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讲通谢涓, 让其和陈璀跟着宣旨钦差走后,谢涵已经觉出些传书的妙处来,又开始了和霍无恤的通信日。
应小怜着手恢复被山贼捣毁的民生, 沈澜之修筑城防, 韩斯忖度:山贼猖狂,是因为法度不够完善,又去修改温留的法规了。
然而温留法规还不够, 山贼都是在城外的, 所以几城之间也要加强联系, 要有一条能通行在几城之间的官道、山道法则。韩斯略有迟疑。
谢涵挥挥手, “你且去制定完善,届时我邀众人共商便是。”
沈澜之守极泉城,好罢, 他把那儿布置地妥妥当当后就邀苏韫白帮他看着,溜溜达达来温留找谢涵, 并一来不回头, 偶尔才回去看看。
霍无恤驻扎青灵城, 代青灵城守一职, 温亭守通里城,豫侠守少海城,徐芬守大迎城, 谢涵自个儿守着温留城,再加个从召国那儿弄下来的颔厌邑,虞纯守偏历城, 须葭守下廉城, 拾勒志守归来城。
虞纯醉心美人,须葭无心政务, 二城早在沈澜之和应小怜的掌控之中。
满打满算,这原燕南四城、齐北四城,以及沿河的归来城,原召国的颔厌邑,只剩下徐芬的大迎城和拾勒志的归来城并不全在谢涵的掌控之下。但徐芬大方向上还是听从谢涵的,只有少部分保留自己的意见,归来和这八城一邑隔着一段黄河下游呢 ,原本就联系不密切,不算也罢。
外加民心归附,修河令加强了各城的凝聚力。
因此谢涵的指令在这块远离朝廷的北方广袤土地上,那是指哪打哪。
沈澜之笑眯眯道:“小斯还不明白吗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只要不离谱破天,只要能让君侯点头,就能从这里滑溜地颁布到邻边城池下去。”
解决完这些,谢涵一头远程监控陈璀在扶突的动静,算是试验方钦化的情报工作,一头给霍无恤回着信,大意便是:韩斯琢磨对付山贼横行的新法去了,到时候帮忙通行。又讲了近来时间的不少趣事。
温留府内光琴操和魏起就能给他上演无数趣事,外加沈澜之、卫瑶、卫灵书三人间的暗潮,至于温留城中,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端更不少,小的魏尝都定夺了,大的却还要来寻他,故而也给他听饱了一肚子的八卦。
可他温留君岂能是多话之人,因此憋了一箩筐的话,现在全一股脑倒给霍无恤。
写完后,他把玩着对方寄来的香囊,白底金线的,里面放了一把花椒:芳香性烈,醒脾开胃,望君侯能常温暖欢乐。
霍无恤每次都会寄东西过来,时而是蜜饯肉干桂花酱,时而是桃花红豆和花椒,时而是香囊腰带和发簪,什么都有,摸不着边际,久而久之,谢涵心中也生出一股期待之情€€€€不知道对方这次会送什么东西来。
这或许就是赠礼的妙趣,无所知,有所思,于是期待横生,伴随而来的是对赠礼人越发深刻的印象。
每隔两三次,谢涵会回一次礼,大多是匠作坊倒腾出来的新物什。因为有谢沁的不时加盟,匠作坊近来还真是频频有改良的新东西,被应小怜看见,找来苏盛黑倒卖,不一会儿就赚的钵满盆满。
今个儿,正呈上来的是新制的木梳。时人制梳子以铜铁金银为主,贵人用金银,平民用铜铁,都是融化的汁水倒进模具里,谢沁发现后就推行了木梳,木头烧火用的,比铜铁都要便宜好多呢。
应小怜立刻的,就把木头分了三六九等,檀香的,沉香的,桃花木,黄花木,梨花木,哪些做的精巧美观,刻字卖给贵族,哪些能梳就行,卖给贫民。
对了,参与修河的人人能得一把木梳做“福利”,这还是谢沁想出来的,说能增加凝聚力。
呈给谢涵的,自然是打磨的最光滑,雕刻的最精美的,他一眼相中其中一把浅黄木色的,坠着流苏,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
他刚拿起木梳,方钦化正好有事禀报:
€€€€宋四公主出嫁了。
这世上最不讲人伦道理的就是各国公室,欧小姐守着三年又三年的孝期,宋四公主却被夺情、以月代年地守完孝,稍事准备,便就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道路。
谢涵捏着木梳的手一僵,心忽地下沉,盯着方钦化看了一会儿,道:“算算也是时间了。”他忽觉索然无味,将那猫儿木梳往前一放,“竟是我不知礼了,还从未送过公主什么物件,把这包好,待公主过了黄河,你们去迎的时候呈上去。”时下定下婚约的男女流行互赠礼物,传言婚前无礼婚后是不能到白头的。
他这几年送过欧兰雅花灯、兰草、胭脂、珠玉,欧兰雅也回过他匕首、刀剑、腰带、发冠。
但宋玉和他定亲非他所愿,又赶上宋威侯薨逝不适赠礼,外加谢妤只把宋玉当个工具人,这也便耽搁下来了。
到现在才觉仓促。
梳子有齐眉到老、白头偕老之意,是最常送的几件婚前礼之一,没什么特殊心思,但也中规中矩,寿春差人将梳子包好。
“对了。”谢涵正坐,留下方钦化,“小璀那边如何。”
“今天刚传来的消息,不过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陈兄弟在朝上对着君上一番哭天抹地,呈上据说是他被掳上山死里逃生找出来的名册。”方钦化眼里露出点笑意来,“是的,陈兄弟这次给自己套了个身份,是个本分良民,被山贼掳上山去,最终靠聪明才智联络上咱们,里应外合探出山贼身份。光这戏码,就听的朝上人一愣一愣的......
君上爱才,又素来怜悯他人,收下名册,十分礼待小璀。说不得不需要任何外力,他靠自个儿就能攻略得君上同意。”
谢涵撑额笑了起来,“好。”心道:马屁精。他君父就爱人拍马屁,越真诚越好。
方钦化走后,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案上未完得信上,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好一会儿按了按额头,“我真是害人害己。”
他拣起信帛,随手扔进香炉里,换了一张崭新的素绢:宋四公主将至,近来繁忙,恐无暇回信。
霍无恤数着频次,今朝准备着收谢涵的小礼物,一边猜测,一边欣喜,接到包裹,觉入手轻飘,嘟囔一声:难道还要下一次,忒也抠了。
随后打开信笺,脸上表情蓦然凝固。
€€€€他忘了。
他怎么忘了?
两个月后,双喜临门。
一喜,陈璀带着齐君允许谢涵训练民兵的旨意回来了。但条件是要有个监军。此人必须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一心向着齐君,是个纯臣,且有真材实料,不会被谢涵蒙骗过去。
€€€€于是,他带着原扶突令现温留水利监安幼寻过来了。
“君侯€€€€”安幼寻望着谢涵面容,又喜又叹,一时恍惚,“您又长高了,却还是没长胖。”
谢涵一把握住他伸来的手,将人一带,拥抱着人道:“幼寻哥,好久不见。”
谢沁私下里分析过,他哥大概是那种极爱养/成的人。出去一趟,总会捡个把个他中意的小孩、少年回来,他旁边的就有青牙、小珩,远点还有陈璀和某屎黄。
这大抵无错,而且还不是谢涵最近开始的,小时候他就爱捡人。
安幼寻本不姓安,而姓鱼,名字也不叫幼寻,而叫叉,鱼叉。是楚国附属南地百族之一鱼族的首领之子,有一次鱼族反叛,被楚国镇压,首领跪地求饶,学着中原人送质子将鱼幼寻送进了云门。
中原人嘲笑楚国是蛮夷,楚国人也嘲笑百族不开化。
别看现在安幼寻峨冠博带、名士风流的样子,想当初他初入云门的时候,身上穿的可是渔网绳子织的衣服,脚上也是草鞋,长发都变成辫子,用鱼骨卡着,怎么不叫云门贵子们取笑。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野蛮人,他们变着法子地捉弄取笑他。
鱼叉刚开始不明白,还以为他们在同他玩,直到有一次被推下水,才知道谁都瞧不起他,没人是真心同他好。
他愤怒过,但他本就是他父亲送过来平息楚王怒火的物件,谁管他愤怒不愤怒呢?
他斗争过,但随之而来的总是越加难堪的奚落。
后来,他努力学习,想研究他究竟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上他。
谢涵和楚子般一贯爱捉弄人,云门贵子全都惨遭了一遍毒手,但他们设宴又没人敢不参加,又怕自己成了那捉弄对象,于是带了鱼叉入场好做替罪羔羊,这么个新鲜蛮夷,想来齐太子和殿下没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鱼叉买了中原的衣服,梳了中原的发髻,但蛮夷就是蛮夷。
大家伙玩起来猜谜语,白家白玄鱼笑嘻嘻的:“我说个成语,大家猜我们场中的一个人,我说:沐猴而冠。”
顿时,所有人指着鱼叉哄堂大笑。
楚子般觉得有趣,以为是白玄鱼专门找的托,叫鱼叉上来,见鱼叉生的眉清目秀,隶属外貌协会的他给了重赏,还问道:“你是哪个园子的戏子?可愿意服侍孤?”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坏心,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能把衣服穿的这么不伦不类,以为这是特意学的忸怩步伐,除了戏子,哪个能装的那么浑然天成啊?
还是谢涵直觉得不对,推了楚子般一般,“说什么鬼话呢?这种话可以乱开顽笑吗?”他拉了鱼叉一把,“呀”了一声,“你手上出血了,可是刚刚受伤了?孤使人带你去包扎罢。”
鱼叉攥的紧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随着寿春下去。
谢涵环顾周围一圈,小眼神把人都看得凉飕飕后,淡淡道:“说罢,他是什么人?”
哼€€€€一个外国人罢了,也敢在他们云门横行?
区区齐国太子,齐国也就给他们楚国当小弟的水平罢了。
竟然这么和他们说话。
心中诸般冷哼,嘴上一个个却跟倒豆子讲相声似的。
“他叫鱼叉。”
“是半年前鱼族送上来的破落子。”
“拿渔网当衣服。”
“浑身腥气......”
楚子般身为一国太子的觉悟上线,“风俗不同,岂能作为攻讦他人的理由?他客居我国,你们不拿出主人翁的礼待,反倒奚落嘲讽与捉弄,倒叫天下人以为这就是我楚国的待客之道?孤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全都回家闭门思过半个月,没有孤的应允,不许出府。”
忐忐忑忑地来,耷头耷脑地回。
等人走后,楚子般击掌道:“涵儿你真厉害,你怎知道那个鱼叉不一般的?”
谢涵睨他一眼,“孤愚蠢的表哥,你眼睛长天上,当然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了。”那小子倔强的眼神、隐忍的面庞、坚毅的眉眼,还有攥紧到青筋毕露的双拳,你究竟是怎么视而不见,把人当个优伶戏子之流的啦?
“哈€€€€说你胖还喘上了?”楚子般瞧着小人不屑的小脸,伸手把人包包头揉成了鸡窝头。
谢涵:“......放搜,坟蛋!”
等谢涵走后,楚子般小脸沉下来,“砰€€€€”地摔碎手中茶杯,“在云门总共两个质子,一个涵儿 ,一个鱼叉 ,如今他们如此欺凌鱼叉,是不是想借机表明对涵儿的不满,齐国战败了一次,他们就上蹿下跳想干什么了?查€€€€谁先带的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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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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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楚子般能想到的, 谢涵当然也能想到。他慢悠悠踱步下来看鱼叉:哈€€€€想借鱼叉暗讽孤?想得美。
于是,小小的人儿心中有了个大大的计划。
他要将鱼叉培养成礼乐射御书数全面发展的好孩子。
他又见了鱼叉一眼,对方姿态拘束、神情冷淡, 谢涵看他走路不伦不类, 行礼磕磕绊绊,道:“孤有仪态师傅,从明日起, 和孤一道学习罢。”
鱼叉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感, 对谢涵勉强好一点点, 但一听这颐指气使的语气就皱起了眉头, 难堪又硬邦邦道:“不用了,我请得起师傅。”
谢涵小时候脾气远没有现在好,霍无恤曾对谢涵亲口说出幻想:要是我不是在梁国当质子而是在楚国, 我们是不是也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唔,无恤的倔强骄傲绝无仅有......谢涵有理由相信, 他们应该早就闹掰了。
譬如当初, 他对鱼叉说:“孤不是在同你商量, 孤是告诫你:你一天不能让孤满意, 就一天不能离开孤这质子府。”
“扣下一个你,对孤来说,易如反掌。”
“孤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乖乖听孤的话。”
这一年,谢涵九岁,楚子般十一岁, 鱼叉十五岁。
谢涵分派了四个师傅下去, 一个教鱼叉礼仪,一个教文史, 一个教武艺,还有一个接来鱼叉的婢女长随,专门教他们穿搭和待人接物。
鱼叉几次反抗,都被谢涵镇压,见人消极怠工,他忍无可忍,指着对方骂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孤在害你吗?孤在帮你!”
鱼叉:“我从没见过这样强迫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