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治光死在孔最战场上,尸骨无存,引他归来,须招魂引魂,方能魂归故里。总而言之,这是南施设立为丈夫招魂的建筑。
既蹲了对方的安魂灵之后,谢涵、楚子般二人又趴在对方的招魂楼阁楼上偷看对面情形,此时咋舌,“孤说的罢,先生一定会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弄死我们。还在堂内设伏?梦里什么都有,可惜你现在不能睡觉,涵儿。”
谢涵也有些后怕,“我太久没见先生,忘记她越是恼怒越是冷静的性子了。”
还好之前趁着对方关注酒窖,二人偷爬进这招魂楼,可是€€€€“此地附近,西临河道,北仅安灵堂,方圆百步内别无建筑。烟熏致死,绝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最多半个时辰,先生就会灭火熄烟入内,然后会发现我们还在别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这里。”
谢涵小声道:“这里两层楼,除了白幡,一目了然,连遮蔽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必须在一盏茶功夫内离开。不若现在爬下楼,入水躲避一会儿再上来,半个时辰的话,于我还是无碍的。”
“别说了,入水再上来,水迹就会暴露我们的行踪。”楚子般怒气冲冲道:“你下去后,就没打算再上来,是不是?”
谢涵一时呐呐,他自认自家表哥没有这么才思敏捷,哪成想话一出口便被其察觉。忽闻对方低声道:“涵儿,王叔和先生已经背叛孤了,你别离开孤。”
不远处火光冲天,映得身侧人瓷白的面庞带着橘红色的暖意,可这暖意驱不散这一刻其流露出的茫然与惶恐。
生死时刻,谁都专注逃命,没有时间去感慨去深思去悲哀€€€€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经渠君和南施?
经渠君是楚惠文王最倚重的亲弟弟;南施是教导楚子般十年的太子太傅。
他心里一抽,抱紧对方,抚着人脊背,嘴上却道:“你别咒我,不就是病一场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怀里的人呼吸一窒,他以为对方要恢复元气来与他嘴仗了,不想人急忙推了下他,嘴都不利索了,“他、他们过来了。”
谢涵一惊,抬目看去,果见二人在约百余兵的簇拥下,走近招魂楼。
“那百人都是王叔百里挑一的精装卫士,皆能以一当十。”楚子般低声道。
“踏€€€€”
“踏€€€€”
“踏€€€€”
脚步声逐渐靠近。
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楚子般哆嗦着道:“涵儿,孤有一计。”
“什么?”
只见对方瞧着面前的引魂路,“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也找孤不到么?因为孤都是躲进烟囱里的。这引魂路和烟囱也没差罢。”
这回轮到谢涵无言了,烟囱啊,那得多脏多累,玩个捉迷藏至于吗?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抒发嘲笑,对方已经带着人马在上楼了,谢涵掏出一对龙凤匕首,给了对方一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什么话也没敢说,飞快爬到引魂路下钻进去。
别看引魂路长得有多像烟囱,到底是不同的 。
引魂路引魂路,既是给魂走,人自是难以通过的,其内下宽上窄,壁滑难爬,更无借力点。
谢涵趁着那百余人整齐的踏步声,一刃扎进壁上,以此借力往上爬。
楚子般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刻又样学样。
然而并不允许他们爬多高,对方就上楼了。
二人听到百卫分散在阁楼各个方位把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接着是经渠君雄浑低厚的声音,“带上来。”
随之几个零星的脚步声,与重物被丢弃到地上。
“先、先生。”是梨倾和眉嫣的声音,经渠君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南施,灭了烟,否则本君杀了她们两个。”
梨倾和眉嫣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洲上火光冲天、满洲兵士,再兼经渠君言语 ,立刻道:“先生,生死有命,我们不惧。”
南施并未言语,仍是经渠君在说话,“你三天前命她们离开玲珑洲去宋国买书,是怕万一谋反失败,她们难逃一劫罢。说是奴婢,这么多年,本君看你是把她们当亲传弟子当女儿在养啊。她们还这样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舍得么?逝者已矣,你舍得用她们的命替你守一座空空的衣冠冢么?你放心,本君定会下令士兵不破坏堂内一砖一瓦。”
梨倾发现关键字眼,呆呆道:“谋逆?”
南施终于开口了,“弟子?君侯忘了,太子也是南施的学生。”但她手软了吗?
“啊€€€€”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一声沉闷的钝响。
楚子般、谢涵面露不忍,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区别只在哪一个。
南施低哑如被揉碎了声音很快替他们解答,“梨倾、梨倾€€€€”她抱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经渠君在她身边道:“南施,你是认为本君只是说着玩的,还是觉得本君不会这么狠心?”
“那君侯也杀了婢子罢。”眉嫣冷淡的声音响起。
“本君剑下原不斩女人,不想你胆识过人,拿本君的剑来€€€€”
“够了。”南施道:“熄火灭烟罢,我就站在这里,这是二楼 ,不通地道,更离安灵堂整整隔了三圈的甲士,君侯大可不必担心我救出那二位。”她语转讥诮,“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么,经渠君?”
经渠君收剑回鞘,“太子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即便不得不杀,本君也希望他没有痛苦。温留君更不能死。本君以为先生的想法总该与本君一般无二。否则那时何必叫破温留君的身份呢?”
“不想经渠君如此大意,令千军出刃逼温留君离开,以致露了马脚:千军竟然只听你经渠君号令,而不听明日楚王半句话。经渠君倘若多长点心,也断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南施心中悲愤,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是啊€€€€”经渠君仿佛听不到讽刺,叹一口气道 :“太子忠义仁爱、有情有义,般般皆好,只一点:偏听偏信,感情用事。可这偏偏是君王大忌,他竟然只带十几个卫士就真跟着我千军出来了?倘若他再带一将,或再带千人,本君便只陪他观星。”
“一将无谋,累死三军;一帅无能,挫伤万师;为君无识,可怖百倍 。”南施似是发现对方一瞬的动摇,冷冷开口提醒道:“太子是我教导长大的,心性聪慧,一点就通,却骄傲自负,不懂隐忍,当初梁公子彖惨遭陷害,这种事发生在太子身上,他早就羞愤自尽了,哪会仓惶渡江逃窜,成就未来的赫赫武王;
更任人唯亲,看人时因为交情眼睛就会带上一层美化膜,信任尽予交付。听听他和温留君的协议,倘若当真有‘帝星’,‘帝星’又当真为太子,温留君还能像现在这样陪他逃命么?”
“惠文王于南施有恩,议其身前是非,南施有罪,可有些话南施不说,青史黄帛便不会记载吗?孔最一役,时日已久,南施不言;可梁王薨、韩沈亡、卫氏屠、三家乱,我国元气恢复、羽翼丰满,如此天赐良机,惠文王竟然只因他姬彖罪己诏中的一句‘寡人之过’就按兵不动 ?更因为太子带回来的一支短简一病不起,致使国中动乱。少年游?”南施垂眸,“不过年少情谊浓时一起做过的一首诗罢了,谁又当了真?”
“太子性情类惠文王:燕齐战事,我国本该前去落井下石,只因齐国送还之前偷袭占领的三城,便言纳地再攻不妥;那是纳地么,那原是我国领地,不过因为这计策是温留君拟定的罢了。”南施长叹一声,“误国啊。”
“南施,为人臣者,岂能非议主君?”经渠君冷冷道:“先王和太子如何,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南施低笑一声,她知道对方又狠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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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抽奖番外四十八小时还没结束哦。
ps:下章更新在此处,老样子。
第402章 《玲珑洲变》
经渠君令甲士看住南施,自己带兵进入白治光的安灵堂,眉嫣抱着梨倾的尸体,木然道:“先生,这世上本无完人,太子感情用事,经渠君何尝不狠辣无情?主上有失,为人臣者,当提谏言,岂能谋逆?
您既觉太子偏听偏信,那这偏信名单中必有您之名姓,为何不借这份信任提建议呢?”
“岂有踩于沙堆之上,告诉人沙堆不稳的道理?”南施摇头,伸手摸她发髻,“我便知道你们是不会赞成我的选择的。”
眉嫣偏开头,“可您依然要这么做。”她抱着梨倾仰面,“您脚下的土地,是惠文王赐下的;您和白将军的婚事,是惠文王赐下的;您满阁的诗书,是太子找来的;您的登洲规矩,是太子维护的。
您凭女子之身,能做上这闻名天下的女学士,能定下玲珑洲这样苛刻的规矩,全赖惠文王的怜惜和太子的爱重。现在您做下这种事,竟不觉得羞愧吗?
您活着,天下人都会谩骂您;您死了,白将军也会耻于与您地下相见。”
“他最是忠贞,定会怪我。可€€€€”南施仰头,看苍茫夜色,“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北斗暗淡,群虎食龙,天将大乱,世将大争。太子的缺点在平常年代是等闲,在如今时候是致命,今日继位,他日或为亡国之君。纵观我朝,经渠君方是逐鹿之君。”
“奴婢不懂星象之说,但觉先生走火入魔。”眉嫣抱紧了梨倾,撇开头看冰河水流,忽的目光一凝,她左右看看,还是凑近南施,在对方手臂上写道:水里有人。
又加了一句:不是太子,先生不要伤及无辜。
南施顺着她所说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这时,经渠君已经发现了安灵堂内无人,重新来到招魂楼,果如谢涵想的一样,安灵堂一旦无人,这里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地段,他派人寸寸地地找寻,敲砖击壁,问南施道:“这里可有什么暗道?”
南施起身,“倒是有一个,只是不该被发现才是。”她带人走出招魂楼,来到安灵堂往北十余步处,那儿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桃树下是一条鹅卵石小道,她走在小道上,吟着口诀,踩了八颗鹅卵石,桃树下打开一个可容四人同下的口子。
她道:“这通向八个出口,请君侯在八个方向均派百人把守。”随后一一道出那八个开口,又道:“地下广阔,可容三百人,请君侯再派三百人下去,其余人等一半君侯带着继续洲上找寻,一半与我一同在这里等候嗯……”
她话未竟,忽皱眉低吟了一声,眉嫣忙扶了她,“先生您怎么了?”见对方手捂腹部,恍然道:“是日子到了?外面天寒地冻,先生进屋躲躲风喝杯热茶罢。”
“无碍。”南施摆了摆手,想直起身,却越发不堪支撑,整个人都倒在了眉嫣身上,经渠君奇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病症?还是就医罢。党阙还被押在这府上。”
南施吁着气摇头,“不必神医,我去一边室内坐坐,喝点热茶拿个暖炉便好。”
经渠君起疑道:“不妥罢,你都脸白唇青了,还是叫党神医看看好。”
眉嫣已经扶着南施转身了,此时回头对经渠君施了一礼,目含怨恨,语气冰冷,姿态恭敬,“君侯有礼了,不必劳师动众,女人家每日总有那么几天忌讳受寒,君侯无母无妻乎?”
经渠君脚步一顿,颇有些尴尬。
眉嫣扶着南施折回河边的安灵堂。
此时大半甲士被调到地道各大出口把守,洲上其余地方的搜查人员便稀疏了。谢涵腰酸臂痛险些腿抽筋地和楚子般一道从引魂路内爬出来,企图趁着人少寻找出路,才出引魂路,便见南施和眉嫣靠近过来。
“两个人。”楚子般做了个抓捕的动作,论武力,南施是不能与他们联手抗衡的。
谢涵选择静观其变,“她不会无缘无故回来。”
二人靠着引魂路,预备对方一上楼就躲入观察,现在则靠台观察对方。
进来了,他们神色一凛,准备爬入引魂路内,但闻一楼室内一阵响动,对方裹着件斗篷抱着暖炉走了出来。
谢涵面色古怪:莫非只是冷了?
便见对方并未向经渠君方向过去,而是来到河边,伸出一根麻绳,因她背对二人方向,不知其是否说了什么,只见一个人影从水中爬了出来。
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被丰兰音带上洲、后来死活不愿离开的那个白氏子弟。
谢涵眼睛一亮,他知道:出路来了。
€€€€€€€€€€€€€€€€
不好意思,今日略忙,来迟了,且瘦。
ps:第400章 抽奖番外已结束,考虑本月19日为中国医师节,选定从8月24日0点0分59秒到8月22日0点0分59秒间(对,这是数数方向,从24日往回数),第19条评论为获奖者,emmm评论区比较寂寞,如果没有第19条评论,就第一和第九条。今天没空,大家自数,中奖者说出你的番外哦。明后天我会回来数的。
第403章
“是白炽灯。”谢涵说完, 便见那男子又沉入水中,不一会儿南施起身,不知和底下搜寻的兵卒们说了些什么, 几人都四散离开了。
此时, 白炽灯再次浮出水面,眉嫣拉了他上来,三人一行贴着假山往东去了。
难不成南施还背着经渠君另有自己的算盘?
不€€€€
“梨倾、眉嫣, 南施尚且怕事情败露, 牵连她们, 一早支开二人。白炽灯身后是白氏家族, 南施只有更怕牵连他们的,定然不是她请白炽灯来的,现在也定会想尽办法避开经渠君耳目送他离开。”谢涵低声分析道:“此处的零散几兵都被南施以各种名目支开了, 我们跟上她们罢。”
楚子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涵抓了他的手, 发现冷得厉害, 然而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机, 南施与白炽灯三人马上要走没影了, 只得赶忙拉着对方跟上。
只见南施带着白炽灯小心翼翼地行走,最后竟回到了那酒窖,那窖门即将阖上。
谢涵一个纵欲, 自下而上一剑直击,她连忙躲开,门也就没来得及阖上, 谢涵、楚子般二人也趁机跃入窖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