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嗷”了一声 ,抱着膝盖蹲在一边,只觉得这一天一夜惊醒动魄、跌宕起伏,他甚至已经幻想到怎么试探对方,对方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后,他又要怎么告诉对方他质子的身份,怎么带对方回雍国,然后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再生几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就叫忘忧,纪念他爹他娘在忘忧山的初遇和定情。
现在却……
少年:噫呜呜噫。
瞧人霜打了茄子一般,谢涵无语,“你如此两次三番暗算我,做什么好像对我情根深种的样子。”
少年抬头,嗔怪看她一眼,“你以为山上随便遇个人我就会救吗?实在是你这眉这眼都长我心坎上了。要不是后面你……”
他气哼哼道:“那么忘恩负义、歹毒心肠,我怎么会为了自由费尽心机呢?唉€€€€算啦算啦,你这种女人就算娶回家,我还要时刻为自己小命担忧,还是不消美人恩了。”
瞧他扯扯衣服又站了起来,低头扒拉火架上的瓦罐,又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谢涵心中有些佩服,“什么东西,还挺香?”
“兔肉粥,你发了热,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少年已经舀了一碗给她端了过来,谢涵吃了一口,惊讶道:“很不错啊。”
少年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又立马板起脸,“像我们这样穷苦人家出身的,都有一手好厨艺呢。”
等吃完,少年收拾了一下,语气飘忽问:“你站的起来吗?你这脸最好还是找个正经医工好好看看。”虽然不是自己碗里的了,可这白花花的大美肉要是布满老鼠屎,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是会痛心的。
一想起脸,谢涵登时心里一急,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费力撑地,不过一会儿又跌坐回去,痛呼一声,“好、好疼€€€€我站不起来€€€€”
少年连忙扶了她,“你别急,这无论蜂毒还是高热都是要使人浑身酸疼无力的。”
说完,他“唉”了一声,“可这下山要半天路程,我顶多背你一刻钟。”这可如何是好?他灵光乍现,“你是个有身份的人罢,肯定有很多下人罢,你给我个信物,我下山给你送出去,让他们来接你。”
谢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是大美人呢?整张脸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却也能叫人心都化了,像一汪清水,又好似满天繁星,那脆弱模样,结合昨天的强横,更叫少年心痒难耐,“那、那、那你说怎么办?”
谢涵忧郁地低下头,“我再歇息一上午,你、你扶我出去。”
她天生有一种贵气,指使人起来也不叫人反感,就像她说的那样,男人就是用来使唤的罢。少年点头,“那好罢,你先养精蓄锐。”
两人并排躺在干草上,谢涵温声道:“瞧你眼下青黑的,快睡会儿罢。”
少年睁大眼睛看石顶,摇头道:“你等下就要出大汗了,我得给你烧热水。”
谢涵心中一动,又压了下来 ,“现在烧了等下又要凉了,你且睡着,等下我发汗了叫你。”说着,她手掌轻轻盖下,遮住他眨巴眨巴的眼睛。
少年就真的睡了,还做起了梦:
他君父终于来接他回国了,说对不起他,想要弥补他,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他吊起眉梢:怕雍公您给不起。
雍公拍拍胸脯:只要我儿提出来,寡人无有不允。
少年一撇头,高贵冷艳,伸手往下一指:我要这万里长河呢?
然后、然后对方就往下一遁,拉开河口,哗啦啦洪水就倾泻而出。
“哇€€€€老不死的,你想淹死我?”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抱着身侧人,他脸一红。
紧接着反应回来,对方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他“啊呀”一声,“你怎么不叫我?”连忙把他所有衣服都兜头给人盖上,“你知道你热,可千万别拿开,不然就要风寒入体了。”
随后,飞快提着木桶出去打水,拿回来烧水,等过了晌午,谢涵发汗方止,他搅着热毛巾过来,递出道:“你还有力气么,擦擦。”
谢涵有气无力地接过,草草点了点头。
少年跑到洞口,背过身去,“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
等换好后,谢涵越发无力,只觉着今天是出不了山了,少年心里也开始急了,他不能出来这么久的,快被发现了,可他才这么想着,地上人就抓住他衣袖,“你又要走?”
少年“唉”了一声,“我怕你这脸。”
谢涵:“好男儿志在四方,岂惜一张容颜?”
少年:“……”
谢涵说完,湿漉漉看他。
少年:“……”
他摸着脸坐下来,“算啦算啦,要是你成了猪头麻子脸,实在没人要,我就和你凑合过罢。谁叫你本来好看呢。”算啦算啦,要是真的被发现了,反正他有那人把柄,方法总比困难多嘛,谁叫她这满头包、身上伤,都是他倒腾出来的呢。
谢涵身下干草早已湿了,少年重新铺了一层,凑一起分食着热腾腾的粥。
吃完后,二人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谢涵忽道:“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你是那个药行的药童么?”
“我叫什么?”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我姓吴,口天吴,名儿两个字,上夫下君。”
谢涵反应多快啊,“哦”了一声,“礼尚往来,你既说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姓倪,名儿是两叠字‘叶’,树叶的叶。咱们也算生死至交了,你别连名带姓叫我,就唤我名儿罢。”
少年尬笑,“你这名字占人便宜,我还是叫你大美人罢。”
谢涵哼笑一声,“臭小子。”
聊了半天,谢涵发现,自己根本没套出少年半点信息,什么父母双亡,天生地养,山脚破庙里和几个乞丐一起过总是被大乞丐欺负,终日采药为生。
就这比筛子多的心眼儿,还会被欺负 ?谢涵信了才有鬼。古里古怪,她心中杀心更定。
而少年呢,觉着这人美则美矣,却是朵虚假的鲜花,说了半天,啥也不肯告诉他,什么来这儿经商,被对家□□……大美人,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昨天那“总有刁民要害你”的样子。可越这样,他心里越痒痒。
过了一会儿,入了夜,少年忙前忙后又搬石头,又找衣服给她盖。谢涵捏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忽问:“臭小子,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心愿?”那可很多哩,但这些都不好说。少年坏笑着走过来,“大美人,你亲我一下。”
他是为了防止对方再问下去,哪知人就仰起头,薄薄的唇贴了上来。
“轰€€€€”他脑子一下子炸开了。
不像昨日的生死时刻,不像昨日对小白脸的不屑一顾,此时、此时……
好半会儿分开了,他还双眼迷离。
耳边是什么声音,“如何?”
“什么如何?”他迷迷瞪瞪摸着唇,“可以再来一下的。”
“噗€€€€”谢涵一声轻笑,“我竟觉得你有些可爱了。”
少年登时回神,他面红耳赤,整个人几欲冒烟。
“哈哈哈€€€€”谢涵捧腹大笑。
少年登时躺了下来,翻身侧躺,抱着衣服背对人,气鼓鼓道:“你做什么,不是说喜欢女孩子吗?”
“我说错了。”谢涵趴过来,指尖轻触对方脸颊,“我以前只道我喜欢女孩子的可爱,现在却发现,男孩子也可以这么可爱。”
“放荡!”少年拿衣服蒙住脑袋,隔绝对方游鱼般的手指。
原著十穿3
谢涵体质说来奇怪, 说强罢,多病;说弱罢,易好;可谓是病来如山倒 , 病去如泄洪。
第二日醒来, 她除了颜面部、双手还有些蜂毒余痛,几乎可谓痊愈,少年啧啧称奇, 急不可耐道:“那还等什么, 咱们快走罢。”
谢涵看了他一眼, 没有过多的情绪, 却又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少年奇怪,“你昨天问了一遍, 怎么今天还问?”他心中古怪,却闻人道:“哦, 大概是我还想再亲你一下罢。”
少年:!
他微微偏开头, “你一个女孩子, 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谢涵微微一笑 , “快走罢。”
少年果然对山势熟门熟路,一路顺着道带人下山,眼见着快要到山脚了 , 谢涵忽道:“等等。”
“怎么了怎么了?有危险?”少年左顾右盼。
谢涵捏着背上包裹说 ,“我若穿着你这身衣服出去,下山后如何说的清楚, 我得先换上自己衣裳。”
少年心中一闷, 点头道:“也是,你女孩子, 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像什么样。”
“男人?”谢涵上下打量少年的小身板一会儿,在对方恼羞成怒的目光里,用手比了比,“嗯嗯”点头,“再长两年,大概就比我高了。”
“你懂什么,厚积薄发知不知道,我们纯爷们都是这样的!”
“对对。”谢涵笑着点头,打开包裹,“好了好了,你快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的布料摩擦声,少年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穿到哪一件了,先是那束胸的小甲€€€€他耳尖红的要滴血,只觉浑身都热,胸口最热。
胸口最热,他倏忽低头,愣愣地看着自胸前透出的剑尖,破天荒发现,原来被剑刺的第一感受,不是疼,而是热,紧接着是一冷,最后是痉挛般的痛感。
谢涵抽回剑,带出一片血花,她抹了下脸,扶着迎面倒下的少年,迎着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抱歉。”
少年紧紧攥着她衣袖,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琥珀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茫然又愤怒,不甘又绝望,“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谢涵抱着人,任其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她第三次问了这句话。
少年这时终于明白了对方的两次询问,他好傻,竟然在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他想大骂对方虚伪,出口却是,“你、你再、再亲我一、一下。”
谢涵一愣,低头轻轻碰了下对方的唇,满口血腥,不似昨日的清新美好,她温存地摩挲着,直到对方闭上眼睛咽了气,才发觉口中腥甜中还有咸涩。
为什么会有咸涩?
她摸了摸自己侧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落泪了。
她怪道:“我竟在一天一夜之间,对你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么?还是生离死别?还是愧疚难当?”
五味杂陈令她难以分辨,最终她叹息一声,将人抱到一处树荫下,拿杂草掩盖其身形,这里是山脚,远远已能见人烟,想来不会那么快有猛兽叼食尸体,“是我对你不起。你等我片刻,我派人来取你尸体,日后入我陵寝。”
谢涵很快离开了忘忧山,雇了马车回到齐驿使馆,驿使馆已彻底乱了套,见到她来,玖少卿几乎喜极而泣,“殿下!”
谢涵略过少年发现自己女儿身不提,其余一一还原,最后只道遇到一个杀手,少年替他挡了一剑,杀手则遁走。
玖少卿即刻派人去追寻杀手,并找少年的尸首,并为谢涵延医请药。
谢涵的愧疚,在照到镜子的时候,突然跌了一个度,只见镜中人头肿如猪,满脸红斑,眼睛都被挤地看不见。
她刚刚就顶着这样的脸行!走!了!一!路!
而这减半的愧疚,在听到来人回报没找到少年,只有撒开的染血杂草时,更跌到谷底,“查€€€€给孤查,前日入忘忧山的,十二三岁少年,掘地三尺,也给孤查出来。”
“是。”
之后谢涵就开始了养病的深居简出日子,她有伤,更兼如今形容有碍观瞻,并未去所谓的会阳武士行馆弈剑大会,于是那儿也没有第一剑士厌阳天的校场挑衅。
其余那日一道参与狩猎的家族他国子弟一个个过来,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夹杂着恨不得指天发誓撇开谢涵遇险嫌疑的言语。
沈澜之身为接齐招待使也来探望他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谢涵没有奕剑,甚至头带斗笠,但用姬击的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对方依旧对她展现了不同寻常的热情,又暗中透露她这次遇险恐与公子高有关,当然他的透露是极尽撇清关系却不慎反而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