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众人被带着一句一句把话说重,应小怜心急如焚,奈何体力不支,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涵甩了个剑花,在虞旬父发话、场中安静后,才淡淡道:“虞家主容本君插个话。”
“无故?什么无故?”他莞尔一笑,“一个小小卫士,在本君面前敢亮出利刃,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了。”
笑罢,他双目犹如利剑,盯着场中的每一个人,“普天之下,没有奴才能做主子的主,也没有家臣定主君罪责的道理。
我为公子,漫说没有过错,纵然十恶死罪,君父没有旨意,太子没有发话 ,你们谁敢动我?
倘若日后有人替本君平反,诸位阖族恐怕都要为我一人陪葬。”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有些人不堪与他对视撇开头去,最后他目视虞旬父,“怎么,家主要代君父€€€€审问本君,还是处理本君?”
“岂、敢?”虞旬父一字一顿,憋出两个字。
谢涵将虚弱的应小怜打横抱起,“那本君要带副官出去医治,尔等谁要阻拦?”
这时虞旬父道:“本将虽不能审问温留君,但本将的职责是保卫队伍安全,不管原因如何,温留君辖下卫士暴/乱是事实,为安全计,本将不能让温留君随意走动。职责所在,还请温留君海涵。”
谢涵:“本君的卫士□□,难道不该让本君、虞家主和诸位大人一道审问?”
这时,外面一个小兵跑进来,“将军,诸位大人,暴/徒共计五百余人,其中四百九十二人就地格杀,其余逃走数人尚在清算。”
谢涵抱着应小怜的五指猝然紧握成拳,咬牙道:“就地格杀?就地格杀!”他怒极反笑,“虞家主好霸气,好胆魄啊。”
“保卫君上,保全队伍,本将责无旁贷。”虞旬父一板一眼。
他缓缓拔剑出鞘,挡住谢涵去路,“温留君。若您的手下被捉回来,本将定然与您一起审问,好还您一个清白。只是在此之前,还请温留君暂居君上偏间。
君侯金枝玉叶,本将定然派最好的人服侍,应副官本将也会派医工过来的,请您勿忧。”
四目相对,谢涵胸中怒火噬心,面上却要云淡风轻,“那就有劳虞将军了。”
“对了,霍将军为人掳走的事,想来将军一心为国,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否则,今日掳霍将军,不知明日又会是哪个大人?君父的安全还何以保障?”
“自然。”虞旬父点头应诺,“只是君上状况,无法再拖延。明日必须启程,本将会派一小队打探霍将军的下落。”
被士兵看着进了齐公偏间后,谢涵颓丧地抱着应小怜,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我都是为了他虞旬父做嫁衣。”
应小怜恢复了些气力,拍拍他脊背,“谁能想到虞家主布了这么大一个局。都怪我€€€€咳咳,轻信他人,这都该怪我.....那么多兄弟......咳咳咳€€€€”
他不敢想象€€€€四百九十二条性命啊,也许有人白天还叫他“应先生”,清晨给他递过书,傍晚给他送过饭,晚霞堆满天空时还帮他推过轮椅。
“小怜,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谢涵深吸一口气,按着脑袋,“无恤是怎么回事?虞纯是怎么骗你的?”
他扶着应小怜靠着椅子,倒了杯热水给他,“缓一缓,你脸色差的厉害。”
应小怜怔怔地看他,吸了下鼻子,断断续续道来霍无恤的白马回来后的事。
“一开始只知道是无恤的马,白毛上全是血......”
“后来我在白马肚子下看到:雍、西、百、免€€€€这些字样。”
“我猜是雍国派人来抓,王相主使,有百来好手,向西而去.....”
......
期间太医进来一趟,给人开了药,很快出去。虞旬父谨慎至极,能被虞旬父放进来的太医,谢涵也不会白费力气去笼络,只等人开了药,他便喂应小怜,边喂边想:
“我知道€€€€雍君身体好了后就不强求,王免却一直中意无恤,难道虞旬父和他有交易?”
“那虞旬父是不可能好好派人救无恤了。”
“莫非虞纯一直在欺骗我们,为的就是这一刻?”不可能!虞纯根本不是能装出来低三下四模样的人,“或许,他也被虞家主骗了。”
应小怜蓦然抬头。
“一个最好的间谍,就是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是间谍。”谢涵猜测完,就开始顺着想€€€€有没有可能让虞纯帮助他们脱困。
“我们必须在回国前离开队伍。”谢涵压低声音,“君父意识不清,回国后就是太子做主,我和虞旬父都知道他一定会放了我,那就白费今天这一整出大戏了。”
“回国前,虞旬父必杀我。”
应小怜瞳孔瞪大,他一直想不明白虞旬父的动机,等说到太子,他忽的串联起所有,“狐相垮台,君上中风,君侯身死,太子发疯,虞氏借变法实力远超三家,虞家主是要把持朝政?”
“或许罢。”谢涵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快逃。等离开交信,没了他国掣肘,队伍中全是虞旬父的党羽将士,更是插翅难逃。”
应小怜道:“今日虽然什么都仓促,但我还是将递信的人送出去了。一个时辰前,楚王和宋太夫人,就应该收到信了。”
说完叹息,“可惜我那时不知道事态这样紧急。”
现在是深夜,外国来访就不是会见,而是打仗了。
“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就会来了。”谢涵先是一喜,随后来回踱步,“不不。虞旬父有一百种理由帮我回绝表哥和阿姊。我要为君父侍疾病;我累倒了;我们要赶快回国;楚国和宋国难道要探我国机密等等......”
但谢涵再如何猜测,也猜不到不等天亮,虞旬父留下空空如也的行辕,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了。
被刀剑包围着上马车的时候,谢涵心如死灰,等瞥到队伍一头的虞纯时,忽然抱紧应小怜,惊慌失措,“小怜小怜,你怎么了?”“
“不是吃了药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你别吓我,不要离开我!”
应小怜:“......”
晚上,饭食送到马车中,二人相对嚼蜡。
忽然外面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应小怜一愣,谢涵连忙掀开车帘,人还没看到,就先对上围在马车外卫士的剑锋。
如果一个卫士失手杀了温留君后自裁,可谁也怪不得虞氏家主头上。
谢涵缩回脑袋。
过了一会儿,门帘外传来一道猫猫声,“小怜、小怜?”
是虞纯。
谢涵立马再掀车帘,果然四周卫士大半不在,在的几个也都倒下了,前方还在爆发激烈的斗争,“怎么回事?”
见谢涵毫无芥蒂,虞纯心下惊奇,嘴上解释道:“天子下诏,有要事交代君上,请君上回交信。家主发现是楚国士兵替天子护着诏书,断定是楚国想要暗害君上。于是爆发争斗。”
说完,他看向缩在马车一角的应小怜,“你嘴又白了。这里的人骗得被我骗走,放的被我放倒。你们快走。”
谢涵盯着他。
刀枪剑戟声阵阵,不断有血腥味传来,虞纯抿着唇,“我知道我这话听起来不可信,可我真的从来没想骗你、没想害你,小怜。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知道€€€€”应小怜撑着车壁,虚弱一笑 ,“五少昨晚不是还说过,就算帮不了我也不会出卖我。我便知,五少没想过骗我。虞家主也骗了你罢?”
“小怜......”虞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连带耷拉的眉眼都亮闪闪起来。
谢涵却问,“我不明白,虞家主既然能利用五少,那么也就早知五少心中想法,怎么还可能给五少接近这辆马车的机会。”他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等虞纯真的来了,却不得不怀疑。
应小怜道:“百密总有一疏,何况天子诏书也打乱了虞家主的计划。”他的眼里满含信任。
信任到虞纯忽然苦笑,“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么。”
他忽然泄气,又像卸下包袱,颓然又轻松,“家主不会让温留君活着回国,可若死在车队里,太子殿下必然会针对家主。若是死在楚人手上,仇恨对象也就转嫁。”
“可家主、百官个个好好的,独温留君出事,不是摆明了猫腻吗?只能让温留君自己走出保护圈。”
“我与手下带着小怜和温留君逃离,随后不知所踪€€€€这是家主给今日事端写的结局。至于结局下的真相€€€€”他的神色渐渐冷酷起来,“家主可以留小怜一命,让我与小怜远走高飞,但温留君你€€€€必须死。”
第474章
虞纯用刀。
他缓缓从背上取下一把漆黑的环首钢刀, “温留君,您对我虽然偶有捉弄,却从来没有害过我。今日走与不走, 都随您。走, 会有伯父安排的杀手一路追杀;不走,再往前出了交信,就插翅难飞了。”
“等到最后, 伯父恐怕宁愿得罪太子也要杀了温留君。”
应小怜忽然拉下车帘, “五少容我与君侯商量片刻。”
虞纯:“一盏茶。”
拉下车帘后, 应小怜忽然脱身上的衣服, 并在谢涵手上写道:君侯与小怜身形相仿,我们换了衣服,君侯就趴五少背上。
谢涵盯着他的腿。
应小怜知道谢涵会藏袖箭, 飞快抽出来一支,猛地往小腿扎去:刚刚有乱箭, 就当君侯您被射中了。我就让五少那手下背我, 五少能分得出我们, 杀手却只能靠衣服。
这是必死的结局。
谢涵捏了捏鼻子, 仰头看车顶,“何苦,小怜?你还有壮志未酬。”
“一臣不事二主。
何况€€€€君侯陪小怜报复应家, 纵容小怜一再赔钱,还会听小怜说搓衣板的典故......君侯惯坏小怜了,哪里还找得到您这样的主上?”
应小怜低眉浅笑, “还记得在召宫吗?召平侯派士兵围杀, 君侯用脊背替我挡下一刀,那时小怜就认定君侯了。”
“好哇, 原来小怜这么难讨好。在这之前的一年竟然都是哄我的。”谢涵低头,下了决断,他撕下袖口,给应小怜的腿包扎了一下。
应小怜下半身没有知觉,自然不会觉得痛,只是失血仍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虚弱道:“本来就是君侯威胁我的,威胁还想人死心塌地么?”
他没力气了,就让谢涵换二人衣物,期间虞纯实在心急,催了几声。偏偏他们等事情都做完,还拖延了一下时间,隔着车帘和虞纯讨价还价,最后讲了谢涵腿上中箭,要人搀扶的事儿。
见虞纯急得都要掀车帘了,应小怜打叠起精神,唤道:“五少,小怜不便行走,阿劳又不在 ,可否请五少到车门。”
虞纯自然不会拒绝,乖乖来到门边,背上一沉,他只觉得身上人似乎比往日略重,但时间不等人,只是转身催促,“温留君还不出来么?”
车内白衣人慢慢爬出来,虞纯安排好的那个手下立时就来扶“谢涵”,见“谢涵”磨叽,为赶速度,他干脆也让手下背起“谢涵”。
遂带着七八个人手一路疾行,往南跑去。
等远离了打斗声,几人即将跑散,虞纯瞬间腰上发力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然后先到的是抵在他腰间的一把匕首,“让那些杀手滚。”
本来他们就没想骗对方太久。其与应小怜朝夕相处,又不是傻子,还能一直认不出来?只要打个对方心急火燎的时间差,让谢涵上了他的背,要想再甩下来就难了。
虞纯急躁不已:“温留君,难道我不想您活吗?我不知道您死后小怜必恨我吗?可这杀手不是我能控制的。”
谢涵的心情沉入谷底,同时又明白,哪怕虞纯指认他是谢涵,也无法令杀手来追杀他。
应小怜已经和他们渐渐分开,现在还隐约能看到点影子。谢涵从虞纯背上跳了下来,“你去保护他。”
虞纯却在这一瞬间,一个转身,一刀往他心窝子扎来。
谢涵始料未及,躲避个一半,被扎中左臂,“你疯了?”
虞纯刀刀凌厉,“我去保护他有什么用?那可是一百个虞家死士。只有拿了温留君你的人头,伯父知道你死了,自然就解令了。”
“小怜不会武功,不良于行,怎么可能等到你这一来一回?”谢涵左臂血流如注,心中恼怒,同时也担心应小怜的安危。
虞纯何尝不知,他怎么、怎么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