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挑了挑眉,好家伙,几句话,一个头衔,看看把二兄给激动的,恨不能立刻肝脑涂地,对嬴政死心塌地,不得不说,嬴政当真是多生了一副玲珑的心窍,知道如何将旁人顽弄于股掌之间。
而那个被顽弄之人,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至于三弟。”
陈慎之心中堪堪感叹,便听道嬴政低沉、磁性的声音,倘或放在现代,绝对会被称之为男神音,说句「大不敬」的话,嬴政若是去配「乙游」,绝对大赚特赚……
老二刚刚被册封,身为老三的陈慎之被点名字,应当是欢喜的,但陈慎之此时此刻一点子也不欢喜,四平八稳的站起身来,道:“陛下。”
嬴政手中端着羽觞耳杯,被染成血红色的羽觞插在精巧大气的四方耳杯之上,另一手支着燕饮的桌案托着下颌,那姿态仪容,颇有些闲适慵懒。
嬴政轻轻晃动着耳杯中的酒浆,猩红的羽觞微微摇动,一双反顾的狼目凝视着陈慎之,笑得温和又慈爱,仿佛一个真正的兄长,道:“至于三弟,三弟今日也是头功一件,若不是三弟拖延时机,稳住魏国余孽,此时不只是朕,怕是在坐众卿,都要成了魏国余孽的刀下亡魂啊。”
嬴政轻笑道:“三弟,你想与朕讨甚么赏赐?”
陈慎之被众人盯着,因着他的身份特殊,简直便是公开处刑,若说没有想要讨的赏赐,众人必然会觉得假惺惺,包藏祸心。但陈慎之又不想入朝为官,毕竟朝廷里尔虞我诈的,陈慎之只对书本与吃食有兴趣。
陈慎之恬淡的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抬起手来,看起来纤弱白皙的手指指向案几上的一道鱼膳,笑道:“回陛下,慎之正好有想要讨要的赏赐,还请陛下将这道鱼膳,赏赐给慎之。”
“哦?鱼膳?”嬴政轻轻晃动羽觞耳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只是嬴政,其他人也有些惊讶,齐国公子只要一道鱼膳?这岂不是笑话?
嬴政挑眉道:“这鱼膳不就在三弟面前么?若是想要,自取便是,何故与朕讨要,岂不是多此一举?”
陈慎之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的一草一木,自然都是陛下的,鱼膳也出例外,便算是这道鱼膳摆在慎之的面前,但它仍然属于陛下,慎之想要独食这道鱼膳,自然要与陛下讨要。”
陈慎之这两句话,说的简直不要太动听,拍马屁啪啪有声,而且没有拍在马腿上,全都照着嬴政的马屁拍上去,十环!
众人都听出来了,谄媚!活脱脱的谄媚!这种巧言令色,简直比以色侍人的佞臣还可怕,令人不齿。
但偏生……
“哈哈哈!”嬴政突然大笑出声,他从未笑的如此爽快过,将羽觞耳杯“哒!”一声撂在案几上,抚掌而笑:“好,说得好!不亏是朕的三弟,朕真真儿未有走眼啊,你说,如此三弟,怎么能叫朕不爱见呢?”
陈慎之照样不卑不亢,被夸赞了也没有喜悦之情,平静的道:“陛下谬赞了。”
嬴政一展袖袍,道:“今日所有的鱼膳,都归三弟所有了。”
陈慎之再次拱手:“谢陛下恩赐。”
嬴政还有后话,道:“朕记得,三弟素来喜欢饮食,又善于理膳,不如这样罢……朕便封三弟为膳夫上士,如此三弟住进宫来,也可与朕多多亲近,三弟,你可欢喜?”
膳夫……上士……
二弟封了章台宫卫尉,虽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十足令人羡慕嫉妒,而三弟封了膳夫上士。
这……这从何说起呢?
自古以来,君子远庖厨,无论君子远庖厨是甚么意思,都表达了一个理念,但凡身份尊贵之人,都不下庖厨,秦国的贵胄亦是如此。
饮食每日都进,膳夫却是下下等,宫廷膳房之中多半都是奴隶出身之人,要不然便是贫苦走投无路之人,便是连膳夫上士中士等等,也没甚么头等脸面。
陈慎之乃是齐国公子,怎么说也是贵胄,又是嬴政的「三弟」,众人谁也没想到,嬴政竟如此「翻脸不认人」,当场给陈慎之难堪。
反观被难堪的陈慎之,一脸平静,不见波澜,第三次拱手:“谢陛下。”
嬴政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陈慎之的面色,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放过,他分明是在试探陈慎之,看看陈慎之到底能忍耐到甚么程度?
再者,膳夫上士日日在宫中,也能将陈慎之拴在身边,毕竟他们时不时便要对换,嬴政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一定要将陈慎之牢牢捆在身边才是。
嬴政见他答应,微微颔首,刚要再说其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头脑眩晕,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是要对换的先兆!
嬴政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目,映入眼帘的,并非是象征权威的黑色朝袍,而是一身清秀的素色衣袍,衬托着纤细羸弱的身子骨,嬴政立刻看向营帐外的天色。
天黑了……
又!无错,又对换了,嬴政再一次变成了羸弱穷酸的小白脸儿!
嬴政抬起头来,目光在燕饮大营中搜寻,定在上手的「陛下」身上,此时此刻的陛下,不,应该说是顶着嬴政躯壳的陈慎之,正用「贪婪」的眼神,凌迟着那案几上琳琅的美味……
嬴政头疼不已,想要上前劝阻,必不能让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在庆功燕饮之上「出丑」。
他还未站起身来,身边儿已然有臣子走过来,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嘲讽,讥笑道:“齐国公子,哦不不,这可是堂堂的膳夫上士,陛下亲封的膳夫上士呢!我敬您一杯如何?”
嬴政:“……”自作孽不可活,现世报来得太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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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朕再哭一会儿
嬴政刚刚册封陈慎之为膳夫上士, 哪知道这么巧,就在燕饮之上,两人忽然对换了。
嬴政变成了陈慎之,陈慎之变成了嬴政……
正巧有看不起陈慎之的臣子前来「敬酒」, 其实目的便是奚落陈慎之一通。
陈慎之乃是齐国的亡国公子, 在秦朝统一之前, 国家与国家之前本来便是互相看不起的, 仇恨也颇多, 今日你打我, 明日我打你,这仇恨日积月累,谁也说不清楚。
如今齐国公子落魄如此,大家自然想要嘲弄一番。之前陈慎之与嬴政一同出现, 嬴政还呼唤他「三弟」,许多人拿捏不准陛下的心理,因此不敢贸然行动。
但现在好了, 陛下当着众人的面,封了陈慎之膳夫上士,这不就是给陈慎之难堪么?其他人一瞧这场面, 再无需甚么过多的顾虑,只管嘲弄这个齐国的亡国公子好了。
他们哪里料到, 这一转眼, 亡国公子突然换了瓤子,变成了大秦的九五之尊嬴政!
“上士大人,怎么, 不给面子啊?”
周遭的卿大夫一听, 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道:“也对, 毕竟膳夫大人这次可是立了头功,被陛下亲封,尔等从未有过这样的荣光,不是么?膳夫大人骄纵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嬴政根本不想搭理他们的嘲弄,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将姓名一一记在心中,都没有搭话。
那几个卿大夫一看,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膳夫上士,竟然不理会他们,这哪里成?
“小子!”其中一个卿大夫拉住嬴政的袖袍,道:“我们与你说话,为何如此无礼?”
“无礼?”嬴政冷笑一声:“无礼的是你们,不是么?”
“我们?”卿大夫明知故问:“我们如何无礼?你一个小小的膳夫上士,就在我等面前狂妄了不成?好啊好啊!今日我等便给你这个教训!”
他说着,「呼啦€€€€」一声,手中耳杯一扬,酒水猛地泼出,冲着嬴政面门泼上去,分明想要给嬴政难堪。
若是往日里的陈慎之,他根本不会武艺,再快的反应能力也躲不开这些酒水,但眼下,陈慎之的躯壳里,住的可是嬴政。
嬴政从小习武,反应能力超群,眼看那卿大夫沉肩提肘,便知他要做甚么好事儿,当即早有戒备。
嬴政手掌一推,卿大夫的酒水的确洒了出来,但并未朝着嬴政的面门而来,而是「哗啦!」一声,全都泼洒在了卿大夫自己个儿身上。
“啊!”卿大夫一阵尖叫,震惊的看着自己被酒水泼洒的袍子,哆嗦得道:“你……你……你……”
嬴政森然的冷笑一声,道:“中大夫敬酒,我如何能不回敬呢?”
旁边围观的卿大夫们也吓了一哆嗦,难道……难道这看起来文质彬彬,仿佛小白脸儿一般的羸弱书生,竟是个武艺高手?深藏不露?
卿大夫们拿捏不准,也不敢贸然造次,已然有人吃了瘪,其他人便快速散开,各自回了席位去。
陈慎之一晃变成了嬴政,其实迈入燕饮大营之时,陈慎之便在想了,燕饮在黄昏举行,不过一会子便会天黑,那天黑之时,自己会不会变成便宜大兄呢?若是变成了大兄,岂不是可以大快朵颐这豪华燕饮?
陈慎之并不在意甚么膳夫上士的官职,反而更加在意这场燕饮。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句话果然是这么说的,在陈慎之小小的期盼之下,他真真儿的变成了秦皇嬴政!
陈慎之端坐在燕饮大营的最上手,最尊贵的席位上,面前长案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荤的素的、汤的羹的、蒸的炙的,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看的陈慎之的口水几乎飞流直下。
陈慎之抬起嬴政那宽大有力的手掌,摸了摸唇角,好似是没有流口水。
他听到了营帐角落的骚乱,看起来便宜大兄此时此刻的处境并不太好,与人产生了冲突,但陈慎之并不在意,毕竟这般的小风小浪,怎么能难倒始皇陛下呢?不必太过担心。
陈慎之便放宽了心,将重点放在眼前的案几上。
寺人赵高在一旁侍候,眼看着「陛下」目光森然,冷冷的凝视着案几上的菜色,还以为陛下不喜欢今日的菜色。
赵高仗着胆子道:“陛下……今日有您喜爱的濯藕,不如……小臣为您布膳?”
“不必。”陈慎之阻止了赵高的动作。
赵高心中一突,看来陛下今日毫无食欲可言。
哪知他这般想着,便见「陛下」慢慢抬起手来,宽大有力的手掌,优雅的拿起案几上的小匕,持着小匕舀了一勺鱼羹送入口中。
“陛下”没有说话,未有点评鱼羹如何,饮了一口鱼羹之后,又盛了一勺,随即又盛了一勺,又又又盛了一勺,频率越来越快,看的赵高眼花缭乱,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不知是不是鱼羹开胃,「陛下」的胃口竟是打开了,食欲大开!
的确,鱼羹颇为开胃,因着这鱼羹有些许的咸。
这鱼羹并非是鲜鱼制作而成,而是经过腌制的咸鱼。毕竟这个年代运输并不方便,想要在泰山脚下置办宴席,食材新鲜度很难控制,所以膳房里准备了这道腌制的咸鱼鱼羹。
虽不是新鲜的鱼肉,但腌制的味道极其鲜美,加之笋子、蘑菇等等佐料调味,一口鲜到骨子里,只可惜有些咸了,一连喝了好几大口,比较叫水。
陈慎之在赵高瞠目结舌的怔愣下,放下手中的小比,开始用主食,不愧是皇帝格调的燕饮,主食都有好几种,稻米、饼子、锅盔等等,数不胜数。
陈慎之取来一碗稻米,面容平静,眼神却发放异彩,仿佛要在案几上干一番大事业一般。
他将鱼羹盛出来,撑在稻米的小碗里,如此一来,鱼羹泡米饭,有了米饭的中和,鱼羹便不会那么咸口了,食起来刚刚好。
陈慎之一勺一勺的将鱼羹盛进米饭碗里,看的赵高一脸茫然,平日里陛下用膳,绝不会对一道膳食超过五口,而眼下……
陛下竟如此钟爱这道鱼羹?赵高赶紧在心中记住,陛下喜欢鱼羹。
陈慎之将鱼羹盛进来,为了膳食€€精美,其实鱼羹并不多,盛到后来便不方便了,陈慎之一看,这好办,将鱼羹的器皿稍微端起一个角来,斜着盛便方便了。
赵高一看,吓得六神无主,险些大喊:“陛下,小臣来!让小臣来罢!”
陈慎之看了一眼赵高,点点头,道:“也好。”
赵高赶紧跪下来,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鱼羹的器皿,让陈慎之盛汤,把最后的汤头全都盛出去。
陈慎之还指挥道:“斜一点。”
“是是,小臣敬诺。”
陈慎之又道:“再斜一点。”
“是是,小臣敬诺!”
嬴政刚解决完了找茬儿的卿大夫们,一抬头,便看到陈慎之一点子君主风范也未有,让赵高端着器皿,正在盛汤,这种举动是嬴政一辈子都不会做的,嬴政头皮发麻,这众目奎奎之下,万一陈慎之只因为吃食,毁了自己个儿的威严,如何是好?
他当即端起耳杯,佯装敬酒的模样,想要上前提点陈慎之。
嬴政堪堪走过去,还未走到陈慎之面前,便听到“嗬……”一声抽气声,是上手的陈慎之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