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白衫衣摆轻晃,有人站在了陈慎之面前,陈慎之还以为是淳于越去而复返,抬头一看,竟是嬴政的长子扶苏。
公子扶苏蹲下来,帮着陈慎之一起收拾地上的碎渣,一点子架子也无有,一面收拾,一面道:“齐公子,当真是对不住,扶苏替师傅给齐公子赔不是了。”
陈慎之道:“长公子言重了,慎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可惜了这些吃食。”
公子扶苏拱手道:“淳于师傅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只不过有些时候急功近利,因此才会恶言相向,齐公子大人大度,不记恨淳于师傅,扶苏谢过。”
两个人归置了碎屑,陈慎之这一食合的月饼没了,得回去取留下来的食合,便顺手送给公子扶苏一只栗子月饼。
陈慎之道:“这月饼虽不是贵重之物,不过乃是慎之亲手理膳,若是长公子不弃,尝尝滋味儿也好。”
公子扶苏并没有一点子嫌弃,反而十足欣喜,将月饼装在食合中,笑道:“实不相瞒,幼弟也喜食栗,扶苏这便拿回去,与幼弟一起分食,多谢齐公子了。”
陈慎之摆摆手,目送公子扶苏离开,摇了摇头,看来眼下扶苏与胡亥干系十足亲厚,不过这个公子扶苏,果然是儒家代表,仁义为怀,风度翩翩,反而是小小的胡亥,还没几岁,便学会拉拢人,心机深不可测。
陈慎之将剩下的月饼装好,提着食合往路寝宫而去,这次没有了淳于越捣乱,陈慎之可算是将月饼安安全全,全须全影的送到了殿里。
嬴政十分警戒,听到动静立刻发现了陈慎之,放下简牍道:“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做甚么?进来。”
陈慎之这才走进来,左右看了看,还往嬴政的内殿望了望。
嬴政更是狐疑:“找谁?”
陈慎之道:“仆射大夫不在么?”
嬴政挑眉:“你找他做甚么?刚走不久。”
陈慎之刚才看淳于越离开的方向,便知道是往嬴政的路寝宫而去,他生怕在这个地方再碰到淳于越,淳于越再把他的月饼给砸了。
陈慎之摇摇头:“无事。”
嬴政笑道:“说来也巧,方才仆射大夫也提到了你。”
“这……”陈慎之干笑:“怕是没有好事儿。”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嬴政道:“仆射大夫将你说成了一个魅惑于朕,颠倒众生的狐媚。”
陈慎之:“……”其实陛下你不用说给我听的。
嬴政笑道:“你若当真有这本事儿也行了,朕便不用打仗了,凡事派你出去走一圈。”
陈慎之:“……”陛下吐槽还上瘾了呢。
陈慎之把食合放在长案上,打开盖子,岔开话题道:“陛下,这是慎之新做的小食,唤作月饼。”
“月饼?”嬴政捏起一块栗子月饼左右端详:“果然犹如一轮满月。”
嬴政欣赏了一番,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旁边的寺人看的直咂舌,陛下的饮食必然要通过层层的检验,而齐公子带来的月饼,根本没有检验,陛下竟如此放心的入口,果然宠信十足,是旁人不能比拟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嬴政之所以如此信任陈慎之,还不是因着二人休戚相关,命运相连,陈慎之又怎么会害了嬴政,自讨没趣儿呢?因此嬴政再放心也没有了。
嬴政咬了一口月饼,月饼的外皮油香肆意,却不油腻,内馅是栗子的清香甘甜,亦不会过分甜腻,栗子特有的香气唇齿留香,回味悠长,果然是美味儿。
嬴政微微颔首:“不错。”
嬴政说不错,这简直是对栗子月饼最大的肯定。
罢了又说:“说罢,何事儿?你这小子无缘无故对朕大献殷勤,还做了月饼,有何企图?”
陈慎之一笑:“陛下,慎之的心思果然逃不过陛下的慧眼。”
嬴政不吃他这一套马屁:“说。”
陈慎之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儿,陛下日理万机,千万别忘了答允慎之的主膳中大夫官职。”
嬴政被他气笑了:“一个主膳中大夫的官阶,朕还能糊弄了你去?旁人都想往高处爬,你捞个主膳的活计,竟如此欢心?”
陈慎之道:“人各有志,也强求不得。”
嬴政一会子功夫便食了一块月饼,又拿起一块来,正巧他批看文书累了乏了,有些饥饿,这月饼香甜,适合垫垫肚子。
陈慎之欲言又止,看着月饼的眼神,好像一只小奶狗看到了肉骨头,眼巴巴的,还舔了舔嘴唇。
嬴政摆了摆手,让寺人们全都退下去,殿外候着。
陈慎之见寺人都退出去,这才道:“陛下嘴下留情,给慎之留两块,慎之虽做过月饼,却从未尝过滋味儿,还想晚上尝一尝呢。”
陈慎之就算现在食月饼,也尝不出各种滋味儿,所以打算晚上变成嬴政之后,再尝尝味道,是不是如此美味。
嬴政盯着食合里,为数不多的三块月饼。
其实这月饼,陈慎之做了十多块,分出了六块留给自己,但是另外一食合的月饼被淳于越砸了,陈慎之又给了公子扶苏一块,只剩下五块。
方才嬴政一口气食了两块,可不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块了么?陈慎之还让嬴政留两块,这「两块」想必也是虚数。
嬴政更是被气笑了:“你若想食,谁叫你做这么点,为何不多做一些?”
陈慎之挑了挑眉,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实慎之的确多做了一锅月饼,奈何……方才准备将月饼送到路寝来,不巧遇到了仆射大夫,仆射大夫打翻了食合,因而只剩下这么一些了。”
嬴政一听,终于明白了前沿后果,突然笑起来,虚点着陈慎之,道:“你这小子,还学会告状了。”
无错,陈慎之就是在暗搓搓的告状。他虽没有害人之心,但天生是个小心眼子,报复心极强,谁叫淳于越方才砸烂了月饼,还踩了好几脚,陈慎之可不是要给他告状么?
嬴政笑罢,道:“朕会敲打淳于仆射,让你不要难为于你。”
陈慎之挑唇一笑,目的达到,拱手道:“慎之谢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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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你这是顽我呢?
嬴政泰山封禅, 又解决了狄县的叛乱,除掉了心头隐患田儋,回朝之后,便特意吩咐大摆宴席, 与之前的接风宴不一样, 这次的宴席是庆功宴。
且是嬴政用田儋敲山震虎的好时机。
此次的国宴, 除了大秦的臣工之外, 被扣押起来的魏国公子魏豹、齐国公族田荣等等, 都会赴宴, 很显然,嬴政是想让他们俯首称臣。
按照陈慎之的官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参加国宴的,就算他升为了主膳中大夫, 也觉不够资格参加国宴,都要在膳房忙碌。
但今日不同,嬴政要当着€€臣的面册封陈慎之为主膳中大夫, 所以陈慎之也在燕饮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席位非常非常靠后,乃是最末流的一个, 他一回头,几乎出了燕饮的大殿, 不像是来赴宴的, 反而像是来守门儿的……
陈慎之却浑然不在意,毕竟他心里头在意的东西当真很少很少。
嬴政从殿外走进来,€€臣立刻从席位上起身, 恭敬作礼:“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嬴政今日还是一身黑色的朝袍, 却与平日里不一样了,今日的朝袍更加繁杂隆重,头戴玉坠冕旒,威严不可逼视。
嬴政走到上手席位,一展袖袍坐下来,道:“众卿不必多礼。”
€€臣这才起身,纷纷入席坐下来。
嬴政道:“今日庆功宴,朕当真是不胜荣幸,竟有幸请到魏公子与齐公族。”
魏公子自然指的便是魏豹与魏詹,而齐国公族指的便是田荣与田横。
魏豹田荣虽然不甘心,但已经被押解到了咸阳,那可是秦人的地盘,若是再执拗,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赶紧站起来作礼:“陛下言重了。”
嬴政幽幽的一笑:“朕听说,魏公子与齐公族自愿归顺我大秦,可有此事?”
魏豹脸上更是精彩纷呈,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实在太过羞辱。
魏詹反而起身道:“臣……愿归顺。”
魏豹横楞了一眼魏詹,似乎觉得魏詹太过没有骨气,但魏詹都动了,他若是不动,就是不给嬴政面子,只好也附和:“臣……愿归顺。”
田横本就已然归顺了嬴政,已然在咸阳宫供职,田荣没有法子,也站起来,战战兢兢的还拍了两句马匹,道:“陛下仁义四方,海内归心,臣亦原归顺。”
嬴政如何能听不出他这不甘心的马屁呢?不过很是给面子,道:“既然诸位公子公族都愿意归入我大秦,那么李斯……”
“臣在。”李斯立刻走出席位,恭敬听召。
嬴政道:“将公子公族留在咸阳共事的事儿,朕便交给你了,你刚刚上任相位,此乃头一件大事,想必不会让朕失望,对么?”
李斯面容上一丝不苟,实则内心欣喜,陛下将安顿公子公族的事情交给自己,那是多大的殊荣?也是对自己的肯定。
李斯刚要谢恩,博士仆射淳于越突然站起身来:“陛下宽宏大量,包容海内,臣私以为,不如将魏国的公子,还有齐国的公族,册封在昔日里的魏地与齐地,魏人与齐人是最了解自己的,自然能使百姓快速安顿,天下太平啊陛下。”
陈慎之挑眉,按照淳于越的说法,岂不是把魏豹和田荣放虎归山?陈慎之心里跟明镜儿一般,他知道嬴政将这件事情交给李斯,是因着李斯可以揣度嬴政的心思,而淳于越只会按章办事。
李斯立刻否定:“淳于博士的此等说法,岂不是放虎归山?难道博士忘了当年的周天子,是如何亡了的么?!”
西周开创之时,周天子也曾不可一世,但正因为周天子分封诸侯,各地诸侯都有自己的兵马和管理权,才致使春秋战国的诞生,各地诸侯崛起,不服管教,架空天子,甚至自封为天子,而当时的周天子一辈不如一辈,根本无法与这些诸侯叫板,诸侯们自立为王,周天子还要屈尊下跪的送上祝福,可谓是耻辱至极。
淳于越却不这般以为:“周室腐败,不在分封,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便是分封诸侯,如此一来,诸侯在各地休养,一旦朝廷有难,才能四面八方的支援。李相,这是祖宗千年传承下来的制度,若没有道理根据,又如何会绵延这么多年?祖宗的规制,不是你李斯想破就能破的!”
嬴政的脸色已然难看,试想想看,今天大好的日子,淳于越和李斯当殿互撕,谁也不给谁面子,最后没面子的还不是嬴政么?
说到底,其实这并非是李斯与淳于越的争斗,还是法家与儒家的争斗,思想不同,考虑的方面不同,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谁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陈慎之眼看着嬴政的脸色黑的像自己那口炒菜锅,突然“噌!”站起身来。
他坐在最末尾,站起来也没甚么人关注,于是陈慎之使劲摇手,朗声大喊着:“陛下!陛下!”
唰€€€€
这下子好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拢过去,紧紧盯着陈慎之。
陈慎之受到万众瞩目,全然没有一点怯场,毕竟他不知怯场是什么样的感受,慢条斯理的走上前去,将李斯与淳于越隔开,没让他们继续开撕,岔开话题,笑眯眯的道:“陛下,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日前扈行之时,慎之救驾有功,陛下允诺了慎之一些奖赏。”
淳于越登时用嫌恶的眼神看向陈慎之,似乎觉得他过于市侩,而李斯则是很快发现了嬴政脸色不对,立刻收敛起来,回到席位上坐下来。
陈慎之继续说:“陛下应允慎之,回到咸阳之后,便封慎之为主膳中大夫。”
嬴政自然记得,毕竟陈慎之三天两头的提醒他,他想要忘记都不能,今儿个特意让陈慎之赴宴,为的就是当众封陈慎之为主膳中大夫。
嬴政何其敏锐,自然知道陈慎之的「良苦用心」,陈慎之这般站出来主动邀功,必然会有许多人看他不起,再加上只是一个膳夫厨子,更是被人看不起,恐怕还会引人诟病口舌。
饶是如此,陈慎之还是站了出来,主动岔开话题,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嬴政心底里多少有点小小的感动。其实嬴政也知道,陈慎之此人,最是冷心,因着他毫无感情,应该并不是为朕着想,只是不想让这场儒法大战,蔓延到他的身上罢了。
嬴政浑似忘了淳于越与李斯的事情,笑道:“是了,朕险些忘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田慎之,”嬴政郑重的道:“上前听封。”
“慎之听召!”陈慎之跪在地上,恭敬作礼。
嬴政笑的那叫一个「温柔宠溺」:“田慎之护驾有功,朕今日便亲封你为主膳中大夫,以后在宫中供职,行走自如。”
主膳中大夫没甚么,宫中供职也没甚么,但行走自如就……
€€臣一听,一个主膳中大夫,竟有如此特权?
其实嬴政心里的算盘响亮的紧,让陈慎之行走自如,便是让朕行走自如,也是便宜行事。
陈慎之谢恩:“谢陛下!”