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梁武公于上明城称尊中道崩殂,谢蔷迅速稳定朝政,不料半年后新君姬元堕马而亡, 旋即谢蔷与太子弼离葬身火场, 沈韩二氏为另外四家扑杀, 会阳城内空前动荡。
早在半年前从上明城回来的时候, 谢涵预料到梁国将有一段时间的混乱,就想要秘密带走霍无恤,可惜当初对方拒绝了他, 少年玩世不恭地笑,好像在与她开玩笑, 只是说出的话, 让谢涵无话可说。
€€€€“如果你是我, 你会走吗?”
谢涵哑然。
少年扑上来抱紧她, 小声道:“等我哦,等我结束了这做质子的生活,我就来扶突找你, 你这赖皮精到时候可别耍赖。”
没想到那时谢涵放弃了,现实比她的预计还要棘手,姬元、谢蔷、姬弼离就这么死了, 梁国六族自相残杀, 这样的会阳漏洞简直比筛子多,有心人轻轻松松就能对雍质子暗下杀手, 有多少人想看这昔日的中原霸主内忧外患一起来呢?
甚至雍国本身未尝不想趁此机会,攻打梁国,一雪前耻。
可这种假设对对方而言,未免太残忍了些,所以谢涵什么都没说,只是冒险自请来会阳吊唁。
为什么是冒险?
有人想挑起梁雍战争,所以要霍无恤死。
难道就没人想挑起梁齐战争吗?
当初厌阳天何以要刺杀她呢?
她想去质子府找霍无恤,姬朝阳却已谢客不理事了,这时她才知晓原来从来都是对方来找她,她找他竟是无路可投。
最后,料想这种时间,对方只会更加往外跑探听消息,今天不出来,明天、后天难道会不出来?遂留下人在质子府四周暗中把守。
可这儿是会阳,她如此明目张胆地监视质子府,岂会不被梁国权贵知道,为有个借口,她遂在质子府不远处的茶楼喝茶,只道那些卫士是来保护她的。
那为什么刚好在质子府附近喝茶?
茶楼开着就是给人喝的,岂有如此问话?
这一喝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红霞如织,忽有人来禀报,质子府对面的长巷抓到个形迹可疑的狼狈少年。
谢涵赶过去的时候,少年满身血迹,王洋还是透过对方浴血的样子认出其就是谢涵要找的雍质子,见其伤势严重不敢挪动,正召来随行医工。
谢涵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儿,扑过去蹲在少年身边,抱着他布满血迹的手,“怎会如此?”
少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半睁,蠕动了下嘴角,谢涵趴到对方嘴边,其声微欲绝,只喃喃自语,“我、要死了吗?大白天竟然、竟然也看到她了……”
谢涵始知其竟把自己当幻觉当白日梦了,心里又气又甜又担心,恼怒地伸手在对方冒血的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
“嘶€€€€”少年半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疼了没?做梦是不会疼的€€€€”谢涵没好气,“好你个臭小子,孤千里迢迢从扶突赶过来找你,结果你把孤当假人?”
霍无恤眼里有了光彩,声音也有了力气,只模样还呆呆的,“你、你再按我一下。”
还在检查伤口的医工:“……”以免患者死于失血,他开口道:“少侠全身上下共计九处伤口,五处剑伤,三处刀伤,一处箭伤,少侠想来经验足,都避开了要害,只是如果再这么失血下去,也是有性命之危的。”
谢涵讪讪收回还真要再按一下的手,“天凉露重,既没有致命伤,是否可以挪动?”
医工应是后,谢涵立刻打横抱起人,将对方裹进她的狐裘中,带进了马车。
马车里火炉烧的正暖和,医工给霍无恤剪开衣服,露出伤口,上了药,包扎止血,出去煎药,寿春则拿来一套干净保暖的棉衣,替人换上。
霍无恤已经神识昏沉,勉力勾着谢涵衣服,“我要回府的。”
谢涵轻轻拥着他,“放心,孤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你看€€€€”
只见跪在谢涵脚边的少年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轮廓硬挺,五官英俊,张嘴说,“雍公子勿扰,小人会回质子府的,只劳烦雍公子给小人讲些注意的事情了。”
霍无恤微微睁大眼睛 ,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那少年无论从身形、面庞、还是声音上,都与他十分相似。他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又看少年一眼,又看谢涵一眼,扁了扁嘴,“我只是暂时不跟你走,用不着找替/身罢……”
谢涵:“……”她捏了捏眉心,“看在你受伤失血脑子不清醒的份上。”她一手轻按在对方肩头,“好了,说些质子府里的注意事项。”
霍无恤仰脸,眨眨眼睛。
谢涵:“快点€€€€”
霍无恤脸皱了起来,委屈扒拉,“你凶我……”
谢涵:“……”她低头,柔声哄道:“你说了,我就可以让他代替你回质子府。”
霍无恤又眨眨眼。
谢涵:“然后你就可以进暖烘烘的被窝睡觉觉了。”
霍无恤两手抓着身上盖的的狐裘,小声道:“你陪我睡吗?”
谢涵:“……”
躺着的人睁大眼睛看她,眼里像有细碎的光。
谢涵:“好呀。”
霍无恤开心了,他嘴角牵起一个笑,眼见着就要闭眼睡了。
谢涵赶忙轻拍他肩头,“说完质子府的注意事项才可以睡哦。”
霍无恤扁嘴,在谢涵的闻声软语下还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等他说完,谢涵对跪在一边的少年挥了挥手手,“好了,都听清楚了吗?”
那少年忙不迭应是,赶紧滚蛋,走出马车才舒出一口气,搓了搓手臂,深觉自己太难了。不过想想东宫里精心救治的奶奶,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奋进一点。
殿下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不只没治罪他偷东西把他当街打死,还给了重病的奶奶最好的治疗,还请先生给他授课,只是要求他学习一个少年的姿势习惯言行,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抱怨这狗粮€€甜吗?
如同那个世界一样,卫瑶怕谢涵有万一,没让谢涵住进驿使馆,而是在卫府里拨了离他最近的一处院落给谢涵。
于是谢涵也就把霍无恤带进了卫府,这人头一天昏昏沉沉,问他话也是单单纯纯的样子,甚是可爱,如不是怕影响休养,谢涵可真想一直逗着他说话。
等人睡下后,她才推门出来,问道:“查过一路都有谁了吗?”
“从雍公子过来的方向一路搜查下去,到了山脚一茅舍,舍里横七竖八躺了十个黑衣人。”王洋摇头,“都搜过了,查不出什么来。衣服武器也是随处可买的样式。”
谢涵眉心一动,想到换下霍无恤衣裳时,他紧捏手里的一条黑色缎带,心忖:也许他自己是知道的。
正这么想着,宫里来了人,是姬高要为他接风。
谢涵不乐意见姬高,可如今卫瑶不在,姬高又是这梁国的新主人,他无可奈何,只能过去。
这回姬高找他,到没有像那个世界一样,逼问姬倾城的下落,而是好生安抚怀柔,毕竟谢蔷死了,谢蔷的血脉也去了,梁齐之间少了桥梁,他即将成为梁国新的主宰,至少现在是要维持住梁齐关系的。
只是演技忒也差,险些叫谢涵都配合不下去。最后还是卫瑶冲进来,劈了宴饮的席面,带回谢涵。
路上,他冷不丁道:“听闻齐殿下在雍质子府外逗留了一整日?”
谢涵大喇喇点头,“上明城时,孤与雍质子相交甚欢,这次贵国都城动荡若此 ,孤担心雍质子安危。”
卫瑶冷冷道:“质子府高墙采院、守卫严密,本将以为齐殿下还是多担心自己为好。”
谢涵嫣然笑,“孤这儿不是有卫将军吗?”
几句话间,已到了卫府,卫瑶解下佩剑,“当今世上,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谢涵转了转眼珠,“卫将军的意思是,沈家主不该太过信任你吗?”
卫瑶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容色冷峻已极,好一会儿,冷笑道:“是。”
第二日,霍无恤就生龙活虎地醒了过来,除了不能下地、不能有大动作,其余与常人已无甚不同,这般恢复力,让谢涵不佩服不行。
霍无恤却拥着被子,没好气道:“赖皮精,你昨天说陪我睡觉的。”
谢涵笑道:“你随孤回扶突,孤天天陪你睡。”
霍无恤闭嘴不说话了。
于是谢涵说出了本章开头那三句话,“你现在留在这儿,反而容易导致征战。昨天是你运气好,下次未必还有这样的运气。
这次孤做足了准备,就让修九替你留在质子府,左右没人找你,也就没人会发现你换了个人。”
“就是昨天那个?”霍无恤问。
“是。”谢涵点头,“他本就与你容貌相似,孤又使人给他控制了饮食和锻炼 ,使你们身形也相似,再派人调/教言行,教导乔装之道。一般人,决计发现不了你们的差异。”
霍无恤抿了下唇,“我再想想。”
“好罢。”
在霍无恤犹豫的空当里,谢涵却是因照夜白的发病遇见个他再想不到的人。
昔日沈氏家主,如今潦倒落魄,跪请他带他出扶突。
谢涵沉吟片刻,不同于他手握原著,知道梁国早晚分崩离析,这里的梁国即便混乱依然傲视群雄,她收下沈澜之若被梁国问责就不妙了,不收沈澜之却是痛心不舍的。
也不同于他那个世界自己远在边陲温留,消息封闭,扶突乃都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她在东宫,搜查甚严,旁的不说,他君父必定记恨韩沈“害死”谢蔷,倘被其知晓……
--------------------
作者有话要说:
“齐殿下可是担心沈某不容于齐朝廷,不容于齐君?”沈澜之粗布褴褛、蓬头垢面,神色却是等闲,侃侃道:“难道齐殿下当真相信是沈某谋害太夫人、太子?这对沈某有什么好处?请齐殿下放心,只要沈某面见齐君,定能说服他。”
如此,谢涵便将沈澜之藏进自己马车暗格,昼夜亲自送吃食,嘱咐其万万不可露面。
过了两日,谢涵收到消息,修九死了,死在质子府长巷外:
因谢涵不放心质子府内情况,命修九如霍无恤一般隔两日出来一趟告知情况,不想今日才是他第一趟出来,便死于刺客之手。
霍无恤不寒而栗,牙关紧咬,仍请谢涵带他一道过去查看情况。
质子府外血战,雍质子疑似死于非命,梁人比谢涵更早一步抵达现场,卫瑶面若寒冰。
谢涵的马车刚到,在霍无恤脑袋要钻出去时,谢涵将他摁了回去。
霍无恤抬头,只见对方表情甚是怪异,倏忽飘忽道:“雍质子已经死了,你自由了。”
霍无恤一愣,继而问:“那我又是谁?”
谢涵:“你随孤走,天下没人可以再束缚你。”
“无名无姓地跟你走?”霍无恤坚定道:“雍质子还不能死。”便掀开车帘爬了下去,他没有直接来到卫瑶面前,而是在外拐了一大圈,才跌跌撞撞跑过来。
那时谢涵正对着修九的尸体露出沉痛之色,便有士兵小跑到卫瑶面前,神色怪异道:“大将军,雍质子求见。”
“雍、质、子?”卫瑶一字一顿,继而冷冷道:“那就请这位雍质子上来罢。”
上来的少年果真与地上尸体身形面庞极其肖似,卫瑶眉梢一挑,“雍质子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是我等小觑了。”
霍无恤坦然道:“我若没有这样的心机,现在早已死于非命。”
“雍质子若安分守己,现在还在府内安安稳稳的。”
霍无恤:“这些话多说何益?卫将军只管以后加紧看管我便是,只在这之前,请卫将军先查清这些刺客才是紧要。”
“自然。”卫瑶旁瞥一眼,“即日起盘查质子府,尸位素餐者杀,私放雍质子者杀。雍质子暂且歇在卫某府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