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道进了女娲像边一座小楼,原是谢涵住宿之地,一年不来,也时常有人打扫,纤尘不染,连茶水都是恰到好处,寿春笑呵呵跑出来,给三人提壶倒水。
比起朝阳夫人那远在梁国的势力,谢涵更好奇的是,“朝阳夫人缘何会与梁幽王葬身火场?”
阮明兰小心地将花盆放在腿边,闻言,皱了皱鼻子,有顷,仿佛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温留君可曾听过‘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能没听过么,还险些见过。谢涵“嗯”了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夫人想将一身血肉还与梁武王才自尽的罢。”
“不愧是温留君。”阮明兰神色幽幽,“这是梁国的禁术,基本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若能在祭坛上集九个子女的鲜血与生命,汇聚在一起,就能复活他们的生身之人。”
外面阳光正好,室内却仿佛忽然暗了下来,有一阵阴风飘过,应小怜皱眉,“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如此滑稽的事,嫂子竟然信了。”阮明兰忽然悲切又愤恨,“她竟然信了。”又是一笑,“人啊€€€€实在太过渴望之下,无论多么怪诞的事,都会被当做救命稻草。都说朝阳夫人€€阮少主情深似海,现在瞧瞧,是€€谁情深似海哩?”
“够了。”应小怜打断道:“便如你所说,朝阳夫人听信巫术,想用性命令梁武王死而复生,和梁幽王一道也才两人,更遑论二人死在梁宫,莫说什么祭坛了。”
谢涵却觉得不€€,他心中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阮明兰已掰着手指头算了,“第一个死的是梁平王,然后是谋反的三公子,当然总不可能控制得这么好,后头四公子、五公子没死€€走位,所幸还有后头那么多公子公主,那场大火之前,嫂子提着剑亲自杀了璨星公主,最后是她和梁幽王。只是三位公主无足轻重,你们不曾重视罢了。”
“至于祭坛,整个会阳城就是祭坛,嫂子亲自改会阳山川的树木与建筑,将整座城池打造成阵地,以梁武王陵墓为阵眼,每位公主、公子死的地方,都在关键走位上,死的时辰也是特定的阴日阴时。”阮明兰又抱起那盆花,摸了摸它灿烂耀眼的花瓣。
谢涵悚然一惊,不知该不该相信如此荒诞的话,侧头看应小怜,却见€€方低着头,脸色很是不好,不由覆上€€方手背,触手冰凉,“小怜?”
应小怜抬头,嗓音干涩,“我从来都知道,夫人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只要想起来就会令她痛苦与绝望的人;我也知道,那个人,不是阮少主。”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以我€€夫人的了解,她既然要做下这种事,就不会把势力给任何人继承。”
阮明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一眼,接着那双眼睛一弯,笑道:“我有说自己继承了嫂子的势力了么,这都是你们的猜测哦。”
应小怜一愣,仔细想了想,€€方确实任凭他和沈澜之猜测,从未正面承认过,眉心微微蹙起。
谢涵睇着她,“那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人穷追不舍?又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明兰,我要庇护你,总得知道事情始末,才好应€€。”
阮明兰偏了偏头,抿了下唇,最终道:“€€不起,我不该骗你们的,可我怕你们赶我走。”她眼角微红。
谢涵终于回忆起当初被这个嬉笑怒骂又说哭就哭的丫头耍的时候了,他按了按额角,“说罢€€€€你人在温留这么久了,我再赶你也没人相信了。”
阮明兰转悲为喜,破涕为笑,继而娓娓道:“主要是刘氏。至于原因,自是我晓得了他们的秘密。”
她叹一口气,“嫂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疯癫的?话得说到四年前,梁武王薨逝之时,消息早已传回会阳,那时嫂子却感染了时疾,病情反反复复不好,消息传来时,一直卧病在床,我怕她知晓后病情加重,就劝着大蛮姐姐将消息先行隐瞒了下来。”
“后来、后来,扶灵归来下葬之时,终是被嫂子知晓了,那么赤/裸裸、血淋淋,没有一点缓冲、一点遮掩,又有病魔缠身,一下子刺激太大,那时候嫂子精神就不正常了。”
“刘氏一开始也没想通过嫂子做下弥天大案。而是我闲来无事翻书时,看到这禁术,又凑巧被嫂子瞧见,于是有了梁平王之死。后来€€€€”她垂眸,“刘氏就像闻到了腥气的猫,找上了我,而嫂子想凭一人之力€€诸公子公主赶尽杀绝也是艰难。我想帮嫂子,只能听他们的话。嫂子去后,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梁武王嫡系血脉全灭,这时候他们就要杀我灭口了。”
她抱着花盆,从花盆底下掏出一张张竹片,“这是证据。”
谢涵接过,粗粗一翻,刘氏之心,可见一斑;然而少女的狠毒,也可见一斑。
她还是这样貌美娇俏,螓首低眉,却叫人寒从脚起。
应小怜扶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毕露,“你恨她?”
“我怎么会恨嫂子呢?”阮明兰连连摇头,“如果没有嫂子,我或许早就死了,或者被千人骑万人尝。我只是€€€€”她缓缓弯起眼睛,“我只是觉得,梁武王一生弹压氏族却为氏族窃国,他英雄盖世却断子绝孙,他励精图治却江山崩塌,很有意思不是吗?”她闭上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
谢涵瞧着她,“你该庆幸,澜之不在这里。”始作俑者,原来在此。
“往事不可追,惜取眼前人。沈大人最是知道这个道理的。”阮明兰€€沈澜之倒不怎么担心,“倒是卫大人。”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你们可别让他知道。”
谢涵不置可否,瞧一眼那艳红热烈的花朵,“除了密函,这里还藏着什么罢?”€€这花,€€方可是相当宝贝了。
阮明兰抱紧了花盆,眯眼笑,点了下头,“我把嫂子的心脏挖出来放里面了,有一天它忽然发了芽,你瞧,这花是不是从没见过,我给它取名‘朝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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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爱变态。
啊啊啊,写小蛮的第一天我就想好了戏码,过了三百四十几章了,我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361章
应小怜脸色一变, “你把夫人的尸骨……”
“和大哥合葬了。”阮明兰笑道:“嫂子既生是阮少夫人,死自然是阮氏的鬼,该享我阮家香火。大哥这么爱嫂子, 生不能同衾, 死当然要同椁。只是€€€€”
“我永远记得十一年前那一天,阴云密布,下着滂沱大雨, 十一姐被客人玩/死送了出去, 馆里来了个喜欢玩弄小女孩的将官, 妈妈亲自给我梳了可爱的包包头送我出去。然后€€€€”
十一年前, 对方才六岁。饶是应小怜面上也露出不忍之色,“禽兽。”谢涵皱眉,“明兰你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阮明兰幽幽地笑, “我当时多勇敢你们知道么,他却以为我是个软骨头, 然后我一口咬上他的脏东西, 可是好大好硬啊, 他反应回来打我, 那一巴掌让我觉得自己都要听不见了,可我就是不松口,最后血水、液体混着我三颗乳牙连着他的脏东西一起掉下来了。”
谢涵忽觉腿间一凉一痛, 喉头滚动一下,一时竟不敢打扰陷入回忆的女子。
“他提着剑追杀我,我在院子里翻滚。污泥、血水裹着大雨, 然后嫂子就那样出现了, 一鞭子把那将官抽进泥坑里,我隔着污浊的泥雨看她, 高傲又冷漠,好美啊€€€€”阮明兰拿侧脸摩挲了一下‘朝阳花’的花瓣,痴痴地笑,“所以我把嫂子的身体给大哥,心留给我。”
她笑容一如方才花木扶疏间,清甜美丽,谢涵却想:这世上疯了的又岂止是一个朝阳夫人呢?
“温留君听了这么多后,还愿意收留我么?”阮明兰侧颊贴着花瓣,斜着仰脸问道。
谢涵吁出一口气,“莫说‘君子一诺,生死无悔’。便只沈澜之、卫将军、韩斯,这么多本该死了的人出现在此,我又怎么敢赶阮小姐呢?”要是传出去,他这温留得被人掀翻了。
阮明兰眨巴眨巴眼睛,“温留君还可以杀了我这蛇蝎毒女。”
“阮小姐心思如此缜密,城府深不可测,精神坚韧过人,报仇之心,十二年不晚。若不能一击击杀,便是后患无穷。”谢涵苦笑,“比起立下阮小姐这样一个大敌,我倒宁可多打发几个刘氏的探子。阮小姐今日对我说这些,目的不正在此么?且€€€€”
他幽幽一叹,“阮氏与朝阳夫人、梁君的恩恩怨怨,剪不清理还乱,阮小姐的所作所为,谁又能指责呢,何必自称蛇蝎?”
“温留君在同情我么?”阮明兰抬起头来,深深看他一眼,阴冷道:“若温留君是我,可会这么做?”
“我永远不会是阮明兰,这世上只有一个阮明兰,独一无二 。”
阮明兰倏的一笑,灿然道:“温留君,我喜欢你,第一眼瞧见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她轻柔地抚摸着花瓣,“我决定了,我要留在温留。”
谢涵看一眼那鲜艳欲滴的“朝阳花”,深觉这美人喜欢,他消受不起。面上点头道:“阮小姐近日可在温留逛过了,喜欢哪一处?我即刻命人前去建造屋舍,只是近来为修长河,城中繁忙,人手不足,恐怕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了。”
“温留君的谋士门客武将都住在温留府,难道我不该在温留府 ,还是€€€€”阮明兰微微蹙眉,“温留君认为小女子不能胜任您的谋士一职。”
谢涵“哈”了一声,上下打量少女片刻,“我以为阮小姐不想与各方势力有牵连。”
“生命已经开始,我当然要那种精彩。”阮明兰甜甜的笑,“而且,没有价值的人,是生活不好的,我喜欢华服美食,喜欢仆婢成群。”
这下,谢涵当重新考量阮明兰这个人了,“为什么是我,是温留呢?”凭对方做出的这些事,除了极少数的正人君子,想必大多都会接纳这么一个以小博大、谋划人心的高手,这可是一手主导了中原霸主、泱泱梁国动乱的女人。
谢蔷一生尊贵,姬高机关算尽,恐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侍婢手中的棋子罢。
阮明兰嗔他一眼,“都说了,人家喜欢温留君啊。”她撅了撅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都会给他划船的么?那天人家手好酸啊€€€€”
想到那日在朝阳夫人府的初见,谢涵无语,“分明有吊桥,是你要耍我。”
“我喜欢你才耍你哩。”阮明兰眉飞色舞,“旁的什么阿猫阿狗,我才懒得耍弄。”她凝眉想了想,“我伴嫂子多年,最擅长窃取情报,你最大敌手是燕太子,我去灵道城替你窃取燕国情报如何,倘我得手重要消息,你就€€€€”
她顿了顿,嘴角一勾,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就和我好。”
谢涵道:“我今年便要娶欧小姐了。”
阮明兰古怪看他一眼,“欧家主新丧,欧小姐又要守孝三年,温留君不知道么?”
谢涵、谢涵侧头看应小怜一眼,应小怜点点头,“也就是年前的事,欧家已经来文书说明了,君侯节哀顺变。”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对方十有八、九一点也不哀。
谢涵确实不哀,甚至、甚至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突兀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含笑又俊挺的脸,他不合时宜地想着:他应该会开心一点罢。
阮明兰接着道:“就算你要娶妻,又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做你的夫人哩,做情人才刺激。”
谢涵心情不错,好笑道:“那要不要我给你置办一座府邸,好让你养一窝情人。”
阮明兰眯眼笑,“无功不受禄,还是等我干出一番功勋来,你再奖赏我好了。”她抱着花盆像只蝴蝶一样轻快飞到门边 ,“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谢涵想起在燕宫时,他曾一刹那闪过从宁襄那儿偷对方与狐源密信的想法。
狐源小心谨慎,半点痕迹不露,玖少游被搜查出来后,也没牵连到他半分,但他相信宁襄那里却不会销毁一切证据,他总是要给这个劳苦功高的间谍老臣留些来日正名的东西的。
可惜,他彼时尴尬,也曾想拜托霍无恤试试,又怕对方遇险,若阮明兰真执意要去灵道,“燕国在我国必有许多间谍,你若真想去灵道城,便帮我关注关注这个。”
“唔。”
阮明兰点了下头,随即手一伸,大开门,脸一偏,泫然欲泣,“谢涵你出尔反尔,也罢€€€€此处不留我,我去寻二公主,嫂子早将我托付给红霞夫人,说你不可信,只我不信邪,偏要来看看,你竟,竟€€€€竟之前都是虚情假意不成?我恨你€€€€呜呜呜€€€€”她捂着脸跑开。
谢涵:“……”
他摊着脸看应小怜一眼,“你说她为什么找我?”
应小怜:“君侯魅力巨大,天然吸引他人投奔。”
谢涵推他一把,“正经些。”
应小怜叹一口气,“小蛮对阮少主有很深刻的感情,大抵是因为您的相貌气质罢。”
“阮小姐对她嫂子也有很深刻的感情啊。”谢涵幽幽道。
应小怜:“……”
谢涵挥开阿劳,推着他在后院僻静处转了转,好一会儿问,“好点了吗?”
应小怜突兀一笑,“我是从来分不清自己是爱她还是恨她的。她把我从应家带走,间接从继母手中救了我一命,我只当她是我的工具人,可后来她支起我下颌轻轻吐息说:她知道我是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故意勾引她,故意利用她的,但她乐意。
她就像一朵带毒的花,那样美丽又那样致命。我被蛊惑了,我像她所有的裙下之臣那样,疯狂地迷恋她,渴望她的临幸,嫉妒她对别人的宠爱,然后她觉得我没意思了,失去了吸引她的特质。呵呵€€€€”
他唇间溢出讽刺的笑,“她把我扔在角落,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有阿劳在,我早被南风苑里的其他郎君弄死了。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清醒了,她既觉我无趣,我请她放我离开,她又对我重新燃起兴趣。”
“后来我才明白,她喜欢做猎人,她喜欢征服,我若死心塌地,她便索然无味,我若想要逃离,她便步步紧逼。等我明白后,就假□□慕,使她弃我,可她却始终牢牢禁锢着我。我一开始不明白,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在演戏,她也就一直看猴戏,反而是我又落入她的温柔陷阱,我明白时便是再次心房失守之时,她又弃了我。”
“从那时起,我恨她。我要报复她,我以为她深爱阮少主,我总是用这个挑动她的意志,后来发现,她心里藏着另一个人。君侯知道她一开始为何雇金箭宓蝉刺杀你么,因为你知道了这个隐秘。”应小怜看一眼谢涵脸色,“其实君侯不知道是么?”
谢涵木然道:“她那晚神志不清,怕是以为自己胡言乱语了。”他太冤了。
应小怜一哂,“她就是这样,只要关于那个人的,哪怕丁点儿小事,也不允许一点差错。我那时不知道他身份,现在才知道她是怕消息传出去,令他光辉一生染上污点。”
“又过了三年,我倦了,我真的倦了,爱恨都被消磨,我终于想通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女人虚耗青春。然后,君侯你出现了。我家做的布匹生意,我一看你身上衣料,便知非富即贵。我想凭借你的力量逃离,便来试探一番,然后€€€€”他一顿,眉梢吊起,“你竟然切了我一根食指!”
谢涵摸摸鼻子,“那是她自做主张,我原是想要你性命的。”
应小怜:“……”他冷冷道:“您是刻意来逗我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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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生命已经打开,我要那种精彩。”€€€€容祖儿《挥着翅膀的女孩》
梁武王真是把脑子全生在女儿身上了,哈哈哈
今天拔牙QAQ,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怕麻药过后疼 ,让我南票给开了一盒止痛药,结果他智障,给我开中枢抑制的镇痛药,我:。。。。。我脑子昏昏沉沉,来迟了,不好意思。
第3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