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笑道:“你是聪敏之人,天生的玲珑心窍,应当是听懂了。趁着詹儿没有行动之前,你想个法子,令魏詹归顺于朕,亦或者……想个法子让朕名正言顺的除掉詹儿。”
嬴政并非是一定要魏詹魏豹归顺,也可以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杀了他们,以绝后患,相对比归顺,其实嬴政更想斩草除根,就是少了这么一个借口罢了。
嬴政拍了拍陈慎之的肩膀,道:“朕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了,三弟。”
陈慎之笑了笑,道:“陛下不愧是纵横捭阖之君。”
在詹儿面前,提陈慎之让他归顺,在陈慎之面前,又让陈慎之想法子令詹儿归顺,或者干脆杀了詹儿。无论是詹儿或者陈慎之任何一个人下定决心,赢家都是嬴政本人,这可谓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嬴政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那三弟以为……朕是甚么样的人?”
陈慎之把神色目光全部用拱手的动作收敛起来,看似恭恭敬敬的道:“陛下丰功伟绩,皇权天授,自然是大有为之主。”
嬴政愉悦的一笑,似乎因着陈慎之的马屁十分受用,只不过他笑罢,转瞬收敛了笑意,翻脸比翻书还要快,阴晴不定,乖觉暴戾,慢慢俯下身来,靠近陈慎之,似乎想与他说甚么悄悄话儿。
嬴政压低了声音,用温和犹如兄长般的嗓音,附耳轻声道:“把事情办妥,否则……别以为朕会宠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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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打锅
嬴政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又道:“倘或不能名正言顺的除掉魏国的公子,那么被除掉的,便只能是你了。”
嬴政说完,瞥斜了一眼陈慎之, 转身施施然离开, 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陈慎之站在原地, 看着嬴政远去的背影, 挑了挑眉, 自言自语的道:“都说政治和爱情是一样的, 同样具有排他性,然又不一样,因着爱情可以同享福亦或共患难,但政治唯独共患难, 不可分担福分,果然如此。”
陈慎之与嬴政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但只限于困难之时, 如今嬴政恢复了一国之君的身份,没有人可以与他共同享受大秦的江山。
陈慎之耸了耸肩膀,似乎并不在意, 转身离开,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营帐去歇息, 而是往膳房走去。
此时膳房里热火朝天的, 堪堪扎营下来,还未天黑,整个膳房正是最忙碌之时, 毕竟要给行辕做食。
膳夫上士正忙碌的指挥着, 眼看到陈慎之走进来, 仿佛陈慎之是一团空气,连正眼都不瞧,继续指挥着其他膳夫们理膳。
其他膳夫因着跟着膳夫上士有些年头了,也十足瞧不上陈慎之这个空降,一个齐国的亡国公子罢了,能会甚么理膳?不过是因着陛下的一时兴起,所以发配到了这里,也不知哪天便会调走。
大家都不理会陈慎之,各自忙碌手里的活计,陈慎之也不是讲究排场之人,走进来之后这边看看,那面瞧瞧,足足走了好几圈。
膳夫上士终于摸不准了,不耐烦的道:“上士这是做甚么?一会子便要晚食,陛下与卿大夫们都等着呢,若是因着上士耽误了时辰,上士可担待得起?”
陈慎之道:“你误会了,慎之并非要耽误你的时辰。”
膳夫上士道:“那你要如何?”
陈慎之看了看灶台上的器皿,都是一些先秦时代喜欢用的器具,例如烧肉的鼎等等,虽看起来古朴奢华,但对于陈慎之这个现代人来说,做很多菜都不实用。
陈慎之道:“其实我是想请膳夫上士帮忙,打一口锅。”
“锅?”膳夫上士奇怪的道:“这膳房里,要甚么样的器皿没有?为何还要单独打锅?难不成……上士你理膳,还要专用的器皿不成了?”
陈慎之好脾性的道:“上士误会了,这些器皿体型较大,而且壁厚,不利于受热,若是想要做一些翻炒的菜色,便不是那么趁手了。”
“翻炒?”膳夫上士哈哈大笑,道:“你怕是外道之人罢?翻炒如何不称手?你瞧我这道韭,炒的如何?”
古代也有炒菜,可千万别小看先秦时代,别以为先秦时代的人民都苦哈哈的,尤其是贵胄,贵胄也有贵胄的享乐方法。那个年代,虽然没有酱油、没有白糖,没有味精等等,但是照样有许许多多的调味料,贵胄十足会享福。
就说炒菜,先秦不只是有炒菜,而且还会用炒菜祭祀天地,例如韭菜炒鸡蛋,那就是先秦祭祀的一道炒菜,那个年代没有铁锅,照样炒的出来。
陈慎之看向灶台上刚刚出炉的韭,无论是火候,还是色泽,甚至是摆盘,都掌握的不差一分一毫,可谓是极致中的极致,怪不得这样的膳夫上士会看不起自己,或许在膳夫的眼中,自己怕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
陈慎之道:“这道韭炒的自然是没话说,只是这等简易的炒菜,的确不需要专门打锅,但若是换做一些难度较高的复杂炒菜,就另当别论了。”
膳夫上士冷笑道:“我看你便是胡搅蛮缠!别把昔日里齐国公子的那一套用在我们膳房!齐国已经亡国了!我劝你夹着尾巴做人,膳夫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好几个膳夫赶忙拦住,不让他再说,对陈慎之歉意的道:“上士,上士您别介怀,这不是么,晚食的时辰要到了,若是怠慢了,陛下与各位卿大夫定然心生不欢,所以这才……这才……”
陈慎之笑了笑,并不在意,仿佛天生便是这么好脾性,道:“我知他没有恶意。”
陈慎之又道:“如今忙碌,是慎之不合时宜,打扰了各位,各位若是有甚么需要帮衬的,慎之身为膳房的一份子,都可尽力。”
陈慎之彬彬有礼,斯斯文文,说起话来还面带微笑,就是和一般的膳夫不一样,看起来赏心悦目的,俗话说得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般一来其他膳夫都没法子对陈慎之生气,加之陈慎之好歹是个上士,他们也不敢造次。
而膳夫上士看到陈慎之并不生气的模样,心里反而生起气来,自己这寒碜了他半天,他愣是不恼怒。他不恼怒,自己岂不是白用功了?
膳夫上士不舒服,道:“好啊,你要帮衬,可别帮了倒忙!喏!看到了么,那面儿,鱼还没有处理,开膛去鳞,别把苦胆弄破了,还要去掉遇刺,陛下可是食不得任何一根鱼刺,否则……”
陈慎之不等膳夫上士威胁,已然点头道:“这有甚么问题?”
随即走过去,挽起袖袍,将衣摆塞在腰带里,以免脏了衣裳,便开始给鱼开膛去鳞。
膳夫上士本是为难他,一个齐国的亡国公子罢了,能会甚么收拾鱼的法门?还不得哭爹喊娘的求饶?
他哪知道……陈慎之真真儿的会,而且手法利索,嗖嗖嗖的削鱼鳞,动作干脆,掌握的力度恰到好处,鱼鳞仿佛是雪片子,纷纷落下,那条死鱼在陈慎之白皙的掌中,已然不是一条死鱼,而是工艺品,十足赏心悦目。
“这……这……”膳夫上士大吃一惊,张着嘴巴纳罕不已。
别说是膳夫上士了,其他膳夫也吃惊不已,回过神来,看得出来陈慎之是有真本事儿的,赶紧捧着一件罩衣走过来,递给陈慎之,道:“上士套上罩衣罢,否则弄脏了衣裳可不好。”
陈慎之礼貌的笑笑:“多谢。”
这不一会子,陈慎之竟然和膳夫们打成了一片,互相探讨刮鱼鳞的心得,膳夫上士心存不甘,但是一时间找不到辙,只能道:“理膳是你分内之事,别想着找甚么劳什子的锅。”
陈慎之挑了挑眉,专心理膳,心里头却在想,看来通过膳夫上士申请打锅是行不通的了,需要另辟蹊径,另寻他法。
陈慎之忽然想要打锅,其实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为了完成嬴政下达的任务。
嬴政方才说了,若是不能除掉魏国公子,或者让魏国公子归顺,那么除掉的便是陈慎之本人了。
因此陈慎之需要想个法子,劝说魏国公子才行,而这个法子,与打锅有干系……
“陛下。”
皇帝营帐之内,赵高趋步走进来,恭敬的行礼,道:“陛下让小臣打探的事情,打探回来了。”
“如何?”嬴政正在闭目养神,已然快到晚食的时候了,但是他并不想用膳,毕竟昨儿燕饮实在食太多了,现在还没消化完毕,加之宿醉没有大好,脑袋隐约疼痛,嬴政更是不想用膳。
赵高知道陛下心情不好,谨慎小心的回答:“回陛下,那齐……不不,那膳夫上士,回了膳房去。”
赵高差点将陈慎之唤成齐公子,但如今哪里有齐国?这已然是齐国被灭的第三个年头,齐王建都饿死了,齐国早就不复存在,何来公子一说?
嬴政慢慢睁开假寐的眼目,道:“他回膳房去了?”
“正是,陛下。”赵高回答道:“那膳夫上士的确回膳房去了,且还提出了让膳房帮忙打……打一口锅。”
嬴政听了纳罕,自己刚说了狠话,敲打了陈慎之,还以为陈慎之会抓紧做事儿,哪知道他去了膳房,还突然要打锅。
嬴政冷笑一声,道:“还真像是他的作为,锅呢?”
赵高突听嬴政这般发问,愣了一下子,恍然大悟道:“锅?哦锅!回陛下,膳房没有同意打锅的事情,只是说器皿一应俱全,无需另行打锅……以小臣拙见,这膳房里里外外,都不太待见新来的上士呢。”
嬴政听到此处,又恢复了假寐的模样,半躺在榻上,微微闭上眼目,幽幽地道:“旁人混进了十年,二十年,才能混入宫廷膳房做膳夫,又过了五六年,才能从徒成为下士,然后才是中士,上士,他一个亡国公子突然变成了上士,有谁能服气呢?”
赵高听出来了,陛下这是故意的,故意给陈慎之难堪,如此看来,陛下也不是如何在意陈慎之。
嬴政道:“给朕盯紧了陈慎之,一举一动,不分巨细,据实以报。”
“敬诺,陛下!”
陈慎之在膳房中跟着膳夫们理膳,一时间关系进了不少,但是膳夫上士看他十足不顺眼,不给打锅便是不给打锅。
日头渐渐偏西,膳房终于忙活完了晚食,陈慎之虽感觉不到手臂酸疼,但体力不支身子倍感「沉重」,有些不听使唤。他回到营内,累的瘫倒在榻上,心中思忖,看来真是该锻炼锻炼了,这脆弱的身子板儿如此不堪怎么行。
陈慎之躺在榻上,四仰八叉的,望着营帐的顶棚,自言自语得道:“不给我打锅,山人自有妙计……”
天色渐渐浓郁,嬴政还在半卧的假寐,突然「唰」的一下,脑中眩晕一片,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嬴政未有惊慌,猛地睁开眼目,四周从极尽奢华的皇帝营帐,瞬间改变了简陋的小营帐,帐中没有过多的摆设,床榻也硬邦邦的,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毯子。
嬴政的姿势也改变了,从优雅的半卧,变成了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动作极其粗俗,因着秦朝衣着的缘故,嬴政这么躺着,隐约感觉腿下嗖嗖生风。
嬴政赶紧翻身坐起,左右一看,无错了,是膳夫上士的营帐,朕又变成了那个百无一用,一无是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
已然对换了这么多次,嬴政没必要再惊讶,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他如今庆幸的是,果然朕有先见之明,将陈慎之的营帐和膳夫上士的营帐分开来,如今朕才避免了和旁人共用一个营帐。
四周虽简陋了一些,但到底不必与人同床共枕,嬴政舒了口气,刚想要躺下来歇息,但左右一思念,不行,不妥当,朕必须去敲打陈慎之一番,让他乖乖的度过今夜,不可造次,尤其是不能暴食、饮酒!
嬴政越想越是不得心安,立刻从榻上翻身下来,整理衣袍,这么一抖,突见陈慎之素色的衣袍沾染了一些污迹,可把嬴政恶心坏了,回想起赵高回禀的事情,陈慎之这一下午好像都在膳房处理鱼食,怪不得如此不堪。
嬴政想要沐浴更衣,但唯恐更衣之后,陈慎之已然用自己个儿的身子吃了个肚歪,怕是来不及了,嬴政想到此处,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的道:“还是朕的身子要紧。”
当即嬴政只好摒弃了沐浴更衣的想法,快速出了营帐,往陛下下榻的大营而去。
陈慎之躺着歇息,突然感觉一阵头晕,再睁开眼目,四周变得极尽奢华,不用多说,陈慎之又一次变成了始皇嬴政。
陈慎之的唇角划开一丝丝愉悦的微笑,只是这笑容还未尽达眼底,便听到赵高的声音禀报:“陛下,新任膳夫上士求见!”
陈慎之:“……”来的真快。
毕竟对方才是正主儿,而且还是个记仇儿的正主,陈慎之也不好不见他,便嗽了嗽嗓子,像模像样的道:“让他进来。”
“敬诺,陛下。”
赵高领着「新任膳夫上士」,也便是顶着陈慎之躯壳的嬴政走了进来。
嬴政很自然的对赵高道:“你且退下。”
赵高一脸狐疑,一个亡国公子,膳夫上士罢了,竟敢然命令自己个儿?
嬴政说罢,赵高自然没动,陈慎之看到这个场面,挑了挑眉,道:“赵高,退下。”
“敬诺,陛下。”赵高赶紧答应了一声,退出营帐。一面退出去一面想,这陛下到底对齐国的亡国公子是怎么个看法?一会子不待见,一会子复又重视起来,左右没个谱子,真是让人捉摸不定啊!
嬴政等赵高退出去,立刻恢复了秦皇的威严,挺胸抬头,负手而立,眯着眼目道:“朕来此处,便是要告诉你,不要多食,不许饮酒。”
陈慎之:“……”
陈慎之理了理宽大繁琐的袖袍,坐在榻上,点头道:“是是,慎之知晓了。”
嬴政一看他那坐姿,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膝盖,道:“坐好。”
陈慎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不情不愿的坐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
嬴政又道:“切忌,不可……”
“不可多食,不可饮酒。”陈慎之已然倒背如流,点点头,今日异常的「乖巧」,道:“请陛下放心,慎之谨记在心。”
嬴政上下打量着陈慎之,一脸狐疑,今儿个甚么情况,太阳打西面儿升起来的不成?陈慎之竟如此听话乖巧,怎么那么像陷阱,仿佛暗中盘算着甚么似的?
陈慎之如今是嬴政的模样,一脸乖巧的端坐在榻上,还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简直就是标准的「乖巧坐」,罢了还给了嬴政一个歪头杀,真真儿是一个“乖宝宝。”
嬴政还是不放心,道:“一会子你便睡下,谁也不要接见,明日还要早起。”
继续点头,道:“是,慎之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