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涵头一次吹胡笳,可乐理是一通百通的,要说精研还达不到,可基本吹奏,不一会儿就掌握了,叫桑朵拉叹为观止,末了道:“不愧是老师您。”
两天后,乐府新一批人已经招收完备。忙碌的训练也紧锣密鼓地展开。
真是不知全貌不该置评啊,以前看宴会上那些歌舞,他还以为挺轻松,原来私下里是如此“台上一瞬息,台下十年功”。
谢涵的胡笳一直吹得马马虎虎,开玩笑,吹得好是要上台奏乐么,他还嫌宁襄找不到自己么?
就在昨天,桑朵拉帮他打听到,对方已经开始从女人里找人了。
大抵“弯弯姑娘”、“孩子”这样毫无底线的事情,让宁襄想起,提供了新思路。
所幸灵道城内没找到,现在是往灵道城外走了。
但谢涵相信,用不了多久宁襄就会往宫中想的,燕宫是灵道城内唯一未排查的地方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又病了,据说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多,暂时应该做不了那么多思考。对此,谢涵一点也不奇怪,他遛对方那么久本来就有想进一步拖垮对方身体的目的。
都说燕太子活不过二十五,可事实却是“所有人都以为孤要死,孤偏不死”,《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对方一直拖到二十七岁,拖到燕国灭齐,终于含笑九泉。
谢涵心思电转,胸中有万千沟壑,然而一边的乐府部主眼皮一拉,“桑格拉,气劲太大了,知道你肺气多,不用这么拼命吹。”
谢涵:“……”
他露出一种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茫然表情,用着磕磕巴巴的蹩脚中原话,小心翼翼又讨好问,“补、补竹?”
部主噎了一口气,心想叫桑朵拉过来翻译 ,奈何桑朵拉正唱得浑然忘我。
幸好,谢涵收回心思,后面吹得越来越好,那部主偏青的脸色也渐渐回了正常色调。
一天疲劳后,腮帮子痛,哪成想还没结束,打饭时,三个歌喉部下歌姬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桑朵拉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过是因为姐姐生病替补进来的货色,还敢动手招人?”
“招人也就算了,偏偏招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我们堂堂乐府,可是凭实力说话的。走后门进来,过几天也要被送出去的€€€€”
谢涵:“……”
你们真是好棒棒啊。
他茫然脸。
桑朵拉打了汤回来,听到话末尾,顿时气呼呼一顿怼,末了拉着谢涵回房,边吃边叽叽咕咕,最后不好意思道:“都是之前那个主唱,本来就是她自己生病,弄得好像我欠了她什么似得。连累你了,老师€€€€”
见人一直不说话,她顿时心里一紧,在谢涵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里,她什么都不怕€€€€好罢,其实她什么都怕,最怕老师不发一言,因为那通常意味着对方在憋大招。
“老、老师,你怎么不说话?”
谢涵抬手按了按侧颊,“我咬到舌头了。”
桑朵拉松一口气,“第一次练习就是这样子,嘴上肉都不像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
见人还是不说话,小心问,“特别痛吗?咬得很重吗?”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咬到舌头这么痛。”谢涵怔然一瞬,“桑朵拉,乐府有什么要去太医署的活,你就接下来,我想去一趟太医署。”
“这个啊,太医只有府主才配请,学徒也要部主才能请,但是如果只是去太医署讨点药的话。”桑朵拉眯眼一笑,“现在就可以啊,我去向部主讨块牌子。”
她得歌喉部部主喜爱,说喉咙痛,很快就拿了牌子,拉着谢涵一道出去。出乐府,谢涵还是有些怕的,随手捡起块面纱盖上。
一路上,一开始他是急切地想见霍无恤的,那种急切突兀而强烈,然而,等行近太医署小门时,他却犹疑了。
他真的相信我吗?
他会不会在那天【男主愉悦度】下降时,就怨恨上我了?
他会不会已经投向宁襄了?
或许我一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会抓了我做投名状?
谢涵走在太医署小道上的脚步犹豫不决,或许他该偷偷观察对方一番?
天不从人愿。
小道一侧门扉打开,有道人影从内出来。
桑朵拉捂着嘴巴,嘴里溢出零星几个字,“霍、霍管事?”
犹豫、怀疑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奇迹得退了下去。
因为谢涵在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那样的欣喜与激动,他听到【男主愉悦度】一个劲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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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烈士与逝者默哀。
望生者顺遂安康。
第356章
桑朵拉定了定神, 上前道:“您是这里的太医吗?我和姐姐是乐府的,想去药阁领些药,可这里太大了, 迷路了, 能拜托您领我们前去吗?”
小道上人不多,却也有几个人正在收拿出来晒的药,霍无恤往后看了一眼, 招了招手, 旁边就小跑过来个药童样的人, 他对药童比划了一下, 那药童犹豫片刻,走过来道:“霍大人不是这里的太医,我带姑娘去罢。”又对谢涵道:“两位是一道的罢, 我带那位姑娘去取药,劳烦这位姑娘替我照顾霍大人。”
桑朵拉:“……”她看着已经飞快阖上的房门, 心里哼哼两声, 跟着药童朝前走去。
霍无恤拉着谢涵入内, 脸上表情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 狠狠抱了他一下才松开。谢涵却不像他那样喜悦,“无恤、你……不能说话了吗?”他用胡语问道。
霍无恤顿了一下,白他一眼, 捉起他一只手掌,写道:过个把月就好了。
谢涵心头大石落地,捶了一下他肩头, “我只是叫你装个样子, 你有必要这么用力么?快€€€€张嘴给我看看。”
霍无恤摇了下头,在他手掌继续写道:燕太子又不是傻子。
如果不是伤口够惨烈鲜血够刺目, 如果没有那么视死如归的决绝,宁襄大抵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相信。谢涵虽知如此,到底有些难受,又推了把人,“你张嘴给我瞧瞧。”
霍无恤又捉起他手掌,脸上带着笑:君侯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这是第二次转开话头了,谢涵心有些下沉,瞧着对方带笑的脸,终是配合问道:“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意思的?我看你一开始还不肯看我呢,后面我说完话后还那么不开心。我以为你不相信我,要怨恨上我了。”
霍无恤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君侯怎么知道我不开心?接着点点头:是了,您每次都能知道我开不开心的。继而挑起个坏坏的笑:君侯这么细致观察我么?
谢涵好险要暴露,哼笑一声,“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意思的呢?”
霍无恤点点他眼角,眯眼笑,这回干脆在他脸上写字了:雪人的眼睛,我认得。
€€€€那时候可没必要换匕首。
谢涵那时候挟持着燕侯,换锁喉为匕刺,匕首柄上是一颗绿宝石,和当初在塞外堆的雪人眼睛一模一样。他那时实在没法子了,不知道要怎么和霍无恤说,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想你竟真能听懂?”
谢涵心头一种如获至宝的欣喜,嘴上却道:“那万一我就是累了,想换个动作呢?”
霍无恤奇怪看他一眼。
谢涵感受到对方的指尖这样落在他面颊上:您是不是想听我说甜言蜜语?
谢涵:“……”他拉下对方的手指,“痒死了,你别乱动。”
霍无恤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趴过来,贴着他耳畔吹了口气。
见那瓷白的耳廓颤了颤,他心里涌上一股满足,用指尖在耳背写道:一开始不看您,是怕干扰到您做选择;如果您只是累了换个动作,如果您真想要我的命,那还了这次我还欠您四次救命之恩,当然要快点咬舌自尽,才能早点投胎下辈子找您偿还;后面伤心是为了骗过燕太子。
最后,他顿了顿,手指在耳周绕了一圈,又写道:其实很明显啊,君侯那天明明左脸是“相信我,别怕”,右脸“不要死,无恤”,君侯表演如此拙劣,我只好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弥补,要骗过别人当然得先骗过自己。
谢涵:“……”他推开人,“你脸皮太厚了,霍无恤。”
霍无恤听他声线:您在喘息么,君侯?
他写了一长串字,也就在对方肌肤上划行许久,然后当着对方的面嘬了一下自己指尖。
“……”谢涵捏着他下巴,有些手软,咬了咬舌尖,趁着对方也心猿意马的时候,使力掰开其双唇。
霍无恤猝不及防被打开口腔,就露出里面皮肉倒卷、一片猩红的舌头,谢涵一愣,接着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因为对方一直不肯给他看伤口,他其实做好了更坏的打算。
如今伤口血/腥狰狞,也是意料之中,他本不该怔愣,那他在怔愣什么?
霍无恤见他一手握拳顶了下心口方向,神情一变,立刻从怀里掏出药丸,递到他嘴边,谢涵回神,推了一下,摇头笑道:“我没有发心疾。”
霍无恤仍瞅着他,谢涵原本别扭的心理忽然就松开了,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好多年没体会过心疼的感觉,有些奇怪。”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会为你雍无恤心疼,我难以置信。
€€€€不,不是雍无恤了。
你是我的霍无恤。
我谢涵的。
这下霍无恤也愣了一下,随后脸就红了起来。谢涵前所未有地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偏头看一眼铺开的药剂,“是要涂药膏么,我帮你。”
霍无恤摇了摇头:先吃饭再涂。
吃饭?谢涵发现了舌头受伤后的另一大问题,“你要怎么吃,吃什么,会痛吗?”
等我一下。
霍无恤写道,往后头走去,不一会儿拎着两个食盒过来,第一个打开就是一碗肉糜白粥,第二个打开却是一层一层的糕点、肉干、腌菜、蜜饯,他将第二个食盒推过去,问道:您还吃得惯这里的菜色吗?您现在在乐府,伙食如何?
谢涵垂眸看一眼食盒里的东西,全是他爱吃的,他奇道:“你这几天做的?”
霍无恤捉着他手写道:我很想念您,没事干,一天做一种。
谢涵喉头滑动一下,有那么一瞬,想脱口而出“我不娶兰雅了,无恤,我不娶她了好不好”,然而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他恢复平静,端起那碗粥,“我喂你。”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长痛不如短痛,一口一口吃肯定更痛。”
霍无恤肯定地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粥碗,才刚开始喝,额头就渗出薄汗。谢涵看着他光洁额头上的汗水,起身在上面落下一吻,又一点点从额头转移到眉心到耳廓脖侧。
霍无恤:!
咕咚咕咚一碗粥就见底了,他甚至再也没感觉到疼痛,全副注意力,一个在头上,一个在小腹。
然而他还想细细砸吧一下,对方就停了下来,倒了杯开水,温的,“漱漱口?”
霍无恤:我应该再吃一会儿的。
他接过水杯,幽怨看他一眼:漱完口可以再要一个亲亲吗?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友之间的那种。
谢涵闷笑一声,“好。好兄弟,一辈子。”
霍无恤漱口那叫一个豪气干云,得了一口小啄后,张开嘴心满意足等着好(心)兄(上)弟(人)上药。
凑近看,越发觉得伤痕可怖,谢涵小心翼翼上着药,轻声问了句废话,“疼吗?”
霍无恤:您吹吹,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