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萝因为过敏,身上起了红包,红肿不堪,红包上又堆叠着白色犹如豆瓣一样的白包,过敏严重,遮蔽了容貌,一片连着一片,乍一看犹如尸变,的确吓人,在没有医疗水平的情况下,的确会被看成迷信的天谴,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会传染的。
陈慎之之前看过一些急救应对的书,对过敏有所了解,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医官,需要医官来辅助,利索的给田萝催吐,然后让医官开一些治疗过敏的汤药。
过敏可不只是浑身红肿瘙痒,过敏的位置无法自己决定,如果红肿到嗓子里,很可能压迫呼吸,造成危险,因此过敏可大可小。
“快!药来了!药来了!”
虽陈慎之说这是不服之症,便是过敏,但很多人还是不相信,这严重的模样犹如尸变,说不定会传染,侍女捧着药不赶近前,畏畏缩缩的模样,陈慎之一看,当即一把将药端过来,托着田萝的脖颈,让她将药吞下去。
催吐之后田萝的情况便好了一些,已然有了一些意识,饮了药很快红肿的地方得到了缓解,起码能看清楚脸面儿了,豆瓣一样的红斑渐渐褪下。
陈慎之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汗了,虽感觉不到紧张和热汗,但汗水的确从自己的鬓角流下来,划过下巴,竟连衣领都湿透了。
陈慎之道:“可以了,扶贵女去静养。”
“是……”侍女们战战兢兢,赶紧跑过来扶起田萝,将田萝扶走了。
“上士竟还会医术?”
“这是天谴啊!”
“甚么叫过敏,闻所未闻啊!不服之症以前见过,不曾如此模样,一定是天谴啊!”
“是啊,天谴,一定是天谴!”
€€臣议论非常,嬴政冷着脸,转头看向狄县的侍者田荣和田横,方才田萝发病,田荣身为名义上的叔叔,竟然躲得远远儿的,恨不能直接出了燕饮营帐。
嬴政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田荣一脸装傻充愣的表情:“愚臣不知啊!陛下,陛下明鉴,愚臣真的不知啊!”
“陛下!”有人拱手道:“陛下!田荣田横二人用心险恶,这分明是天谴之病,一旦疫情扩散,将会祸害我大秦军队,还请陛下下令,斩杀病患,火焚深埋!唯恐生变啊!”
陈慎之皱了皱眉,田萝这就是普通的过敏,只不过过敏症状严重了一些罢了,只要不碰过敏的东西,一般生活根本没有问题,并不是甚么传染的疫症,更不需要杀了掩埋。
田荣赶忙道:“陛下,我等真的不知情啊!贵女平日里好端端的,谁知道……谁知道会突然昏厥呢?”
陈慎之侧头看过去,地上还有田萝突出的秽物,又去看田萝的案几,秦朝的燕饮是分餐制,每个大夫,每个案几,按照用餐之人的等级不同,饭食也不一样,田萝的案几很好分辨,菜色整齐的摆着,根本没有怎么动过。
唯一动过的……
便是驴打滚儿。
田萝似乎很喜欢甜食,这道驴打滚儿吃的津津有味,方才陈慎之亲眼看到她食了一块。
眼眸一动,陈慎之似乎明白了,田萝怕是对黄豆过敏。
而宴席之前,田荣突然来找茬儿,说是要做白糖的吃食,贵女十足喜欢黄豆,又不喜欢黄豆的外形,起初陈慎之以为只是单纯的找茬儿,没想到……
田荣竟然别有心思。
陈慎之脑海中快速的旋转,看田荣这模样,分明是知道田萝对菽豆过敏,田萝本人也应该知道自己对黄豆不服,所以田荣才让不知情的陈慎之将黄豆做在菜色里。
但观田荣的举止,田萝发病之时,他躲得八丈远,一副害怕被传染的模样,在加上这个年代对过敏没有系统性的了解,很显然,田荣又不知道田萝的过敏是不传染的。
这么一想,陈慎之瞬间明了了。田荣故意让陈慎之做一些田萝食了会过敏的吃食,田萝宴席之上当场「尸变」,形容可怕,想来是田荣以为田萝的「天谴」是会传染的,所以想要让田萝当场发病,祸害整个秦军营地,一旦秦军染上疫症,狄县便可以一举攻下,以少胜多。
甚至嬴政也染上了疫病,便可以让不可一世的秦皇「原地去世」,牺牲一个小姑娘,换来如此大的成功,不可谓不狠毒。
只可惜,这么歹毒的「牺牲大法」,竟然出自无知……
“陛下。”陈慎之拱起手来,冷静的道:“贵女的病症,并非是传染的疫病,而是出于对菽豆的不服之症。”
“菽、菽豆?!”卿大夫们立刻喧哗起来,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不服菽豆呢?”
“正是啊,闻所未闻,菽豆乃是主食,难道有人平日里竟不食菽豆么?”
陈慎之又道:“这饮食上的不服之症其实甚多,有人对菽豆菽豆,有人对水产海鲜不服,有人甚至对饴糖和肉类不服,贵女对菽豆不服的病症不过严重了一些罢了,并非是传染的疫病。”
“不服?”田荣第一个纳罕。
陈慎之微微一笑,朝着田荣迈开步伐,一面说话,一面走过去,道:“慎之倒是有一事请教使者,这菽豆乃是寻常谷物主食,若是家中之人对菽豆不服,应是早就发现才对,为何使者身为贵女的叔父,却对这一点一概不知,甚至在燕饮开始之际,主动跑到膳房,让膳夫们制作含有菽豆的吃食,还打着贵女的旗号,说贵女平日里最喜菽豆的滋味儿?”
陈慎之说一句,走一步,慢慢逼近田荣,田荣一时间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与陈慎之温柔清俊的脸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愣是让田荣说不出话来。
他不等田荣回话,也不需要田荣回话,转过头来面向嬴政,平举宽袖拱手,道:“陛下,看来使者是别有用心。”
“哦?”嬴政分明冷着脸,唇角却慢慢挑了起来,冷酷的笑容一点点扩散开来,道:“三弟这么一说,朕倒要仔细看看使者的用心了。”
第54章 慎之愿意赔命
“陛下!”田荣一看嬴政要和陈慎之双打, 立刻道:“陛下!愚臣忠心耿耿,此次前来义和,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又怎么会……怎么会别有用心呢?请陛下明鉴!”
“况且……”田荣的话很多:“况且萝儿与我, 乃是叔侄干系, 试问这天底下, 哪有叔叔会害侄儿呢?”
陈慎之听了微微一笑, 是了, 这天底下, 哪有叔叔会害侄儿的呢?田儋与自己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田儋在外德行甚佳,深受老百姓的喜爱,可他还不是想要害死自己的侄子,让自己变成齐国的名正言顺么?
更何况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田萝了。
田荣道:“愚臣之见, 这其中必然有甚么误会,还请陛下明鉴啊!”
嬴政凝视着田荣,他当然知道田荣在说谎话, 但如今要是杀了田荣,便是和田儋开战,田儋雄霸狄县一方, 实力雄厚,经过这些天的断水断粮, 还可以撑一时, 嬴政想要硬碰硬也不是不可以,收服狄县的可能性极大,但要劳民伤财, 还要损兵折将, 这对堪堪泰山封禅, 对天地表达大秦功绩的嬴政来说十分不利。
嬴政必须想一个不用损兵折将,兵不血刃的法子来收服狄县才行。
如今与田荣撕开脸面儿,田荣的脸面儿的确会疼,会鲜血淋漓,但嬴政讨不到好处,费力不讨好儿的事,嬴政是不会做的。
嬴政冷酷的面容,仿佛春雪一般融化,温柔的笑起来,简直说风就是雨:“使者说得正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叔叔坑害侄儿的事儿呢?反正朕是没有听说过的,想必其中多有误会。”
田荣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即抬头来看向陈慎之,似乎是在对陈慎之挑衅。
在来营地之前,田荣听说陈慎之与嬴政私底下结拜了,心中还忧虑了一时间,嬴政会不会很宠信陈慎之,这样对自己不利。
但如今看来,甚么结拜,不过是说辞罢了,嬴政根本一点子也不信任陈慎之。
那挑衅的目光恨不能直接砸在陈慎之的脸面儿上,陈慎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其实陈慎之也知道,如今没凭没据的,就说田荣要害死田萝,田荣和田萝都是一个阵营的人,简直匪夷所思,任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陈慎之和嬴政,只不过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敲打敲打田荣。
陈慎之顺利完成了任务,还解救下了田萝,破坏了田荣的诡计,为何要生气?
他对田荣的挑衅视而不见,田荣没有得到陈慎之的「回应」,那种爽感梗在脖子里,简直是如鲠在喉。
嬴政道:“贵女有恙在身,身为叔叔,去探看探看贵女罢,今日的宴席散了罢。”
“敬诺,陛下。”
众臣从燕饮营帐中走出来,田荣很是焦心的模样,就要往田萝的营帐而去,走到半路,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呼€€€€”
田荣被拉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定眼一看:“是你啊,拉为兄做甚么?”
原是田荣的三弟田横。
田横冷着一张脸,还保持着拉着田荣衣领的动作,冷声道:“二兄!我才要问你做甚么?!你是知道的,萝儿一食菽豆就会发病!不食菽豆根本无事,真的如田慎之所说,是你故意令萝儿发病的!?”
田荣被他逼问,很是没有面子,加之这里乃是秦军营地,隔墙有耳,若是被人听见是大事儿,当即一把甩开田荣的手,道:“你胡说甚么,二兄根本听不懂!”
“二兄……”田横道:“是不是大兄安排你这样做的?我就说奇怪,送萝儿来和亲,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大兄偏偏让咱们两个人都来,这根本不是和亲对不对?我也反对萝儿嫁给嬴政那厮,但没想到你们会这样做!”
田荣冷下脸来,压低声音道:“怎么做?不都是为了我大齐宗室么!”
他这样一说,田横就算不聪明,也听出田荣的不打自招了。
田荣继续道:“萝儿本就是我齐国宗室之女,她为我齐国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难道不是宗室之女的荣誉么?一旦发病,真的能传染给秦军,传染给嬴政,咱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整个齐地,甚至是……甚至整个天下,都是我齐国的了!难道你不想吗!?”
果然如同陈慎之所料,田萝对黄豆过敏,在这个年代,菽豆比现代要应用的广泛,因这菽豆是主食之一,田萝的事情,身为叔叔的田儋、田荣和田横三个人全都知道。
但秦朝还没有过敏这种说法,加之田萝的过敏相当强烈,一旦过敏,身上的肿块红包犹如「尸变」,大家见所未见,便认为是一种天谴疫病,还是那种可能传染的疾病。
每次过敏,就连侍女都会躲得远远儿的,害怕被传染,于是田儋就想了这么一个计策,如果田萝真的能让秦军染病,让嬴政染病,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好事儿?
田横总算是听明白了,道:“真的是你与大兄所为!”
田荣道:“你小声一些,恐怕被旁人听到!大兄就是知道你这顽牛,做不成这事儿,所以才令我前来照样着。”
田横冷声道:“怕甚么?!大不了和他们秦狗拼了!”
“嘘€€€€”田荣连忙拉住田横,掩藏在角落,小声道:“小声些!噤声!你懂甚么,大兄这样做,难道是怕了秦人?还不是为了我齐国的子民着想?不想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啊!三弟啊三弟,你糊涂,你仔细想想,牺牲了萝儿一个人,若是能换取齐国的复立,甚至换取整个天下的百姓脱离秦人的狼爪,这难道不是值得的事情么?萝儿也会死得其所的!”
田横想要反驳甚么,但是他嘴巴笨,也说不出来。
“罢了,”田荣又道:“总之这次的计划被田慎之打乱了,如今唯有稳住嬴政,再想他法。”
田横听他这么说,似乎是不打算再对田萝下手了,狠狠松了口气。
……
“陛下!陛下!”
幕府营帐之中,€€臣聚集。
明明方才散了燕饮,€€臣没有回归自己的营帐,反而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幕府之中。
“陛下!田萝贵女的疫症,唯恐传染,还是请陛下早作打算,保险起见,以免疫情传播,危害整个军营啊!”
“是啊陛下!若是贵女的疫症传染,整个军营都危矣!陛下,陛下不可不防啊!”
“田儋素来以小人之心居之,这怕是田儋的诡计,还请陛下决断,处决田萝!”
“陛下€€€€”
“陛下€€€€”
幕府营帐中跪了一片的卿大夫,他们都是亲眼看到田萝「尸变」之人,当时面目全非,相当怕人,但凡见过一面之人晚上都会做噩梦,虽现在田萝已经有所好转,但大家伙儿还是心有余悸。
这种病症他们以前见所未见,自然而然会感觉畏惧,生怕病症传染,会殃及整个军营,甚至是整个大秦!
嬴政被他们吵得脑仁隐隐作痛,抬起手来轻轻的按揉着自己的额角。
“哗啦€€€€”
就在此时,有人大步走进了幕府营帐。
众人回头一看,是膳夫上士€€€€陈慎之。
陈慎之大步走过来,拱手道:“慎之拜见陛下。”
嬴政揉着额角,道:“起来罢。”
陈慎之拱手站起来,道:“陛下,田萝贵女得的,并非是传染性的疫病,只是不服之症,而这种不服之症并不会传染,还请陛下明鉴。”
“不服之症?”卿大夫们道:“我见过不服之症会发热的,会打抖的,会腹泻的,会浑身无力的,从未见过会变成怪物的!如此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