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涵带着果子汤喂给昏迷的人,惶惶的内心有片刻的安定,“给你接生我都会,总不至于制不了你一个伤后高热罢。”
或许是上天有感这悚人发言,第二日,霍无恤热度渐退,人也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谢涵正将其外袍洗了晾树干上。
有一分退热,就有一分出汗。霍无恤整日都湿漉漉的,谢涵每天不知要给他擦几遍身子,总不能一直穿着脏衣服罢?
他就想出了个法子,把对方的外袍和内衫轮流给人穿,换下的那件晾起来风干,要用时再用点内力烘热。
因此,霍无恤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缃色衣衫的人正拧着块大黑布,然后挂到树干上去。
那黑布眼熟,他迟钝的思维转了几转,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意识到什么,紧接着不可思议,“君侯?”
谢涵转回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只能零星漏下几许,正好打在他肩头,他穿一件缃色衣衫,那是应小怜的衣裳,不是他惯常清冷矜贵的白底金线纱衣,也卸了他往常的雍容庄严,衬得他鲜活自然。
暖色的衣衫,暖色的阳光,令霍无恤的心也暖了起来,明知故问,“君侯,你在干什么?”
谢涵虽然每天给自己打一支鸡血,相信对方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醒过来,到底心底是没底的。现在岂能不惊喜?
他惊喜极了,喜形于色地跑过来,一掀袍跪在对方膝边,一边探人额头,边一叠声地问,“你怎么样?”
“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
“不渴。不饿。冷。”霍无恤弯着眼睛笑,“要是有人能抱我一下给挡挡寒气就好了。”
“罢了。”谢涵勉为其难地张开手臂,轻拥着人,“你是医者,现在怎么样你自己最知道,快说说。”
在对方解释无大碍,只需要吃喝点东西恢复体力后就能赶路了,这之后谢涵便不经意的泄露自己在对方昏迷期间掌握的技能,包括但不限于:“那你想吃什么?烤鱼?蛇羹?果子汤?我先烧点热水你先缓缓。”
霍无恤察觉出对方低调的炫耀欲,大肆吹捧道:“君侯,难道我昏睡了一百年,你怎么可能会做菜了?还是这荒郊野外,不,荒郊野外都算不上,这里可是瘴林啊。”
“天呐€€€€这木桶也太好用了。您怎么想到挖这个提水的?真是有巧思,最难的是挖得这样大小适中。”
谢涵内心膨胀,给人€€饬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庆祝对方醒来:烤鱼 ,蛇羹,果子汤。
咳。
显然他只会做这三样东西。
又一日,霍无恤体力基本恢复,二人忍痛离开小屋,谢涵扶着霍无恤,顺着水流,边走边听对方指挥采集治疗瘴毒的草药。
入夜了,就找棵足够大的树冠上去睡,这瘴林里到处是外面看不见的高耸粗壮树木,霍无恤配了驱虫包,解救了险些被蛇虫鼠蚁咬了个遍的谢涵。
不过他到底身上还带着瘴毒,动不了武,打猎摘果子觅食什么的,还是靠谢涵。
在等谢涵的时候,便用叶子和树皮做了两条小被子,免得对方睡觉着凉。
还指导对方采能去腥味、提味、无毒的叶子根茎来,最后做菜么,恐怕还是要他出手。
时隔多日,谢涵终于再次吃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几乎热泪盈眶。
人的欲/望,有时候就是这么庸俗而浅薄。
第476章
等到入夜的时候, 霍无恤向谢涵借来夜明珠,拿着枯叶、红棒开始写字,哦€€€€这枯叶、红棒自然也是他指导谢涵采集的。
谢涵奇怪:“怎么不睡觉?”
霍无恤:“我一向睡得少, 况且前几日连睡三天, 现在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受,便想写些日记。”说完自己又道:“君侯体弱, 精神力不济, 自然需要比我多些睡眠时间补充精力, 快睡罢。”
采集这采集那一整天的谢涵:??
他哼笑一声,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就翻个身睡过去了。
上天垂怜,这几天都没有下雨,才可以让他们幕天席地地过。
过了几日, 谢涵发现霍无恤仍然在持续不断的写日记,疑惑下, 专门挑了一天不睡, 发现对方竟然写到近五更天, 在他快起身前躺下。
第二日晚上, 他装作起夜,偷偷摸摸蹭过去,对方精力或许是真的差, 竟发现不了他的靠近和偷看,只见人在枯叶上奋笔疾书,全是一些兵法心得体会, 深入浅出、引经据典, 一点儿也不像普通兵书上的枯燥抽象,就像......
就像对方平常给他讲兵法时一样的口气。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
他躲在对方背后默默看了许久, 看着对方瑟瑟发抖,像冷又像疼,是白日里没有的样子,又默默挪回树脚下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一遍遍地想对方写兵书的原因。
又不敢去求证。
最后,仍是问系统:“男主生命值现在还好吗?”
【没有濒死。】系统答道。
它是修文系统,任务度量是【男主愉悦度】,至于【男主生命值】只是作为一个保证任务能进展的指标,不跌破底线就可以。
谢涵“哦”了一声,第二天,若无其事地与人一起赶路,只是越加细心地关注对方。
对方总是嬉皮笑脸,喜欢怼他,这在以前是不会有的。
抛开哪些怼人的话语,对方其实很虚弱,气息也不稳,手背上青筋鼓动,好像一直在忍耐着什么。
终于有一次,谢涵掏出他缩进袖子里的手掌,手掌紧握成拳,掌心满是指甲的掐痕。
霍无恤一闪而逝的慌乱,“君侯?”
“伤口疼么?”谢涵轻柔为他上药,又自行否定了,“以前也没见你受伤这么疼,而且一日日过去,伤口应该越来越好,而非日日加剧。”他抬头,盯着他,“是瘴毒?”
什么都让对方说了,霍无恤只好点头,“是瘴毒。我封了穴位,使经脉淤阻,瘴毒只好在里面横冲直撞。”
谢涵上完药包扎好后,又拿出对方另一只手,“我给你绑个绷带,下次忍痛的时候,就不会伤着自己了。对了,你已经让我采了十日的药了,还不够解瘴毒么?”
“还差两味药。”霍无恤详细地和他讲了最后两味药的形貌,笑道:“还要君侯多辛苦了。”
“两味药、两味药.....”谢涵喃喃,在对方叹息“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到”后,连忙道:“一定可以。”
事与愿违,后面一连几日,谢涵一味药都没看到。
而这瘴林也像是无边无际,谢涵算过,二人脚程一天约莫六十里,十三天了,也就有近八百里,可竟还没走出去。
二人蓬头垢面,下巴上开始有胡茬,浑身散发着酸腐味,脚上更是长满水泡。
无穷无尽的森绿与古木让人发疯,谢涵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出瘴林,“会不会世界的尽头就是瘴林。盘古开天辟地后,污浊之气下沉为地,最污浊的也许就是最外围的瘴林,走着走着就是天地的尽头,没有前路?”
霍无恤嗓音嘶哑,仍是赞叹不已,“君侯不愧是彩虹神使,此时此刻,还能编纂神话故事。”
谢涵:“......”
他想起那一叶一叶的红字,问道:“你日记写的如何?是‘霍侠客瘴林游记’么。赶路乏味,不如借吾一观?”
霍无恤连连摇头,羞答答道:“日记写的都是秘密。”
谢涵:“......”
他心直直地往下沉,路上闲聊中装作不经意地问,“无恤,你一向有什么心愿吗?”
若是原著世界的雍王在这儿,作为多次经历对方“心愿杀”的人,恐怕能捕捉到异常,可惜此间的霍无恤不识得对方心思:“我唯愿君侯一生顺遂、福寿安康。”
“那么久以后的事,说这些干什么?”
霍无恤无语凝他。
不是某人让他说心愿的么?
“好罢好罢。”谢涵放缓赶路的脚步,“你最近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么?”
他一定是在激励我坚持下去。
霍无恤认真想了想,思绪忽然一下子飘得好远,“我还想和君侯再放一次风筝。”
之后几日,两人开始了白日赶路,晚上赶工。
霍无恤写他的“日记”;谢涵做的他的风筝。
他在白天觅食采药的途中,砍了竹片,拿里衣做筝面。
霍无恤精力差,顾着写字就顾不到周遭,谢涵以为对方不会发现,不想人有定时瞥一眼他这边情况的习惯,毕竟荒郊野外、野兽蛇虫都有。
自然在第一晚就发现对方的小动作,他想阻止对方熬夜,又觉得总算不是什么簪子,他独一份的,只送他一个人的,不如......
于是就放任了。只在稍晚一点的时候,收笔回来睡觉。
谢涵听到动静,连忙将风筝藏进树叶制成的被子里。
二人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五日,忽然有一天,系统在谢涵脑海里大喊大叫【宿主冲呀,我能检测到了,还差十公里。】
系统能查探周围,但范围有限,仅限方圆十公里,但也很够了,就是凭借这个,谢涵才能带霍无恤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躲开猛兽,找到食物。
现在,又给他带来巨大的惊喜。
这回他连饭也顾不得吃,只管撑着霍无恤往前拼命,在傍晚时分,远远看到一片明朗的空间。
碧树蓝天,桃花缤纷,再往前是大片黄沙,蔚蓝的水面倒映着璀璨的晚霞。
二人终于逃出瘴林,再也撑不住,劫后余生地瘫软在地。
头上不再遮天蔽日、没有黑雾,他们看到了阳光,感受到了微风,带来海边腥咸的滋味。
“无恤,我们出来了,无恤!”谢涵紧紧抱着霍无恤,几乎喜极而泣。
霍无恤的精气神却好像一下子散尽了,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含笑点头。
谢涵心中陡然涌上一阵恐慌,他扒拉树叶被子,找到风筝,笑着捧到对方眼前,“无恤你看,我做好了,关雎鸟的形状,好不好看?”
他满含希冀地看着人,“你先在树下休息一会儿,我去找吃的,吃完睡一觉,咱们放风筝去采药,瘴林里找不到的药材外面也许能找到。”
“你看这里,桃树、梨树、李树,那么多树,比不见天日的瘴林好多了,肯定能找到治你的药。”
霍无恤低头,瞧着那风筝,忽然觉得好不甘心。
会阳城郊外,是他不会放风筝。
交信城中,是对方掰断了丝线。
这一次,只差一点点。
他好不甘心。
尤其对方还说,“这里有桃林,这一次我保证让它飞过桃花树。”
€€€€不甘心。
“真好看。”霍无恤轻柔地抚摸着关雎鸟的羽翼,“君侯,帮我按一下百会穴上的留针好么,我想现在就玩一回。”
“不好。”谢涵一把收回风筝,“你累了,休息休息,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