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乖了,太乖巧了一些,今日的陈慎之与往日都不相同,嬴政虽然狐疑,但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陈慎之在想甚么,在陈慎之的再三保证之下,嬴政也没甚么可说的了,便准备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
嬴政刚要离开,顿住了脚步,道:“膳夫营帐简陋鄙夷,朕今日还是留在这里燕歇罢。”
“不可。”陈慎之一口回绝。
嬴政险些给他气笑了,道:“怎么?朕留在自己的营帐有何不可?”
“陛下请三思。”陈慎之一本正经的道:“陛下如今的身份,若是你我一起歇在这间营帐,怕是明日一早,又要惹来绯言绯语。”
“朕且不怕,你怕甚么?”嬴政冷笑,全不当一回事而。
陈慎之道:“并非慎之惧怕,而是慎之为陛下担心。陛下请细想,明日还要继续往梁父山赶路,降禅大典可容不得半点子差错,若是舆论被风言风语影响,恐怕得不偿失,对陛下不利啊!”
陈慎之情真意切的道:“慎之所言所想,无非是一颗拳拳之心,为陛下着想,还请陛下为大局着想,忍一时不便。”
陈慎之说的不无道理,嬴政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也在理。”
可就是太在理了,嬴政总觉得……陈慎之包藏祸心!
嬴政心中狐疑,但时辰不早了,最终离开了皇帝营帐,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
嬴政一走,陈慎之狠狠松了口气,立刻从榻上翻身下来,一面整理自己的衣摆,一面朗声道:“赵高!”
“是,陛下,小臣在!”赵高赶忙跑进来。
陈慎之如今是嬴政的模样,端起十二分的威严,咳嗽了一声,道:“赵高,你立刻去吩咐膳房,连夜打造一口锅具。”
“打……打锅!?”赵高目瞪口呆。
陈慎之点点头,道:“正是打锅。”
膳夫上士不给自己打锅,难道陈慎之就没有旁的法子了么?自然是有的,而且大大的有。
赵高心中千回百转,打锅?不用多说了,这口锅具肯定是给陈慎之打的,难道方才齐国公子前来,就是和陛下秉烛夜谈打锅一事?不然为何齐公子前脚刚走,陛下后脚就要下令打锅?
赵高心中虽有诸多问题,但是也不敢问出声来,应声道:“敬诺,小臣这便去吩咐。”
陈慎之道:“今夜便要,连夜打锅。”
“敬诺,小臣记下了。”
嬴政回了膳夫的营帐,令人抬水来沐浴,洗掉一身的污渍,这才感觉稍微放松一些。陈慎之这具身子没有五感,连沐浴的舒畅与解乏都感觉不到,嬴政便没有多泡澡,洗干净便从浴桶中步出来。
嬴政正在擦拭身子,感叹了一番陈慎之这细胳膊细腿儿,尤其是不盈一握的小细腰,果然是个白面书生,便听到营帐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如今已经入夜,古人晚膳用的都早,天色一黑便准备就寝了,虽然贵胄的夜生活颇多,但此地乃是郊外扎营,明日还要早起赶往梁父山,自是没有甚么夜生活的。
按理来说,外面应该静悄悄的才是,怎么突然如此喧哗?
嬴政擦干净身子,将干净的衣袍穿上,穿戴整齐,打起帐帘子走出去看个究竟。
声音是从偏僻的地方传来的,但是响声颇大,走近一看,热火朝天的,赵高也在一旁,指挥着道:“快!都麻利些,把锅子打造好,按照规格打造,一毫都不得差!这可是陛下亲自吩咐下来的,若是出了差错,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锅?
陛下亲自吩咐?
嬴政听到这里,脑仁突然特别疼,又是「心感」的疼痛,是了,就算嬴政现在感觉不到疼痛,还是觉得头疼欲裂。
陈慎之!方才他如此乖巧,果然不安好心,竟然让人去打锅?还是陛下亲自下令?陈慎之这小子用朕的身子用的还挺顺手!
陈慎之惬意的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古代的高枕无忧对于现代人的陈慎之来说实在太高了,所以陈慎之没有枕着头枕,而是将头枕抱在怀里当成了抱枕。
他正在榻上翻滚,便听到赵高的嗓音从营帐外面传来:“陛下,锅具已然按照您的要求打好了。”
陈慎之「噌」的翻身坐起,唇角挂着得逞的笑意,道:“快进来。”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有人捧着一口锅具从外面走了进来,但进来之人并非是刚才说话的赵高,而是……
嬴政!
陈慎之黑色的袍子滚得乱糟糟的,头发滚得静电咋呼着,怀里还抱着头枕,突然看到嬴政黑着脸,端着一口锅走进来,饶是他云淡风轻,一时间也愣住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想:完了,露馅了。
陈慎之的小算盘打得特别响亮,膳夫上士不让自己打锅,趁着变成九五之尊,偷偷打锅就行了。他哪里知道,的确是偷偷打锅,但是打锅的地方,距离嬴政下榻的膳夫营帐太近了,所以嬴政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露馅了么?
嬴政端着一口大黑锅,眯着眼睛注视着陈慎之,目光当真无法从陈慎之张牙舞爪刺棱的头发上移开。
陈慎之似乎也发现了嬴政的目光,“嘭!”把头枕扔在榻上,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鬓发,天气干燥,这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噼啪的打电,头发更是咋呼起来。
嬴政黑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哐€€€€浪浪浪!”将大锅扔在地上当,只说了两个字:“解释。”
“事情……”陈慎之乖巧的从榻上蹭下来,道:“是这样的。”
陈慎之请嬴政坐下来,给他倒了一耳杯的水,道:“慎之这般做,也是为了陛下。”
嬴政指着那口大黑锅,道:“你可别告诉朕,你连夜叫人打着朕的名头,打这口锅,是为了给朕理膳吃。”
陈慎之立刻道:“怎么会?慎之打这口锅,是为了给詹儿理膳用的。”
嬴政:“……”朕……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
陈慎之半夜三更的闹腾,让人去打这奇怪的锅具,竟然还不是为了给朕理膳,而是为了给囚犯魏詹理膳?这像话么?说出去谁听了觉得像话?
嬴政指着锅具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实属气的,已然没脾性了。
陈慎之字字在理,道:“陛下不是让慎之尽快解决魏国公子么?慎之已然想好了,解决两位魏国公子的法子。”
嬴政冷笑道:“重点就在这口锅?”
陈慎之拱手道:“陛下英明。”
嬴政:“……”
其实陈慎之打这口锅,的确是想解决魏国公子的事情,但他也有私心,私心便是€€€€陈慎之真的很想要一口方便的锅子。
膳房的器皿都太大了,而且鼎具之类的,壁厚不好受热,又太过沉重,炒菜十足不方便,还有一些煎炸类的吃食,做起来也不方便,有了这口陈慎之亲自指点的「平底锅」,再好不过了。
嬴政揉着额角,道:“明日你最好给朕一个交代,若是不能用这口奇怪的锅子解决魏国公子,朕……朕就令你亲自把这口锅子食下去。”
陈慎之轻笑一声,拱手道:“请陛下安心。”
嬴政心想,朕看见你便不安心。
夜已经深了,闹也闹够了,嬴政再三叮嘱陈慎之,随即便离开了营帐,回自己的营帐去歇息了。
这一晚上,除了打锅事件,其余时刻陈慎之表现的十足乖巧,并没有闹事儿,夜色便这样平平静静的度过。
第二日一大早,嬴政迎着第一缕日光睁开眼目,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果然朕变回来了。
嬴政松了口气,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胃部感受了一下,没有堵塞的感觉,头疾也平缓了,没有宿醉的感觉,看来陈慎之昨夜的确没有糟蹋朕的身子。
马上便要赶路,赵高进来侍奉嬴政洗漱更衣,嬴政突然道:“去看看他在做甚么。”
他?
赵高一时奇怪,他是谁?
虽恍然大悟,道:“陛下所指,可是新任的膳夫上士?”
嬴政道:“除此之外还能有谁?给朕盯紧了。”
“是是,小臣敬诺!”
大部队开拔,从泰山到梁父山,若是日夜兼程,打马一日便到,但是如此恢弘的大部队脚程必然放慢,因此拢共需要三日。
第二日仍然在下午扎营,嬴政安顿下来,便见到赵高前来,恭敬的道:“陛下,小臣打听到,那新任的膳夫上士,用陛下亲自吩咐打造的锅子,做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嬴政已然否定道:“不是朕吩咐打造的锅子。”
不是?赵高一脸迷茫,难道不是陛下昨日连夜吩咐打造锅子?急火火的,好似甚么国家大事一般?
赵高也不好忤逆嬴政意思,顺着他的话道:“是陛下,那口锅子,新任的膳夫上士用那口锅子,做了一道……一道,哦是了,唤作锅贴!”
“锅贴?”嬴政奇怪道:“那是何物?”
赵高道:“小臣往日里也是闻所未闻啊陛下,不过……马上便是晚食,想必膳房会将这道锅贴送来给陛下品尝,还请陛下稍等片刻。”
这天底下,还能有嬴政没食过的东西?不过陈慎之总是捣鼓一些新鲜的,例如上次的「灯油」,这么一想,嬴政其实还有些小小的期待,想看看这锅贴,到底是何物。
今日嬴政有些胃口,又怕对换之后,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暴饮暴食,便让赵高提早安排了晚食,先用过晚膳,看陈慎之去哪里再吃。
寺人宫女鱼贯而入,将晚食一样样摆放整齐,放眼望去,光是主食便有六种,简直是琳琅满目。
嬴政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吃食都是他曾经见过的,拢共找了三遍,亦没看到甚么锅贴?
嬴政道:“锅贴在何处?”
赵高也是一头雾水,连忙唤来膳夫上士,来的膳夫上士却不是陈慎之,而是主厨的膳夫上士。
上士一听,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陛下饶命啊……那、那锅贴,是新任膳夫上士所做,小臣往日里闻所未闻,并不会此道,那新任膳夫上士只做了一份,端出去便没回来,小臣也不知……不知他没有将锅贴进献给陛下啊!”
嬴政一听,就做了一份,被陈慎之端走了,但是没有拿到朕这里来,难道他自己个儿食了?
不,不对,嬴政恍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头陈慎之说了一嘴,这新作的吃食是要端给詹儿的,并非是给朕做的。
嬴政一想到这里,气得险些又要犯了头疾,陈慎之这小子,当真是说到做到,还真是不给朕食?
嬴政看着案几上的美味佳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当即黑着脸站起身来往外走。
“陛下?”赵高呼唤了两声,也不知道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嬴政要去何处?自然是要去关押魏国公子的牢营,他倒要看看,那只给詹儿食的锅贴,到底长甚么模样。
陈慎之端着锅贴离开了膳房,这锅贴是他用新打的平底锅做的,平底锅用起来十分趁手,锅贴自然做的也有模有样。
金灿灿的锅贴,外皮焦黄,形似饺子,但是两头没有封口,色泽新鲜的虾仁正好卡在两头的开口处,一眼看上去,简直令人食欲大开。
陈慎之端着承€€,走到牢营门口,因着嬴政早有吩咐,所以守卫的侍卫见到陈慎之并没有刁难,直接放行。
陈慎之走进去,便看到了公子婴,公子婴负责审问,但两日来没有任何收获,两位魏国公子骨头硬的很,谁也不肯归降,谁也不肯松口。
魏豹见到陈慎之走进来,手中端着承€€,承€€隐隐散着霸道喷香的气息,不屑的啐了一声:“怎么?庸狗又要改变法子了?以为吃食便能叫我们投降不成!?我们魏梁的男儿,可是铮铮铁骨的好汉!”
陈慎之并不搭理魏豹,让他自说自话,走到詹儿面前,笑眯眯的道:“魏梁人就算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那也要吃饭不是么?再者说了,詹儿可不是在魏梁长大的,詹儿是在我们临淄长大的,不是么?”
魏豹一愣,魏詹听到他这句话,慢慢抬起头来。
是了,陈慎之说得对,魏詹从小被送到齐国做细作,他可不是养尊处优的魏国公子,一直以来都是以奴隶仆役的身份长大的,他在魏梁的时日加起来,还没有在齐国一半多。
陈慎之将承€€摆在詹儿面前,道:“饿了罢?食罢。”
詹儿眯着眼目,一来他不相信陈慎之有这样的好心,毕竟他自小跟着齐国公子长大,知道幼公子残忍暴虐,不然为何会被荀卿逐出师门?二来詹儿知道,陈慎之此番前来,必不是什么好事,吃食只准备了一份,没有见第二份,其中笃定有诈。
詹儿没说话,只看了陈慎之一眼,把目光直接收回去,不再多看。
陈慎之并不在意詹儿的无礼,将承€€放在案几上,从袖袍中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的给詹儿擦着脸上的血迹和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