在路上对方毫不犹豫拿出《阴阳兵符》塞他手里的时候,他会想;在温留这人就这样把两万兵全交托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会想。
这已经不是一个主公对谋臣的礼遇,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信任。
“这还用想吗?”谢涵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好友啊。”
“……”霍无恤如奔腾野马般的思绪就像被拉断的风筝一样跌落下来,有顷,佩服道:“好友二字,真是绝妙。”
谢涵也这么认为,“不错。”
系统:【……】
又过了十余日,谢涵等重新来到狼城,墨率庄严肃穆地出来,忧心忡忡道:“彩虹神使,圣药不够了。”
谢涵摆手,“无碍,我一路上取了许多材料,这就制作。”
在众人眼巴巴翘首以盼中,伪谢涵真霍无恤配置了不少药出来,继续缓解了众人的伪鬼物真腹胀病。
然而,派出去找谢涵“同伴”的人还没有回来€€€€那是,对方只派了十余个胡人,哪知道出去有他们百来人接应着呢,估摸着不是被绑就是被杀了。谢涵和墨率再次联手镇压哈根达斯的鬼物后,估计是他们还在寻找,向努答请求再派出人手寻找他的“同伴”。
牛马都抢过来了,怎么能缺了施法的人?努答自然应允,一连派了三波,又送出去三百只牛马,至于剩下来的五百,他警惕地扣着没给。
终于在隆冬里的一个大晴天,来了两个谢涵精挑细选过能言善辩的接应卫士€€€€嗯,在人到来之前,谢涵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个高瘦的“神使”缓缓抬起头来,清俊雅逸、风度翩翩,“彩虹,好久不见,这么有趣的事,竟然没有一开始叫我。”
谢涵:“……”你怎么来了?
霍无恤:“……”怎么哪都有你?
碍于有人在场,二人没直话,眼里明晃晃都是这个意思。沈澜之笑吟吟的,“彩虹你放心,泰山那里我都看顾好了,还叫来小怜看着,马儿们天神很喜欢。”接着对努答等人搭肩致意,“伟大而无所不能的天神啊,您的使者璨星已经跟随您的指引来到北地,执行您的神谕。”又对努答等致意道:“在下璨星。”五指一晃,地上映出一片群星。
虽有彩虹在前,再见群星仍然震惊,努答和众当胡人跪拜星辰,再之后的“明月神使”明显就没有兰大人的心理素质,腼腆地“做法”,腼腆地接受众人跪拜。
墨率和他们讨论了根治当胡鬼物的事,谢涵若有似无地观察着所谓神器,霍无恤深觉沈澜之要做什么“璨星神使”是意有所指,对之释放眼刀若干。
这厢罢了,约了做法时间,沈澜之随谢涵等进帐篷,派人在外把守,立刻开口,扔下惊天巨雷,“梁王薨了。”缓了缓,又道:“朝阳夫人一道去了。”他眉眼露出一种似喜似讽又似怅然之色,“同武后一样,葬身火场。”姬高祭天自封为王,追封梁武公为梁武王,谢蔷便是武王后了。
当初二人合谋,一场大火要了谢蔷的命,如今时隔三年,兜兜转转,二人又葬身火场,许是天网恢恢、因果轮回。
谢涵有些吃惊又有些理所当然,《江山妩媚美人谋》中,这时姬倾城还在楚国,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姬高驾崩的事的,故而他也不知确切时间,只算着约莫他回温留的时候,不想比想象中还早些。
“姑母死于大火,还可以说是当初卫将军带兵封锁之故。梁王与朝阳夫人又是怎么回事?”谢涵早就觉得奇怪了,今天终于可以问出口,“诸氏族也没这么大能耐罢。”他那几次在会阳瞧着,虽然暗流汹涌,却不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姬高更不至于完全大权旁落到被人活活烧死的地步。
“首先是梁王称王,这点君侯想必是知道。”在谢涵点头后,沈澜之续道:“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列国均不服气,联合着准备替天子行道,梁王也算反应快,从雍国下手,大兵派出去后,国内心腹就去了大半。后来€€€€”沈澜之面露古怪之色,“都说是梁王强要朝阳夫人侍寝,朝阳夫人受辱后,捂死了对方,在寝殿放火自焚。这我却是不信的。”
这也就是《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解释了,谢涵更不信,姬高对姬朝阳可是避若蛇蝎,姬朝阳更不是这种贞洁烈女好么。他轻踹沈澜之一脚,“我要听深层消息。”
“我也不在会阳啊。”沈澜之苦笑,“我倒怀疑梁王是找到了什么门路想从朝阳夫人手里窃取她的势力,而朝阳夫人、朝阳夫人自那日梁武王出殡后就不正常了。”他指指脑子,“虽然后面看起来与之前无二,但我觉得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癫狂,我对这种看起来正常实际上疯癫的人看得特别准,不会错的。”
谢涵、霍无恤二人都露出若有所指的表情,最后谢涵道:“惺惺相惜么,本君清楚,接着说你的猜测罢。”
沈澜之却一摊手,“这癫狂的人,想法都很难猜测,或许就是突然不想活了,拉人陪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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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些修改,对兀而和。
再次提醒,涵妹是辣手,且三观与我们并不一致,后面会越来越心狠手辣,不适者速速逃生。
沈澜之:我对蛇精病有心灵感应。
涵妹/絮儿:理解理解。
朝阳之死,后面会详细解释的,会有个小姐姐来找涵妹,道出事情原委,是熟人哦,大家猜猜。
第346章
“还有一件事€€€€”沈澜之拧了拧眉, “明年君侯该加冠了,扶突那边来信请君侯及时过去。”
谢涵应了一声,又问起温留近况。沈澜之眯起眼睛笑, “温留什么都好。分明七/八年的工程, 却因为墨家、水经派等弟子屡有新奇想法,而大大提速,现已完成近三分之一了, 就去年一年收成, 就比往年都高, 自给自足之余, 由于还有五城的沟渠没有修筑到,我便做主将多余粮食分到另五城徭役家中。”
“竟这般奇效?”谢涵眼睛一亮,没竣工就这么好?沈澜之笑着道:“天府之国, 指日可待。”又道:“苏老板打造的晴雪坊、花灯节、剑阁、百花酒坊等带动了温留一大批作坊、酒楼等,吸引了不少士子剑客慕名前来。温留府的收入以后君侯可不必担忧了。马匹配种也下去了, 出门前, 已经有三十几匹母马怀孕了。蔺缺继承无恤的方案, 每月一次比斗, 众兵们挖渠之余也没落下武艺和配合训练……”
听到这样欣欣向荣的温留,谢涵发觉自己已经不想在塞外多待了,原定的鲜胡计划就此作罢也罢, 左右不过一二十匹胡马,“过三天给他们祛除鬼物后,我们就出发回齐。”又道:“梁国这样动乱, 这几天你想想能不能给咱们制造点便宜出来。最好能试试这训练的两万兵,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到底与模拟战场是不同的。
还有, 温留现在有这么多学者大家,趁着郑演、期思雩等大师还没回去,我打算兴建一个学宫,请诸位大师每月传道授业解惑一次,以免大师们埋头工程,忘了学术传承。想必大师们不会拒绝,修建的话,先一个雏形就好,等日后长河治水竣工,再扩建不迟,你拟个章程出来先。”
沈澜之:“……”他幽怨看谢涵一眼,“我是来塞外做璨星神使的,不是来听彩虹你下达一系列命令的。”
然而,谢涵的决定可绝不会以某“神使”的幽怨为转移。
三日后,众人来到狼城,明月、璨星、彩虹神使,还有墨率师四人齐聚,在狼台前给众人施法祛除鬼物。
霎时神草飞舞,圆月映地、群星灿烂、彩虹缤纷,光芒所到之处,每个当胡人都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溢出来的安宁与快乐。
这就是腾格尔的力量。
这是腾格尔的怀抱。
漫长达近半个时辰的施法后,才使每个人都被光芒笼罩过,被墨率的神草带来的微风拂过。
终于,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里 ,谢涵微笑宣布,“鬼物已经祛除了,用这圣药养一养被鬼物损耗的阳气,三天后,大家就会痊愈€€€€”
顿时一片欢天喜地,众当胡人解了腰带、水囊往上抛,一个个跳着舞唱着歌,“腾格尔万岁 ,彩虹神使万岁€€€€”
“神使万岁,墨率师万岁€€€€”
过了这么久,哈根达斯腹部又鼓起了,甚至比之前谢涵初见时还要大一点,此时撑着肚子一脸期待,“那神使,我是不是也可以€€€€”
谢涵瞧着哈根达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之色,微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与同伴以及墨率师需要几日恢复神力。”
费力解除这么多人身上的鬼物分支,四人都是强弩之末,自然疲惫虚弱,努答有些责怪哈根达斯的性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哈根达斯也连连点头。
过了三日,众当胡人基本痊愈了,完全证明了谢涵等人的神力强大,所言不虚,墨率对谢涵双手搭肩道:“敬爱的彩虹神使,听闻祛除大子身上鬼物后,您与您的同伴就要准备启程回泰山?”
谢涵欣然点头,“正是。”
墨率道:“彩虹神使神力强大,同您一道,墨率也是头一次驱逐影响整个部落的鬼物,由衷感到喜悦和不舍。听闻努答也十分不舍神使,想要神使留下,想必这也是一万五千天鹰族人的心愿……”
谢涵脸上露出虔诚的笑容,“天神所到之处,衍生神使,代替天神行走人间,草原有金津玉液族,中原有泰山神使一族,各司其职,偶尔互相帮助,如果离开自己的领地太久,失去灵力滋养就会枯萎,墨率师可会帮助我?”
墨率悲天悯人道:“不错,我与彩虹神使相交一场,岂能坐视您逐渐虚弱、丧失生机?”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恐怕会得罪努答,我一人倒无所谓,就怕连累我的族人们,如果可以,我想为他们带一些牛马粮食,在努答迁怒的时候,有足够的准备逃离。”
谢涵露出笑容来,“那为墨率师和您族人的安全着想,我就不回去了罢。”
墨率卡了一下。
谢涵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祛除鬼物,是我的心愿,哪怕为此虚弱而死,我也心甘情愿,墨率师不必为我的安危影响自己。”
墨率:“……”他回握过去,“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有什么好办法,能瞒天过海,让努答派人送神使出草原,让努答不迁怒我与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