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读书人 第110章

陈慎之将筷箸递给嬴政,笑道:“请陛下品尝。”

嬴政用筷箸夹起甜粽子,合着陈慎之准备好的石蜜,轻轻蘸了一下,送入口中,糯米软、黏、糯,红枣甘醇浓郁,枣子的香味完全浸透了糯米,石蜜的清甜又激发了糯米的香气,在口中缠绵,一口下去满足感爆棚。

嬴政食了一口甜粽子,又去尝咸粽子,咸粽子入口是丰富的肉料,这可不像是外面买来的粽子,总是不舍得用料,陈慎之做的肉粽子,馅料丰满的紧。

肉料调味刚刚好,鲜香四溢,配合着糯米和粽叶的香气,竟能尝出一点子鲜味,因着粽叶清香,满满的肉料也不会觉得腻口,反而十足解腻。

嬴政往日里不爱吃黏食,因着觉得腻口,但今日食了陈慎之做的粽子,甜粽子有甜粽子的妙处,咸粽子有咸粽子的美处,一时间竟分不出伯仲。

陈慎之见嬴政食的欢心,又看了一眼渐渐留下的日光,挂起「蓄谋已久」的温柔笑意,道:“陛下,慎之有一件事情,想与陛下商议。”

“哦?”嬴政吃了两颗粽子,别看他食的香,但那举止优雅又规矩,一点子也不狼吞虎咽,食完之后还净了净手,用帕子擦了擦嘴,果然是贵胄风范。

嬴政道:“三弟有话直说罢,拐弯抹角可不像你。”

陈慎之道:“一切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其实是这样的……慎之做得这些粽子,是想用来招揽高渐离。”

“说重点。”嬴政道。

陈慎之:“……”

陈慎之继续道:“高渐离之所以怨恨陛下,是因着他的友人行刺陛下失败,被陛下斩杀。”

正是因为大名鼎鼎的刺客荆轲。

陈慎之又道:“想要化解高渐离心中的仇隙,唯一的办法,便是请陛下躬身祭奠刺客荆轲。”

嬴政眯了眯眼目,心中恍然大悟,突然笑起来,道:“怪不得。你之前说到了易水,按部就班,原是如此。”

嬴政何其聪敏,听陈慎之透露了一点,立刻明白了过来。

易水是甚么地方?是高渐离送别友人荆轲的地方,后世还有很多诗人雅士,都在歌颂易水送别。

最著名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正是说的高渐离送别荆轲么?

陈慎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嬴政亲自在易水这个地方,祭奠荆轲,用的便是民间流传的,祭祀屈原的方法,将粽子投入易水。

祭奠这种事情,在古代是十分庄重的,嬴政亲自出席的祭奠,必然都是最隆重的祭奠,便譬如泰山封禅。

这不仅仅是一场祭奠,让嬴政躬身祭奠荆轲,便好似是让嬴政对死去的荆轲,甚至是对死去的六国名士致意一般。

试问,天底下哪个九五之尊能这样做?天底下的九五之尊,都是有自己的傲骨的,脊梁骨比旁人都要硬的多,嬴政这个统一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所以陈慎之才一拖再拖,到了易水,准备好祭奠的粽子,这才说出口。

“三弟做事儿,真是妙啊。”嬴政看了一眼渐渐暗淡下来的黄昏,道:“果然是按部就班,一切都在三弟的掌控之中,朕若是答应了躬身祭奠荆轲,皆大欢喜,倘或朕不答应躬身祭奠荆轲,太阳顷刻便会落山,三弟与朕互换,三弟也可以代替朕,神不知鬼不觉的祭奠荆轲,朕说的对么?”

陈慎之并没有否认,因着嬴政说的都是对的,拱手道:“知慎之者,陛下也。”

嬴政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作礼的陈慎之,淡淡的道:“田慎之,你可知罪。”

第97章 去啃硬骨头

“田慎之, 你可知罪。”

嬴政面色阴沉,仿佛暴雨来袭的前兆。

陈慎之拱手,刚要说话,嬴政突然轻笑了一声, 道:“你以为朕会如此小家子气?”

陈慎之难得有些发愣, 奇怪的看向嬴政, 嬴政那脸色堪称说风便是雨, 方才还暴雨来袭, 阴郁沉沉, 而如今突然一转,雨过天晴,唇角甚至带着戏谑的笑容,道:“怎么, 一向机敏的三弟,也能被朕给诓骗了。”

陈慎之:“……”

嬴政好像在逗自己顽……

无错,他在逗自己。

嬴政负手而立, 道:“怎么,在三弟眼中,朕便是如此小家子气之人, 不听劝谏,刚愎自用?”

陈慎之呵呵干笑一声, 心说正是!口上却说:“怎么会呢, 陛下英明独断,又能听取€€臣意见,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世明君!千古一帝。”

虽陈慎之这是拍马屁, 但他说的没错, 嬴政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无人能与他碰瓷儿。

嬴政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朕能不明白,拍马屁便不必了,小心拍在马腿上。”

陈慎之又呵呵干笑两下,心里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天下的君主,其实都一个「德行」,自负且刚愎,这是君主们的通病,人在高位不胜寒,不能用一般人的秉性去衡量这些君主,所以陈慎之「先斩后奏」的法子,嬴政合该很是厌恶才是,没成想嬴政竟没有发怒,反而还在开玩笑?

嬴政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落山,又夹了一只甜粽子,沾上浓浓的石蜜,送入口中,细细的品味,随即给陈慎之解开了这个疑惑。

嬴政似乎在回忆,道:“朕的确斩杀了荆轲,但不代表,朕不敬重他。”

陈慎之看向嬴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嬴政淡淡的道:“荆轲图穷匕见,有勇有谋,沉稳果断,是个可惜的人才,但可惜就可惜在,各为其主,他生错了阵营,若是生在我秦室,兴许或成为一世之才,朕是敬重于他的。”

嬴政的一辈子,从出生开始,便料定需要尔虞我诈,他并未真心佩服过几个人,但他口中的刺客是其中之一。

荆轲刺杀嬴政,并非莽撞行为,而是通过图穷匕见的法子,当时嬴政惊慌失措,与荆轲绕柱躲避,说明荆轲行刺的法子是多么的「成功」与出其不意,这一点便说明,荆轲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只可惜……

嬴政某位感叹,随即道:“所以朕答应你。”

陈慎之挑眉道:“陛下不觉得,躬身祭奠一个刺客,是折辱于陛下么?”

嬴政看向陈慎之,道:“朕以为,这并没甚么可觉得低贱的,朕敬重的是他的秉性,是他的谋略,是他的气度,并非他刺客的身份。”

“再者……”嬴政轻笑一声,道:“如此肤浅的道理,你以为朕会赌气,拒不同意么?三弟,在你心中,朕是甚么样的人物儿?”

陈慎之第三次干笑,说实在的,出乎陈慎之的意料,毕竟有那么一句至理名言,做皇帝的嘴巴都是鸟嘴,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谁说过皇上的肚里能撑船了?皇上是需要哄着的!哪成想,嬴政看得如此透彻……

怪不得,这千古一帝不是旁人,而是站在陈慎之面前的嬴政呢?

陈慎之打岔道:“陛下,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嬴政摆摆手,道:“即使你答应要收揽高渐离,记得,别给朕搞砸了,若是搞砸了,这笔账,咱们随后清算。”

陈慎之:“……”刚觉得陛下气量非分,其实都是假象。

陈慎之与嬴政同时感觉头晕目眩,下一刻,陈慎之但觉嘴唇上隐约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无错,甜滋滋,带着一股清香,那是……

那是石蜜的甘甜,还有粽叶的清香,混合着糯米的软糯,还有红枣的醇厚。

粽子!是粽子的味道……

陈慎之睁开眼目,粽子的余香还残留在自己口中,确切的说,是残留在嬴政的口中,而此时此刻太阳落山,陈慎之成功「霸占」了千古一帝的身子!

陈慎之的眼目登时亮了起来,包了那么多粽子,自己个儿还没试过呢,当即手段利索,嗖嗖两下,拆开一只粽子,粘上浓浓的石蜜,直接送入口中。

陈慎之:“唔唔,好吃,甜……嗯……”

嬴政:“……”

嬴政一睁眼,就看到「自己个儿」粗俗的往嘴里塞粽子,那吃相当真是……

不堪入目。

嬴政从小接触良好的教育,就算是做质子,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他可从未这般粗鲁过,眼看着陈慎之用自己的皮囊吃食的模样,又粗鲁又……豪爽?

这种抛开枷锁的感觉,莫名让嬴政有点羡慕。

嬴政一脸嫌弃,却道:“慢点食,别噎着了。”

陈慎之点头敷衍道:“唔唔……好吃,真好吃。”

嬴政眼皮一跳,这好像是他自己做的罢,就跟从来没吃过饭的难民似的。

陈慎之嘴巴上粘着粘粘的糯米幌子,还有晶亮的石蜜,一副邋遢的模样,嬴政本想制止的,转念一想,算了,陈慎之也不容易,从没尝过味道,要不然叫他再食一个?

这么想着,就看到陈慎之剥了一个肉馅的咸粽子,用筷箸一戳,大马金刀的扎着咸粽子,往石蜜里一滚!

“别……”嬴政还未来得及制止。

肉粽子已经遭到了荼毒……

石蜜为何物?其实就是蜂蜜,肉粽子蘸蜂蜜,还裹了浓浓的一大层,嬴政眼皮狂跳,这是甚么吃法?

陈慎之一口咬下去,登时睁大了眼睛,嬴政心说,看罢,难食的要吐,哪知下一刻,陈慎之睁大了一双狼目,把嬴政的狼目差点睁成小奶狗的圆眼儿,使劲指着滴答滴答石蜜的肉粽子,点头道:“好吃,好吃!”

嬴政:“……”好吃就有鬼了。

嬴政扔给他一张帕子,道:“擦擦,天色不早了,该干正经事儿了。”

陈慎之虽然喜食,但从不误事儿,当即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糯米直拉黏儿,嬴政更加嫌弃了,皱着眉,指挥着他擦脸:“脸上,左面也蹭到了……下巴上,不是那边……对,干净了。”

陈慎之擦了脸,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整理了宽大的袖袍,端起「做作」的模样,咳嗽一声,正色道:“走罢,去啃硬骨头了。”

嬴政:“……”

高渐离失血过多,气息有些微弱,躺在牢营的地上,四周昏暗沉沉,不见天日,他睁着眼目,盯着黑沉沉的空气,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已然是一个死人。

医官夏无且走进牢营,按时给他换药,他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药囊解开,取出换药的物件儿。

高渐离眼睛都没动一下,也没看夏无且,木然的开口,道:“秦贼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夏无且的面容也很淡薄,动作麻利,好像没听到高渐离的「挑衅」一般,道:“敢问燕太子又给了荆卿多少好处?”

“你说甚么!?”高渐离登时眯起眼目,愤恨的盯着夏无且,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登时消息,这一刹那,高渐离才仿佛一个活人。

夏无且稳住高渐离,淡淡的道:“小心抻裂了伤口。”

他不理会高渐离犹如刀片子的目光,手下换药的动作不停,慢条条的道:“无且不理解燕太子给了荆卿多少好处,才令荆卿视死如归,就如同你不理解无且一般。陛下……对无且有恩。”

高渐离冷笑:“那你便能助纣为虐?放天下大义于不顾?”

夏无且道:“无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医者,只做力所能及,不知甚么天下大义,再者,所谓的天下大义,谁说了才算?”

高渐离眯着眼目,死死盯着夏无且,夏无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儿,但他的话又似乎别有深意,透露着玄机。

哐啷……

就在此时,有人打起帐帘子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黑色介胄,身材高大,大掌搭在腰间的宝剑之上,大跨步走进来,是嬴政的养子公子婴。

公子婴看了一眼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高渐离,挥了挥手,道:“高渐离,陛下有请。”

高渐离冷笑一声,好像知晓了甚么,道:“怎么,终于安耐不住,要杀我了么?”

公子婴素来沉默寡言,不喜多说,再者说了,他从不多问嬴政的事情,嬴政让他往东,他不会多问一句为甚么,只管往东就对了。

公子婴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个亲信的士兵上前,押解起高渐离,离开了牢营,往外而去。

天色黑沉沉的,今日天色本就不好,随时都要下雨的模样,如今太阳落山,更是黑压压的一片。

天幕,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将这片江山压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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